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连高挂的云流幕霞都在叫嚣着夜幕的降临,陈梓慕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离最后的钟声敲响,还剩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等12点一过,周简凌就该发起正式的总攻了,他在等,等着代替战争号角的钟声响起。
而此时此刻,苏若也在等,等着那道将灰姑娘打回原形的钟声,将她也给打回原形,将那些无处可藏的软弱,斑驳结痂的伤口,埋藏于心的爱恨全部掀开,放在所有人面前,而这一切要么在战争中被颠覆,要么在战争中被撕碎。
“咚,咚,咚”……
陈梓慕没有来得及回应这简短的敲门声,就已经看到苏若一袭亚麻长裙,黑发柔垂在腰际,端着两杯晶透轻晃的红酒走了进来,她藏尽了眼里的犹豫不决,一步一步前所未有的坚定,最后停步在陈梓慕的身旁,将酒递到他的面前。
“梓慕,可以陪我喝一杯吗?帮我壮壮胆,我有点害怕呢。”等陈梓慕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之后,苏若便转身看向了窗外,嘴角带着自嘲的笑意,声音有些飘渺,陈梓慕却觉得洋洋盈耳。
“苏若,今天晚上我一定会……”陈梓慕握紧手中的玻璃杯,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苏若落日之下的纤细剪影,说的十分肯定,却被她生生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活着回来,……我知道。”
苏若知道,陈梓慕想说的不是这一句,可是他要说的那一句,苏若不想听,也不敢听,所以只能这样选择逃避,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低头看着空了的酒杯,苏若心想,酒这种东西,回味时怎么这么涩,涩得她嗓子都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陈梓慕见她饮尽了杯中的酒,也低下头,轻轻晃了晃质地晶透的酒杯,看着挂杯的红色液体,将自己杯中的酒也全数喝了下去,可是不知道是后劲太大还是怎样,他竟然有些迷糊了,太阳穴也突突的跳着,可是却已经没有力气抬手去按揉了。
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刻,他朦胧间看到苏若走到了他的面前,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紧接着他感觉到了唇边一热,然后一句微不可闻的‘再见’,之后便再无意识和知觉。
苏若在吻上陈梓慕唇角的那一刻,心隐隐的痛,可是那句再见也还是说出了口,这比她想象的简单,原本苏若以为,这句再见会像每一段生离死别的爱情那般的痛彻心扉,可是没有,她的心有痛,可是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为什么?她开始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后来她想通了,她想那大概就是最后的苟延残喘吧,而在那之后她的心便死去了,怎么还会痛呢?对,不会再痛了。
苏若看着陈梓慕紧闭的双眼,和记忆中无异的好看面容,带着她那颗已死的心脏,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不再回头。
就在昨晚,最后的老臣之子——李言给她打了一通电话,他在电话里说的简短:“倾城的后花园,最后的一战,我等你。”不等苏若回答,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若并不惊讶这一通电话战书,因为她之前已经听韩谨诚说过了,周简凌会利用李言来对付自己,她知道,反正逃不了,那就直接面对吧,任何事情都要有个结局吧,好的也好,坏的也罢。
她回房间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利落黑色套装,静坐在窗边,看着夕阳彻底落下,再等月光清冷的弥漫开来。
终于,12点的钟声敲响,而苏若此时已经身处倾城的后花园中,安静的等待着,等李言,等周简凌……等陈梓慕。
倾城的后花园是和倾城的第一期建筑同时开工的,连接着倾城的第一期小区和后方一座绵延的小山,到如今也已经有些年月了,因为常年无人打理,原本精致的格局早已被遍地的野草,及人高的灌木从和山脚下的参天的大树掩盖包围。
只剩下几条隐约可见的碎石小径,和一个半径大概5米的圆形地带,这个地带应该之前留设的休息区,曾经铺设的实木地板已经被腐蚀的残破不堪,其中还东倒西歪着几个不完整石凳。
夜色之下,一袭黑衣的苏若,身影小小,被隐在灌木丛中,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经过碎石的折射,让原本毫无生气的花园中,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温柔。
倾城本就位于环境清幽的郊区,而苏若现在身处荒凉的后花园中更是寂静的有些诡异,深秋的寒意带着零碎的清冷月光,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可是不一会儿,在风吹树叶沙沙声的掩映中,突然闯入了微不可闻的清脆破碎的声响,让苏若一下子提心警惕着周围,她眸子里带着月光的亮,观察着周围黑暗中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动。
就在苏若集中于声响来源的方向和距离时,一阵疾风猛然朝她的身后袭来,苏若虽然第一时间回身,抬起手臂交叉挡在胸前,以防御朝自己袭来的这一剂狠踢,但在她防御攻击正面对抗的瞬间,还是被那力道生生的逼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手臂也被擦出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等她完全站稳之后,苏若忍住手臂的剧痛,紧紧的咬住牙,虽然表面还是平静如水,眼睛里的光也依旧如同此时的月光,明亮而漠然,丝毫不见起伏波动,可是身上还是冒出了涔涔的细汗,她有些不悦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既然都是直接下了战书的人,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赴约呢?”
和苏若不同,李言只穿着随意的白衬衫和西裤,一点也不像是主动下战书,希望正面决胜负的人,他的眉眼里看不见此战必胜的决心,但也绝不像是一心赴死的无望之人,这让苏若有些看不懂。
正当苏若心里疑惑时,李言开口了:“你就是鬼魅的凶手?一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之前周简凌给了李言一个号码,说这个号码的主人就是想要杀他的人,并且让他去通知号码的主人最后决战的场所,他未曾听到那通电话的回答,也没有想过杀了4个身手中上等的杀手的人,竟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
对于李言冰冷厉声的质问,苏若自然听出来其中的不信和轻蔑,可是她却完全不以为然,反而笑了,这个笑像是石子落入湖面时泛起的碧波,轻柔的层层远荡,看起来已经趋于平静,而那平静之下却是无法掩去的石子入水之后带起的暗涌。
“是什么?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世上最痛不过生离死别,而我经历的那些暗无天日的生离,只需要你用痛痛快快的死别来补偿,这就够了。”苏若虽然笑着,可眼中的狠戾之色已经藏不住了,心头也全无她口中的那般平平稳稳。
苏若看着眼前这个只在照片里见过的男人,他们不曾相遇,也来不及像常人一样相互认识,所以他们没有时间埋下什么不可饶恕的深仇大恨,可是苏若要杀他的理由却再简单不过,因为他的父亲同前四个鬼魅案件的死者的父亲或母亲一样,都曾经是周泰清最得力的助手,最好的兄弟。
而周泰清从她的身边夺走了重要的人,苏若无数次想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可是周泰清没有等到那一天便提前安详离世,连他的一儿一女都已身在国外不知踪影,这太便宜他了,所以苏若要报复在他身边的人,让他身边的人也尝尝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苏若如此想着,最后也将这一切付诸了实践,可是陈梓慕却仍然没有回到她的身边,只有她自己变得冷血不堪,失去了面对他的勇气和拥有他的资格。
苏若每次说出这样的话,都会恨自己千次万次,因为就是这样执着的自己,放不下心里的恨,才毁了从前那个美好无邪的自己,毁了自己向往已久的未来,可是她没办法停下,那是她走到今天的理由,因为一个人,因为一段时光。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今天不过是一个陷阱了吧,可是你现在竟然一个人站着这里,要么就是你有可以活下去的底牌,要么,你就是……”李言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不想错过她长久沉默之后,脸上任何残留的情绪。
李言不懂苏若的恨,他只是感觉,这个女人就算是在面对自己这个最后的老臣之子时,却完全没有释然和解脱,明明马上就可以结束的复仇了,可这个女人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动声色的痛和煎熬。
苏若听着李言说的话,却在他还没说完时打断了他,声音低柔却带着凉意:“要么就是我没想着要活着从这里离开。”像是说给他听,又像只是对自己说。
“嗯~没想活,但是要拉我给你陪葬,是吧?”李言低头苦苦一笑,复又抬起头来看着苏若:“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李言的话音刚落,苏若便一个箭步朝他冲去,抬腿转身,一记漂亮的回旋踢,李言看着苏若的快速靠近,自知已经来不及躲闪了,便只能第一时间抬起手臂勉强挡住她朝自己脖颈处准确攻来的这一重击,同时退步躲避。
李言此时也快速的进行了反击,微微一个侧身擒住了苏若还未来得及放下的腿,将她整个人朝前一带,手肘对准了苏若的肩膀处狠狠砸去。
因为肩膀处本就有因为练习射击时而留下的旧疾,李言这一击着实让苏若忍不住的低呼出声,之前好不容易退下去的冷汗又再次冒了出来。
可是苏若还是强忍着剧痛,右腿挣脱了李言的控制,在李言的面前站稳不到一会,抬手出拳,虽然手臂纤细,可这一拳的拳风却凌厉十分,朝着李言心脏处击去,这近距离的快拳,让李言狠狠吃痛。
因为伤在心脏部位,李言顿时感觉整个人呼吸困难,呼吸的一起一伏都让胸口隐隐作痛。苏若见状,正准备乘胜追击,可是不料这时李言却主动拉开了和她的距离,单手捂着胸口,冷静的看着苏若因为吃痛微微皱起的眉眼。
虽然李言所受的这一拳可谓快准狠,可是毕竟是一个强健的男人,通过及时的调整,他也已经稳住了自己的呼吸,可是苏若肩膀上的那一记,却将陈年旧上的痛牵连而出,无法快速调整或恢复。
“我不知道之前你是怎么对付那四个人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你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再加上刚刚那一击,你的手臂应该已经使不上劲了,放弃吧。”
苏若知道自己和李言的这一战,仅有速度这一项占有微弱的优势,现在肩膀伤势虽然不算严重,可是已经不可能做出任何有实际作用的攻击或防御了,而从刚刚开始,李言就一直刻意的和苏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让苏若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两个人就这样一触即发的对峙着,清冷的秋夜缓风,扬起了苏若束在脑后的长发,也拂动了李言白色衬衫的衣角,树叶在两人身周低吼着盘旋着,月光却无关世俗与旧恨,只是温柔懒散的洒满了今夜这空旷又寂寥的战场。
这样的战场之上,却有一个人在笑,无声却又愉悦的笑,那人便是隐身在两人不远处的灌木从之中的周简凌,他也在暗处静静的等待,等待陈梓慕出现,等待最好的时机,等待属于他的胜利。
而和周简凌一起在等待的,还有将这在夜色沉默中叫嚣着的倾城,以及硝烟已起的后花园重重包围起来的全副武装的警察们,还有一部分是政府高层们,他们都在倾城的外围等待着周简凌的信号,准备着随时将鬼魅的凶手和组织的统治者陈梓慕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