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
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衫步。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
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金鹅扇掩调累累,文杏梁高尘簌簌。
鸾吟凤啸清相续。管裂弦焦争可逐。何当夜召入连昌,飞上九天歌一曲。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
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
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导读:这是柳永为心娘、佳娘、虫娘和酥娘四位歌妓而作的一组四阙《木兰花》词。
开在堇色流年里的四朵木兰花
木兰花,古称辛夷花。木兰花是待花开花谢之后,方才长出叶子的。木兰花树高,花开烂漫时,远远望去,那傲立枝头的木兰花,素雅圣洁,不染它色,宛若误入凡尘的白衣仙子,亭亭独立。木兰花香清新而不浓郁;木兰花朵高雅而不清高。因此,木兰花的花语是高尚的人儿,圣洁的灵魂。
唐白居易有诗《戏题木兰花》云:“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木兰花怒放时,犹如一座精致玲珑的房子,次第打开,生机勃发,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木兰曾作女郎来”,说到木兰花,想到花木兰。其实,木兰一样的女子,除了有花木兰坚毅刚强的一面,更应有弱女子清丽高洁、楚楚惹人怜的一面。她们圣洁的灵魂背后,或有伤疤,或有泪痕。
这是柳永的一组四阙《木兰花》词,看其用语风格,情感铺陈,应属同一时期的作品。在相似的年华里,遇见四个木兰花一样的女子,这四个女子,又在她们人生最宝贵的堇色流年里,遇见她们真正深爱的旷世才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属于他们彼此的生命奇迹、情感奇迹。
她叫心娘,一朵美艳绝伦的木兰花。心娘自小能歌舞,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时,已是名动京城的歌舞名妓。心娘的歌喉,唱尽人间风流曲,新娘的舞姿,羞煞广寒众仙子。心娘的美,倾国倾城,却又清新脱俗,清澈灵动,举手投足之间,迷倒多少凡夫俗子。柳永是旷世才子,却也是凡夫俗子,初见心娘时,也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及近跟前,方才发现,这是一朵木兰花,盛放的木兰花,那样的娇弱无力,那样的妩媚动人。
心娘的歌喉,只叫天仙念奴含羞,一开口,玲珑剔透;心娘的舞姿,不惧汉宫飞燕嫉妒,一舞动,云彩摇曳。良辰美景遇佳人,柳永的整个世界,忽然斑斓了起来,他的心房被打开了,吹进一股清新的风儿,让他一时怅怅然,不知所措。
多少王孙公子,追逐着心娘。他们一掷千金,却也只能在画楼东畔,见一下伊人风韵,始终无法一亲心娘之芳泽。美丽,有时候是孤独的,就像眼前的心娘。心娘在等待,等待那个让她心动的人儿。而柳永,就是这个人。为了迎接柳永的到来,心娘沐浴更衣,用心画眉,她要带着自己最美的一面,等待柳永来赴这场美丽的约会。望断多少天涯路,如今才真正得以放下,心娘这朵木兰花,开到了极致,美到了深处,今生再也没有遗憾了。从此,我再也不怕孤独,不怕寂寞了,因为,我曾经绽放过,为自己绽放过。
她叫佳娘,一朵高洁淡雅的木兰花。佳娘举起唱板,唱出新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曾经多么高傲的女子,也尽数退场了。初见佳娘,一见如故,那新声,只属于一个有想法的人,属于一个努力地为自己活着的人。柳永似在佳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沉溺其中,不复醒。
佳娘的歌声所到之处,羽扇忘了摇动,尘埃簌簌而下。“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可是,天上的曲子遥不可及,佳娘却近在身边。佳娘,那木兰花香随着袅娜的歌声,落于柳永的心间,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唯有拂去纷繁杂事,洗尽铅华,方能配上这清理高雅的乐曲。鸾凤和鸣,美丽至此再无去处。今夜,伴着这美妙的歌声,我再次许下诺言,将来无论时光如何辗转,世事如何变迁,佳娘都是我心中无法抹去的木兰花香。我知道我不该轻易承诺,我后面的日子或许是无边的苦海,但是即使只是为了那一刹那的美好,我也愿意绚烂地死去。我想,我的生命长河里,有你泛起的浪花,多年之后,依旧洁白如树桠上的木兰花。
念奴,唐天宝年间一歌女,后世词牌名《念奴娇》就是为她而兴。像念奴那样,被连夜召入连昌宫,或是与柳永一起比翼飞上九天去,佳娘有着自己的梦。为了这个梦,佳娘如独立的木兰花,经历了太多的风霜雨雪,看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柳永爱着佳娘,爱她的美丽容颜,爱她的婉转歌喉,更爱她的绝世独立。
她叫虫娘,一朵温婉优雅的木兰花。虫娘,也是一个小虫一样的女子,小巧玲珑,娇羞可爱,惹人怜惜。虫娘从来不会掩饰自己,她的真是从里到外的真。一个落拓书生,一个烟花女子,相识于人头攒动,迎来送往的烟花巷陌。虫娘的忧伤,你能一眼望穿,虫娘的高兴,你能感同身受。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真性情,傻傻地,纯纯地,让你一见便油然而生拥之入怀的冲动。虫娘举止温润如玉,划鼓声阵阵催着,她她舞动轻盈的水秀,加快如莲的脚步,婆娑间,已移步跟前。
一曲终了,意犹未尽。舞蹈是虫娘的灵魂,是虫娘的命根,是她赖以生存的技艺,虫娘想把自己最美的东西展现给心爱的柳郎,舞曲停了,她还在自顾自地转着、舞着,只是为了博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脸。爱到深处,总是忘了自己,虫娘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低贱的歌妓。爱到深处,总是忘了对方,彼此相融了,柳永忘了虫娘身份,只记得她的舞姿,只记得他们之间可以举案齐眉、笙箫合奏。
座中少年早已按捺不住,争抢着询问虫娘芳龄几何,家住何处。只有柳永忘了起身,他似乎还沉醉在虫娘身上摇曳着的木兰花香,又似乎在等待虫娘过来。于是,这场邂逅,碎了别人的梦,暖了两个人的心。虫娘偎依在柳永并不宽阔的胸前,彼此的心跳在对话,那是这个世界最美最真的交融。柳永不说话,虫娘也不多问,她知道,此刻,只要陪在他的身边,便胜却无数呢喃软语。
她叫酥娘,一朵成熟璀璨的木兰花。酥娘成熟,成熟的女人有着一种年轻女子没有的妩媚韵味,她一样有轻盈的舞姿,一样有纤细的小蛮腰,她将舞曲《回雪》和《萦尘》演绎得淋漓尽致,观者欲罢不能。酥娘的眼神勾人魂魄,酥娘的舞姿引人遐想。她总是不需要说太多,自有人能读懂听她的风情万种,这样的一个美娇娘,以一种成熟木兰花的美,力压群芳,独占鳌头。
宋时妓馆除了满足男人肉体之欲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那就是娱乐。妓馆里的风月女子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真正的卖艺不卖身的,男人们逛妓院,许多人是叫不起妓女,只是来听曲观舞而已,娱乐自己而已的。歌妓们之所以苦练琴棋书画,苦练唱功舞姿,原因也在于此。酥娘将女性的阴柔美,融于自己的舞蹈之中,酥了多少人的心,只是,她的目光穿过无数喧嚣的喝彩声,抵达那个形容清秀、一袭长衫的柳永。
酥娘的双眸闪着熠熠星光,温暖着他漫漫人生路中彷徨无助的身影;酥娘的娇小可人的身段,迎风舞动,目送他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和爬起。她愿为他开花,开一树璀璨耀眼的木兰花,随着潺潺溪水,跟着他,走遍海角天涯。即使不能如愿,她也愿坠落春泥,为他培育一个温暖的来春。成熟后的酥娘慢慢放下了曾经挚爱的舞蹈,她把主要的精力用在了描眼画眉上了,为了金钱,酥娘苦苦一笑。这样的笑容,撕裂了柳永的心,这是她眼睁睁看到的木兰花的凋零。可是,面对这一切,柳永又能如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梦里追寻酥娘过往的每一段风情,就是用手中的生花妙笔追忆酥娘的软玉温香。
应该说,柳永的感情生活是活色生香的,流年远去了,那翻滚在心间的滚烫诗词,那留在记忆深处的木兰花香,总是不经意间跳出来,挑逗着他,提醒着他:命运之神和他开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玩笑,关上了一道正门,却打开了一扇偏窗,那里,清风拂面,木兰香飘。木兰花的深处,是堇色流年,那里还有一群他此生挚爱的女子遥望着他,孤独又坚强,忧伤又明媚,沉重又洒脱的身影,让他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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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