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周围的宫奴们骇然巨震,齐齐跪拜:“参见陛下。”
他高竖玳瑁冠,穿着洒金的黑色长袍,比起平时威严更甚,压抑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方才话里浅藏了几分嘲讽之意,任谁也听得分明。
李白见他脸色不好,心中一阵突兀,才知道失态,跪拜道:“参见陛下。”
李隆基目光跳过他,想知道玉环作何反应。只见她平静地收敛了舞姿,躬身道:“臣妾问候陛下圣安。”
那种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冷漠,令他心底愈发不是滋味。这个女人总有办法令他不冷静、不理智,他狰狞地瞪着她,咬牙冷笑道:“今天吹的什么风,有兴致召翰林学士过来赏舞?”
“陛下也是好兴致,这个时候不在殿中午休么?”玉环尽量将话说得平淡,把握住谈话的节奏。她的初衷,并不是想激怒李隆基,只为刺激他来见她。
“朕难得有一刻安稳……李白,你有什么话说?”他现在虽有满腹的醋意,但碍于自己的面子不好发作,冷抽了一声,惊得宫奴们又是一阵颤栗。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个李大人,可不要火上浇油啊……
空气里漂浮着诡异的寂静。残枝枯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僵持了片刻,李白低头道:“娘娘新学了一出舞,原本想练好了,叫陛下欣赏,不想李白经过,有幸目睹,方作了几首诗,填补乐曲的空白。”
他答得不紧不慢,气定神闲,似乎与贵妃没有任何暧昧。高力士斜眼瞅向亭中的茶案,示意李隆基看去,他眼中的怒意不由消退了一些。那点心都未动过,茶杯也是规规矩矩的分立两边。但是文人嘛,秉性风-流,李隆基试探地问:“你以为贵妃的舞姿如何?”
“如仙女下凡,令观者虔诚。”
玉环嘴角暗含笑意,聪明如李白,自然能想到化解的方法,尽管当时他不愿意站在她这边,但逼上了刀锋,总要为自己谋条退路。
“虔诚,”李隆基咬住这两个字,“真是这样吗?”漆黑的眼眸里蔓延着莫名的深意,他的表情转冷,冷得也像是一根刺。
高力士张了张嘴,猜不透陛下对李白的回答还有什么不满?也许是因为玉环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了吧,他好不容易才将她收入囊中,岂可让旁人有半点窥伺。何况李白,白衣飘飘,潇洒出尘,俨然是个不错情-郎。
“陛下有什么好怀疑的?”玉环把话挑明,心想闹僵了不好,设这个局只想点到即止,现在还没到与李隆基翻脸的时候。她微微低头,噙着一丝恻然的伤感,“莫非以为光天化日之下,臣妾和李大人会有什么苟且之事?陛下请看,这么多婢女都在呢。”穿着宫装的婢女黑压压跪了一排,她言辞激烈,倒显得李隆基没有理了。
“朕有说什么吗?朕也是偶然从这里路过。”李隆基别开视线,挑挑眉,暗暗失去了几分底气,“不过瓜田李下理当避嫌,不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皇帝的音调和缓下来,宫人们也悄悄松了口气。
“陛下教训的是。”李白沉着地一笑,“是臣失礼了,这就告退,祝娘娘和陛下游玩愉快!”
李隆基勉强眨眨眼,示意他离去。
“慢着!”玉环叫住李白,“刚才大人做的那三首诗,音韵和谐,流畅生动,本宫想请大人写下来,他日也好叫梨园乐师排演。”
“既然娘娘不嫌粗陋,待李白写好后就差人给您送去。”他的眼睛里充满冷意,现在已然明白玉环所有的用心。
“有劳大人了。”她妩媚的一笑。
这一晚,李隆基留宿在贵妃宫中……
炭火在铜盆里噼里啪啦地跳跃。
换上睡袍,李隆基与玉环在内室对弈。宫室底下的烟道已经通了,房间内很暖和,加之窗户的缝隙也用厚厚的麻布遮了一遍。
李隆基一边落子,一边对玉环道:“你的二伯父杨玄珪,已经调到了京城,还有你大伯父的儿子杨铦,朕也封他做了官,以及你本族的亲戚,凡是有名字的,朕都给了封赏。”
玉环眉尖轻颤,没料到他这么有效率,“臣妾封妃的时间不长,陛下这么做会不会……”
“朕说过,等你有了名分,会为你的家人加官进爵。”
她唇角一动,落子,“谢陛下。”
“你似乎仍不满意?”
“陛下能为我废了六宫吗?”她邪魅地笑了笑,“若是那样,臣妾就满意了。”
李隆基的手伸过来,掐住她的下巴,“朕说过,除此之外,必倾其所有!”
“臣妾只是说笑而已。”她淡淡拂开他的手。
深夜。缠绵后他已经睡去,玉环伏起身,反而越来越清醒。曾经她觉得,他占有她,只为掠夺一件看上的玩偶或宠物,然而随着他每一个字,每一句承诺变成现实,她意识到了某种微妙的差错。他是在爱自己吗?
玉环转过身,借着稀薄的光线平静地俯视李隆基的睡颜,他总是习惯地颦着眉,想到他曾经说过,自己是孤独的,经历了儿时惶恐不安的岁月,勇敢地走到现在,依然未改心里的落寞,因为逝去的人一去不回,权力却无法温暖人心。
玉环愣了愣,在他脖子上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她突然很想知道,倘若此刻对他有加害之心,他会不会立时警觉地醒来。但她不敢试,万一他当真了,可就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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