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岘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导读:据考证,这首词应是柳永在中进士之时写下的。
今日终遂凌云志,奔走相告汴梁花
为了这天,柳永等了半辈子,足足半辈子,从翩翩少年郎,等成了中年大叔,从满头青丝,等成了双鬓斑白,从年少轻狂,等成了中年困顿。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柳永如释重负,那是忽然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是久旱无水之后的天降甘霖。虽然没有像范进中举那样,喜极而疯,但也足以让柳永喜极而泣,奔走相告了。
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一刻,多少往事历历在目,曾经的所有辛酸苦楚,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想起第一次落榜时的不屑一顾,柳永的嘴角还在微微上翘,那时还真是个孩子啊!想起第二次落榜时的羞怒愤懑,柳永依然一笑而过,那时真傻啊!想起远在福建翘首以盼的家人,想起烟花巷陌那些美丽女子的真心祝福,还有这些年的漂泊,这些年的表面风光、心里空虚,柳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就这样吧,哭也好,笑也罢,那都是对过去岁月的祭奠,是过往一切迷茫失措的终结。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些所谓的磨难和挫折,从今天起都一笔勾销了。我柳永,要重新开始我的生活,真正绽放我的魅力光芒。
柳永描摹着眼前的荣光,想象着未来的美好。盼望了五十年,也被压制了五十年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开出这朵美丽的《柳初新》。前面我们说过,中进士的士子一般喜欢用《鹤冲天》来填词,抒写自己志得意满的兴奋心情,以及对未来仕途的美好向往。可是,今天的柳永早已被磨平了棱角,虽然仍旧盼望登第,却少了当年的心跳感觉,而且《鹤冲天》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即使在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也不能轻易触碰,一碰便是锥心般的疼,火灼般的烧。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北斗七星那根勺把向着东方,东边已经破晓,昭告天下,春天终于来了。“星杓亚”,字面意思是指北斗七星的勺把低低地垂着。古代星宿天象说根据北斗星一年及一天中的不同时间出现在天空中的不同方位,可判断四季,而当北斗七星的勺把朝着东方时,就是春天到了。
是的,高中进士,对包括柳永在内的普天下士子来说,就是春天来了。礼部会试在乡试的第二年春天举行,也称为“春试”或“春闱”。因此,春天对士子们来说是神圣的,充满希望的。如今,春天到来了,一切可能又复苏了。
“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岘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柳树抽新芽,孕育着无限新生。花儿露出了娇羞的脸庞,随之姹紫嫣红,装点着这个世界,楼阁,水榭,芳台,分外妖娆。所有的景象都预示着,这是一个喜获新生的季节,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即将绽放最美的花朵。
“运神功、丹青无价。”就在这一番盎然春色里,士子们铺开试卷,运筹帷幄,下笔有神,书写着自己的满怀豪情。此情此情,价值连城。在考场上挥洒智慧,是为明天铺平道理,是为人生打开那扇大门,走进庭院里,春色满园。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所有的人都憋足了劲,奋力冲锋。闯过这座独木桥,便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皇帝的殿试结束之后,便只剩下等待了。转眼间,新科进士及第的名单便公布了出来,一个个,一群群,笑靥如花,每一个人也都如从画里走下来的一样,神采奕奕,精神昂然。“尧阶”,皇宫前的台阶,在此代指皇宫里的殿试。科举是我国古代封建王朝选拔官员的一种制度,从隋大业元年开始实行,直到清光绪三十一年废除,前后共历经整整13个世纪。殿试是科举中的最高一级,由皇上亲自主持,随后取出三甲,一甲进士及第,前三名分别为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一名称鸿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北宋科举自宋真宗开始大量录取,有时候进士加上诸科,录取人数竟千人以上,于是便出现了“新郎君、成行如画”的场面了。
“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皇帝给新科进士赐宴的地方,春风习习,花香醉人。登第的士子们,就像那河津中随着浪花而来,聚于龙门之下的鲤鱼一样。每一个人都是即将越过龙门、羽化飞升的明日之星。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场景,今天终于到来了。“杏园”一词始于唐朝,新科进士放榜之日,唐朝廷要在长安的曲江为被录取的进士们举行庆祝大会,即“曲江宴”,又因“曲江宴”设于杏园,故又称“杏园宴”。参加科举考试,在人们看来就是鲤鱼跳龙门,越过去了就等于踏上了天堂,从此成龙成凤,鱼鳞变龙鳞,风光无限。今天,杏园里的人都是那些越过龙门的幸运儿,大家觥筹交错,互相道贺,其乐融融。
“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宴会结束,便是士子们的天下了。进士们就像当初登科的孟郊一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见长安花。”大家相拥着一起走遍东京汴梁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一起游遍这个城市里的每一处风景名胜。佩戴着华丽马鞍的高头大马奋蹄而起,扬起那带着花香的尘土,得得而去。很生动的描写,画面感十足,足以感染每一个读者,因为这是柳永的亲眼所见和真实感受。我想这群进士里,应该不会有人比柳永更渴望这次成功吧!
柳永,半百之年的柳永,已经漂泊在外逾三十载了,他想与家人分享成功的喜悦,可是武夷山太远,身边又空无一人。这时的柳永才发现,自己夜夜眠花宿柳,而当自己最风光的时候,竟然孑然一身,不知道与谁一起分享。于是,柳永一路狂奔着走进了汴梁城的每一处秦楼楚馆,那里的女子,虽然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偌大的京都,也只有他们能真心为我高兴,真心向我道贺。我愿意相信柳永中进士的消息,会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汴梁的花街柳巷飞传着。我也愿意相信,那些日日夜夜陪着柳永落泪的风尘女子,此时也一定会发自内心地祝贺柳永的高中。
只是热情来得快,冷得也快,随后,柳永的仕途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顺利。终其一生,柳永也只做过睦州团练推官、定海晓峰盐场监官、太常博士等小官,最后终于屯田员外郎任上,后世亦称其“柳屯田”。不管后来如何,得意或者失意,逆境抑或是顺境,至少柳永品尝过登第之时的疯狂似的欢乐,他的一生便是丰满的。至少在仕途上,他曾经绽放过,又何必纠结于那花朵是否芳香,是否持久,是否结果呢?
名言佳句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