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景笙扫了一眼尹婪,见她瞪大了眼睛,不由弯了弯嘴角。回头看着赛斐也在,便将握在手里的上衣套在了头上,墨蓝色的眼瞳凝着漠然,迈步走过去,不怒而威的气势霸气的在空气中流窜。
“去吹头发。”他伸手捏了捏尹婪还在滴水的头发,催促道。
尹婪看了看他,咬牙站定道:“你不用避讳我,我知道了。”
赛斐惊讶的盯着她,而后迟疑的看着华景笙。
华景笙听闻尹婪的话,侧头睨了她一眼,垂下手勾住她的手,拉着她往沙发带,坐定后才对赛斐道:“说吧。”
赛斐点头,看着目光炯炯看着他的尹婪,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回到了那个小城找寻老人踪迹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尹婪的心猛地一沉,“什么叫没有一个活人了?”
华景笙神色极淡,看了一眼惊讶的尹婪,才道:“继续说。”
“我沿着你叮嘱的路线往前走,发现地面很多散乱的脚印,和一些银亮且染血的弹头,原本已经是一座废墟的地方死气沉沉。我走到那条路的尽头才看到,有十数具尸体被整齐摆放在空地上,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被爆了头,无一生还。”
尹婪轻轻咬唇,低头不语的擦着头发,没有说话。
必然是他们走后有人到了那片废墟,那些人面对老弱病残没有丝毫的人性可言,整齐排列,说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是被压着过去依次枪毙的。虽然她与他们没有深交,但是在听闻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描述之后,她的心头仍忍不住沉痛。
想起了那个孩子,想起了他高举的双手,想起了他纯真的大眼睛,一场战火里面又会有多少这样的孩子,无辜惨死!
战火不休,受苦的是国家,死去的却是百姓。
这件事本身已经超出了对错的衡量,所以她不出声。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用再飞心思了。你下去休息一下,晚点我们开个会。”华景笙的声音薄凉得没有丝毫温度,淡漠而冷酷。
“是。赛斐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带上,空气中再度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在灿烈的阳光中,尹婪可以清晰的看到细微浮尘的沉没与无依。
“你没有话说?”华景笙见尹婪低着头,低声询问。
尹婪摇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们没有错,他们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
华景笙沉静的坐着,没有答话。
反倒是尹婪忽然轻声笑了出来,“景笙,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当初我如果没有遇到你,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我对你一直都很感激,也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华景笙侧头深深的凝视她,而后拿过她手里的方巾,为她轻轻擦发,声音随着动作轻缓的落在空气中,不温却也不冷。
“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愿意的,当初我救了你,但是我却不是无偿救你的。一时的兴起换来的是你给我的惊喜。虽然你不曾违背过我,但是我一直知道你不想走这条路。”
尹婪身子一僵,惊讶的盯着他,不过不是方元淅的话,她自己至今都不会知道她是不喜欢这种生活的。
但是华景笙却一语道破了她刚领悟到的不甘不愿,而且还是在很久之前。
华景笙没有看她,目光隐没在浓黑的发丝间,纵然隔着方巾,他的长指却依然被温柔的发丝缠绕。
“可是就算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我也从没有打算放过你,而且今后也不打算放过你。你已经来到了我的世界,停留在了我的身边,就必须适应这个黑暗的世界,了解它的残酷与不可违逆,而且必须接受它的腐蚀与重塑,否则你会是我被我扔弃的那一颗弃子。”
尹婪听着他淡然却又残酷的话,感觉一直以来不曾被自己正面看待的问题一下子都被提出来,赫然摆放在眼前,不容忽视。
“阿婪,既然你说,你不会离开,你不想被抛弃,那么接下来你要面对的便是没有保护,没有依靠,没有帮助,只有生死的局面,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华景笙一字字,一句句,都如同利刀剖开了她的血肉,让她直视里面的森森白骨与淋淋鲜血,告诉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止住鲜血,缝合皮肉。
而这些事,只能让她自己做。
她白皙的面庞晕着金光,柔媚的眼角轻轻一撩,嘴角便溅开了一抹艳洌的笑。
“景笙,你会让我死吗?”
华景笙抬起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她扳正与自己对视,那双平淡的墨蓝色眼睛此刻锋芒渐尽露,寒霜四起,凌凌然不可直视。
他薄唇轻启,冷酷的嘴角吐出了一个又一个决绝的字。
“如果你失败,那你就会死。”
尹婪闻言,笑容艳糜如盛开在生死界上的彼岸之花,张扬中含着一份不可忽视的自信,“但是我不会失败。”
华景笙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抬,她的鼻尖勾过他笔挺的鼻梁,薄唇与红唇紧紧相印,密不可分。
尹婪感觉嘴上一热,一片柔软被覆住了自己的鼻尖,盖住了自己的唇。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由唇间漫至心尖,让她感到陌生而彷徨。
片刻后,温暖退离,余温却犹在。
“那我就在原地等你,不要让我失望。”华景笙低喃缓柔的声音熨贴在耳畔,含着暗哑的蛊惑,直逼人心。
“好。”思绪微乱,尹婪言简意赅的回答。
又隔了一会儿,莫森将衣服送来了,因为不想妨碍两人的独处,他就匆匆离开,弄得尹婪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回到房间换衣服,换好了之后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喷泉,撑开的水面满满荡荡的铺在花形的石雕内,溢出之后形成一圈水帘潺潺沿着缝隙流下注入了更大的花瓣中,随后流入了水池。
她的内心有些迷茫,指尖触及已经没有温度的唇,想着之前华景笙那一道短暂而细碎的吻,联想到了温斯那天的吻强势含着撕咬,而更早之前宁欧的吻却含着让她方寸大乱的魔力,致使她如今想起也不由心跳加快。
唯独华景笙让她感觉心静,没有慌乱,没有恐惧。
这才是她要的平静,对吗?
敲门声突兀响起,她飞快的敛去了心思,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晚餐时间,同时也是开会的时间。
她回头将之前备好的枪放到不易被搜到的地方,而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华景笙褪下了之前的紧装,重新穿上了一套笔挺的西服,银灰相间的格子体现了他的冷毅与果敢,少了一份黑色的沉郁,却多了一份既不张扬也不低调的气度。
这样的他,比起素日的冷酷更加引人注目。
尹婪这时才发现,华景笙其实很年轻,只是他的气势与经历将他妖魔化,被他惊心的气势所扰,忘记了他的年纪。
而她自己则穿上了本该出现在华景笙的身上的一身黑,黑色的七分裤,搭配透视的上衣,本来对莫森的审美就没有期待的,看到透视的时候,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把它定义为了莫森的进步。
不算惨不忍睹,但是也绝对不是赏心悦目。
只能勉强算中规中矩吧。
还不如赛斐选的阔腿裤,长裙来得好。
华景笙对于她的打扮没有置评,看了她一眼便自若的揽着她走出了房间。坐着电梯来到大厅,莫森与赛斐已经收拾好了。不用在沙漠行走,两人就不用穿靴子。
莫森依然不改万年白色,只是这一次白得纯净,几乎没有一点杂质。
而赛斐则穿着一件条色复杂,颜色却低调的衬衣,搭了一条休闲裤,轻便简单,但是也将他健硕的肌肉勾勒得淋漓尽致,算是有亮点。
一圈巡视下来,尹婪发现只有自己是最没有亮点的,以至于看着莫森的目光都带上了嫌弃。
“莫森,你这一身白,等到天黑了就是最亮眼的目标,你自己要当心啊!”
莫森一直认为自己白色最能显示自己的绅士风度,被尹婪这一说,顿时哀怨:“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你看我把你最喜欢的颜色搭配得多完美,难道你就这么答谢我?”
最喜欢的颜色!
尹婪牵了牵这一身跟要出席葬礼似的衣服,嘴角一抽,道:“算了!不想跟你这种眼中只有白色最美的人争辩,你也闭嘴!不许说了!”
莫森正要再说,华景笙的目光默声的飘了他一眼,他立刻肃容敛色,抿唇了嘴。
赛斐在一旁看得暗暗偷笑,却被莫森狠狠踩了一脚,当即痛呼出来,“你干什么!”
“我脚滑!”莫森瞪大眼睛,毫无愧疚的解释。
进入餐厅,四人径直走到了私间入座,里面已经有两个似是叙利亚本地居民模样的人在等待。尹婪顿时头疼,叙利亚的居民虽然都是外来人口居多,通用英语,但是这种本地居民一般都是多阿拉伯语的。
这下,她又要当傻子了!
见到华景笙之后,两人的表情都是极为恭敬且谦卑,张口时吐出的不是晦涩难懂的阿拉伯语,而是一口不算标准,但是还算流利的英语。
登时,尹婪看着他们的目光瞬间就友善了。
莫森与赛斐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他们虽然能大致听懂阿拉伯语,但是却不及华景笙纯熟,还是比较费力。
听到对方说英语,两人的目光却热切了些。
一场和平的会谈就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