朝云国,血枫城,一家普普通通的饭馆内,两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孩正光着小脚丫在地上互相追逐。
“我要吃沁心奶酪。”
“我也要。”
两个小孩子的活泼劲惹得旁边几桌笑声不断。他们不仅给来这家饭馆吃饭的客人们带来了欢乐,还顺带宣传了他们这家店的特色风味。这种从小孩子天真的嬉闹中不经意地流露出的愿望,其实比那些刻意的宣传更能抓住客人们的心。
“又吃沁心奶酪。你们两个天天吃,自己都要变成奶酪了。”老板娘在一旁宠溺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角落的一桌坐着两个人,他们属于为数不多的完全没有关注两个小孩子的人。
“这种别致的小店,似乎不是你的风格。”辛巴塔问道。
“我应该是什么风格?”博丰木苦笑道。
“琴音缭绕,觞歌靡靡,莺燕环侍,词赋慷慨。”辛巴塔道。
“国家不幸,你却要我醉生梦死?”博丰木半开玩笑地问道。
“现在这样不好吗?你睁眼看看这里的人们。他们每天都有欢声笑语,活得比过去差了吗?”辛巴塔反问。
“若心中没有了信念,人终归是行尸走肉。我们不应该就这样认输。”博丰木摇头道。
“可是我们已经输了。”辛巴塔道。
“当时是敌人来得太突然,我们几乎还没有怎么抵抗。”博丰木争辩道。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提起,还有什么意义?”辛巴塔并不认同博丰木的观点。
“当然有意义。我王还在,我们不是没有希望。况且布雷拉奇公爵大人已经回到朝云了,我这次来找你也是公爵大人授意的。”博丰木道出了来意。
辛巴塔沉默不语。
“其实也不用你替我经营什么。我只是需要一个能面见我王的机会。”博丰木换了一种语气。他知道辛巴塔的难处,所以在来之前就准备了几种不同的说词。
“好吧。”辛巴塔似乎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三天以后有我王和总督大人的例会,这是近期我王出宫的唯一机会。到时我会安排你在途中休息时秘密觐见。”
“真的万分感谢。你的功绩会被载入史册的。”博丰木有些激动,但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这种场合,实在不宜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
三天后,血枫城的一个小道内,一个身穿斗篷的人靠近了朝云公的马车。这里是两座大型宅院后墙间的过道,两端的路口都已经被人把守住了。没有选在官方的场合,就是为了避开盖山驻军的监视。
穿着斗篷的人当然就是博丰木。他今天很早就在附近踩点,并没有发现盖山驻军出没的迹象,所以才大胆前来。当然,他也必须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到耶基。他要劝说耶基重新振作起来。朝云需要耶基的领导,需要一个真正的王。所以,他不能放过这样一个可能会有危险的机会。
来到最华丽的马车前,博丰木用余光瞥了一眼辛巴塔。他的步速不快也不慢,刚刚经过了辛巴塔。当时他没有主动和辛巴塔打招呼,是因为不想连累到辛巴塔。耶基的卫队里可能会存在敌人的奸细,这一点不能不防。博丰木从一开始就没有彻底相信自己是安全的。他拜托辛巴塔从中联系,这已经多出了一环;辛巴塔再向下安排这次会面,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环节。没有人可以保证,这么多环节里面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辛巴塔只是在博丰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短暂地和博丰木对视了一眼,然后就恢复了常态。从他的表现上,完全看不出两人之前有过任何联系。其他的侍卫对他们两人这次对视也没有任何表示。
“拜见我王。”博丰木在马车前下拜。
马车内没有任何声音传回。
“臣博丰木,拜见我王。”博丰木没有起身,在原地又拜了一次。
马车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博丰木已经感觉到了不妙。如果耶基在马车内,第一次可能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但第二次却不应该没有听到。今天马车停在这里,辛巴塔也在这里,这说明辛巴塔已经向耶基传递了信息,而且耶基应该也是应允了的。否则的话,他今天就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近马车。那么问题出在了哪里?博丰木十分疑惑。他的心里很乱,感觉朝云的前途一片渺茫。如果今天这次谈话没有谈成,朝云会失去希望;如果没有一个王作为象征,那么单凭布雷拉奇公爵的努力是无法带动起全国人民的斗志的。人民的思想就是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就在博丰木还在迷茫的时候,马车的门帘被人拉开了。
博丰木听到声音,下意识就抬头去看。这一看,他的双眼都瞪大了。他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很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博丰木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耶基,而是新朝云地区匠作大臣,也是现在的血枫城主——因茨·阿克曼。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朝云的叛徒?博丰木不明白。他有心理准备,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博丰木的惊讶,并不在于看到的不是耶基,仅仅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这个绝对不可饶恕的叛徒。
为了这次见面,博丰木联系了辛巴塔来做这个中间人。这是因为他相信辛巴塔,相信这个曾经跟他共事过多年的老友心中还有朝云。但事实却是这样的残酷。中间出现问题的恰恰就是这个他托付的老友。这绝不是其他环节的问题,因为辛巴塔就在现场,因为辛巴塔正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博丰木绝望了。连辛巴塔这样一个在他心中一心为民的老臣都已经把自己出卖给了盖山,那朝云今后的路该怎么去走?
“你很惊讶?”因茨嘲讽道,“你以为你的计划很完美,前朝的礼乐大臣?”
“前朝?我王还在,朝云未灭,什么时候成了前朝?”博丰木从地上站了起来,“像你这种卖主求荣的叛徒,最终也一定会遭人背叛。你现在得意,在这里乱吠,却不知自己将来不得好死的下场。”
听到博丰木对自己的点评,因茨·阿克曼十分激动。因茨揪住博丰木的衣襟,咬着牙道:“我卖主求荣?对,你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如果不是卖主求荣,难道我会有任何荣耀?如果不是因为背叛,我能有现在的地位?你嘴上说的好听,但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以前我在作坊工作的时候,我在设计上的天赋周围的工匠都能看出。但是你们呢?因为一点点错误,就对我施以严惩。连大匠师奥提多都替我求情,但你们最崇敬的布雷拉奇公爵大人却依然要废除我的匠人身份。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人才的吗?你跟我说,在你们统治下的朝云国,我怎么才能有出头之日?我又要怎么做才能施展我的才能?你以为身为一个朝云人的我愿意去当一个叛徒吗?还不都是你们逼的?!”
博丰木听到了因茨的怒吼,也感受到了因茨的怨愤。他能够理解因茨的委屈,却不赞同因茨的做法。
“无论怎样,朝云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底线。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不公,你可以向上反映情况。即使是公爵大人错判了你,下面的大臣们不好去改变这个判决,但公爵大人上面还有我王,我王绝不会置之不理。虽然你的才能在一时受到了蒙蔽,但只要你不放弃,只要你坚持提高自己的能力,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受到重用的。但你现在选择了这样一条令人不齿的道路,不管你是不是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你最终还是会受万人唾弃的。”
“哼!你现在说这么多已经没有用了,我劝你还是先想一想你自己的下场吧!你今天被当场活捉,马上就要丢掉性命,怕是看不到我遭报应的一天了。”因茨道。
“来人,带走。”因茨对身旁的侍卫招了招手。
博丰木没有再说任何话。他没有像一些将要被处决的死刑犯一样大喊大叫。他只是冷眼看向了周围这些人,看向了因茨,看向了辛巴塔……
在血枫城的死牢里,辛巴塔来看望了博丰木,在执行处决的前夜。
“不是我不帮你。”辛巴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经过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又道,“是老朋友你的办法真的不可行啊!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们朝云人现在的生活很好,并不比从前差,但是你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正是因为我们败得太快。当时我们没有来得及做太多的抵抗,甚至连城门都不是被敌人攻破的,因此也没有多少朝云人在这一战当中丧生。所以,朝云人对这一战的仇恨实际上并没有多深。试想一下,如果真的再次开战,一城一地去夺回主权,那将会死多少人,又会生出多少仇恨?再想一想战后重建,人们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现在的安稳状态?”
博丰木依旧不说话。
“或许你现在不明白我做的一切,或许你认为我也是一位贪图富贵的卖国贼,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朝云,不管你相不相信。”辛巴塔最后感慨道。他已经向博丰木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他没有办法让博丰木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