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李白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如果您真的爱惜人才,为何会赶他走呢?”
“那是他不知好歹,仗着自己的才华挖苦贵妃娘娘,朕不过是小惩大诫,哪里有错?”他摊开两手,表情愤然。
她不知道,这并不是他的意思。他刚刚拿《楚辞》的时候,还想命人编著一本像《楚辞》那样的唐诗选,将李白的诗文收录在里面,流传千古。但他不能让她知道,是玉环赶走了李白。他担心这两人女人争斗起来,伤了对方。
他宁愿采萍怨恨自己。
当然,这也是玉环的目的。想要离间采萍和李隆基的感情。
悬在殿中的软纱帐慵懒飘拂,大殿安静,能够听到光影在浮雕上飘移的声音。李隆基甩袖转身,盯着香炉里忽明忽暗的光亮,说:“你下去吧,朕累了,要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招待安禄山呢。”
采萍的手掌缓缓收紧,“皇上,臣妾虽在宗禁之中,但也听到一些传闻,您加封的那几位杨家夫人,在长安城里兴建豪宅,打马直穿宫门,这样的作风,未免太狂佞张扬了。臣妾以前不想说,是怕您误解我,以为我嫉妒杨妃的恩宠。但今天臣妾想明白了,身在君侧,若不劝君勤政爱民,反而使君沉迷声色,便是我们作妃嫔的罪过。所以我斗胆进言,请您约束杨家人,不要让您的恩宠泛滥,助长了歪风邪气。”
“你退下!”声音里有隐忍的愤怒。
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恩宠有什么不当,难道小小的杨家人也能翻起惊天大浪吗?还有梅妃,她一向温顺谦卑,今天却接连顶撞自己,就因为他赶走了李白么?
再怎么说,他才是她的丈夫。她怎能为了一个男人,在这里忤逆他的旨意?!
“难道要朕说第三遍吗?”
采萍心下一动,任何事,只要牵涉到杨玉环,他都会死心塌地的袒护她,这种深情的爱护,看在她眼里,竟也极为羡慕。虽然他待自己不错,可只有在看杨玉环的时候,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才有那种宠溺的光彩。如果君王也有爱,那么,……他爱杨玉环。
“臣妾告退。”
采萍转身走出大殿,突然感觉到一阵茫然。
自己终究没有得到他的爱。
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枝。
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
“好大的林子……”
李牧拿着一支碧绿的箫管在梅林中穿行,他听殿中的奴婢说,这座梅林是采萍封妃的时候,陛下特地命人开垦的,一望无垠,花开的时节更加美丽。每年初冬,陛下都会与娘娘在林中饮酒赏月,只是近两年,陛下宠幸杨妃,很少来了。
“萍儿啊萍儿,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李白的这首《妾薄命》是写汉武帝的废后陈阿娇,她独居长门宫,二十出头的年纪最终疯癫至死。即使从前,得到皇帝的宠幸,留下‘金屋藏娇’的美谈,可是下场依旧凄凉。仿佛宿命,深宫中没有永久的皇后。
李牧颇有感慨,将箫管端到唇边,吹了一曲《妾薄命》。
幽静典雅的箫声中似有一股清怨,一股惊艳,一股尘世间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红尘中最爱最怜的关切。
刘姬闻声而来,静静伫立了良久,隔着一段距离,望着李牧。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子,竟能吹得出如此至情至性的音符……
在她的记忆里,宫中的乐师多是以技巧动人,而他,却完全靠感情缴获人心。
并且,这首曲子也是她心里的话。
在这个社会里,不论是外头还是宫内,真爱难求。
红颜薄命。
想着想着,向来冷酷的她,有了几分动容。
一曲吹罢,她不禁称赞:“先生的箫声真是有如天籁。”
他侧身,看到她,“过奖了。”微微笑了一下,“敢问这位夫人尊号?”
“我是刘昭仪。”
他拱手:“乐师李牧拜见昭仪娘娘。”
“先生不必多礼。”刘姬走近几步,“能否让我看下你的箫?”
他单手递给她,“请。”
通体无暇的碧玉箫,一看便是最上好的玉雕琢而成,是西凉的贡品。总共有三百件乐器,李隆基将其全部恩赐给梨园弟子,李牧有幸分到一件。这样的东西,真材实料的入手很重。
“不知先生如何举重若轻?”她问,抬起眼睛看着他,他目光沉静。
“操控乐器其实靠的是人的感情,心有牵挂则觉得萧重,心无旁骛则觉得萧轻。”
刘姬缓缓颔首。
“你们都在?”
采萍勉强笑了笑,排解方才怅惘的情结,走近。
刘姬回过头来,微笑说:“我是正巧过来看你,在园中见到了李牧先生。”
采萍点头,“进屋坐吧。李师傅其实是我的故友,”她又向李牧道,“刘昭仪是我在宫中的朋友,大家都不必拘礼。”
刘姬诧异:“你们之前就认识?”
“是。”采萍牵过她的手,同她往殿中走,李牧跟在后面。“他是我儿时的玩伴,因为喜欢声乐,考入梨园,和我有幸在宫中重逢。”
她心无芥蒂,将这一切坦白告诉刘姬。
刘姬心中一声低叹,采萍终究与别人不同。无论在后宫如何沉浮,她亦会保持自己真诚的一面,对待可以深交的人。她是信任自己的。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