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象棋大师,拆遍所有的棋谱也不能保证你会赢得比赛,原因是总有人中途变招。张部长当初中途变招,逼走袁小辉和王波就让两个处事不足的高中生感到了无人支援的棘手。但看完录像两人一致感觉,相比他的变身,那变招还是逊色得多。
女主人也愣在当场,悠悠地问“张部长”这说法到底是什么意思,袁小辉赶紧向她解释,她方才“是人是鬼”的问题有答案了,那姓张的糟老头子如今和她距离其实近到活能见人,死可见尸,就在大型国企寺庙担任高层管理人员。当幸福突然来敲门,门里的人总会变得忐忑。女主人难以置信到有点手忙角落,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跺了半天,才想起来应该先把这个好消息和女儿分享,于是双手颤抖地拨通了女儿的电话说,珍珍,告诉你个好消息。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话筒里飘忽地传出来,这么大的分贝一听就是喝醉了酒:好啊妈,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回去告诉我吧。但是我迷路了,在一个门口,门上面画了只鸡,在扑腾翅膀。
猪圈里的猪不失时机地哼哼了几声。
女主人说,好,你站那儿别动啊。
她随后就冲去开门,门一开,一股酒气直接飘进屋里来。
女主人把女儿心疼地让进院子,心疼地嗔怪说,你看看你啊,我的闺女,这都第几次了,自己家门都不认识。你不知道咱家猪认主人吗?听它哼哼不就知道到家了?一喝多就说门上那是鸡,那是飞着的老鹰。
女子的声音传进来:每天都在外面谋生,老鹰还不如鸡呢。对了妈,好消息是什么?
女主人说,你爸找到了。
女子“哇”的一声,袁小辉和王波对看了一眼,都甚感为娘儿俩带来惊喜而欣慰。这边只是举手之劳,那边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什么也没做就拥有了饱足的收获的成就感。然而过了一会儿,听见女子还在发出哇哇的声音,袁小辉把头伸出去看了一眼说,悲剧…闹了半天是喝多吐了。
女人吐过一阵,元气大伤地弯着腰说,没事妈,吐了就好了……你说那老东西在哪儿?
女主人说,有消息说他就在附近那个寺庙,是两个高中生告诉我的,俩孩子都老实着呢,说起来还是囡囡的救命恩人,他俩是寺庙去找出家的同学……
女子“刷”地直起身板,也顾不上甩动身体可能带来的呕吐,着急地说,这俩人呢?
女主人不解地说,在屋里坐着,怎么了?
女子很快就走了进来,看到袁小辉二人,脸色已经变得齐糟糕无比,但她尽量平静地说,你们说实话,我爸在那个寺庙?
袁小辉抬眼一看,内心也狂跳不止。女主人口中那心爱的赚大钱的女儿,正是那天晚上穿着美艳,倚在套房门框前还钱的失足妇女。今天看起来她和那天截然不同,不仅换上了朴素的服装,再无那天的浓重的胭脂气,而且指甲统一剪得短短的,看不出任何美化过的痕迹。打量完毕,袁小辉心中有了数,也保持着淡定的情绪说,姐你好。是的,我刚跟阿姨说了,你爸爸在那个寺庙里管人事和财务,我们都叫他张部长。
哇—珍珍当着两人的面又吐了一大口,满地秽物。女主人赶忙走上前来,眼泪都要掉罗出来,为她按摩前心,捶打后背,责怪地说,你怎么喝这么多?让妈多心疼。
珍珍姐有气无力地说,庆功宴。
女主人声音有点发抖,她说,罪过啊!这哪是有功,简直是犯错了,被惩罚灌成这样。谁给你庆功?
珍珍姐缓缓说出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名字:张部长。
气氛冷得有点可怕。袁小辉打岔说,阿姨您别怀疑了,国企就是这样,为庆功,领导一定要让你喝吐,这是特色,一准儿没错。
女主人本来想多问几句张部长的消息,但眼见女儿吐得面色惨淡,心里再也难受不过,赶紧去为她烧水盥洗。母亲尚有一丝力气,孩子便永远也摆脱不掉自己那独一无二的身份,不用求什么翻身。袁小辉见女主人走远,点点头说,珍珍姐,我们活过来了,过去的事不追究。但你不能再诬告别人了,不带冤枉我们来将功赎罪的。
珍珍姐用苍白的眼神用力在两人脸上白描了一阵,如释重负地说,这不是诬告,这就是阴谋。
叙述这场阴谋来龙去脉之前,珍珍姐首先央求两人不要在母亲面前暴露出她的真实工作,她坦诚确实做这行好多年了,无非是贴补家用,纯粹是生活所迫,始终无荒淫之心。袁小辉听完,涌起一阵同情,但仍故作轻松地开导她说,放心,从这次看到你的打扮,我知道你的灵魂没有受到污染,还是干净的。你放心珍珍姐,我们会像保护地下党一样保护你的,只是你自己心里要明白一点,你其实就是做生意的,只是皮肉生意而已,职业不分贵贱,人最怕看轻自己。
珍珍姐感激地看了袁小辉一眼,开始往下讲,她说,在讲这个阴谋之前,我得先从这个寺庙的两个传奇讲起。
袁小辉点点头,没问题,洗耳恭听。
珍珍姐便一五一十地往外掏心掏肺。事实上她提供的可靠内容真的是个传奇,袁小辉和王波两人听得不住咋舌。原来这个寺院和别处一个最大的不同是,作为一个专业开放性的寺院,内部不专业的僧人始终坚持着性开放;他们白天在大殿里焦灼地对着木鱼,晚上焦急地去珍珍姐或她同行那儿寻找美人鱼; 他们每天装模做样开导为情所困的大小施主要活在当下,其实为欲所困的自己晚上一样活在裆下。但这还不是最为撼动人心的,最传奇的莫过于那个身着制服的头头,他总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刻出现,风卷残云般让行淫的和尚们全部消失,令这群和尚们闻风丧胆,甚至传说是妖精转世,把人抓走就吃了。但不久,这些人又无一例外地都四肢健全地回来了,而且勇猛胜初。后来她才知道,总是张部长及时雨一样携款前去,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当然,钱救人是一手,和头头用来分是另一手,加上头头的两只手,体现了两手抓四手硬的原则,事半功倍。
袁小辉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个八九分,佩服地说,这两人都是屈指可数的奇才。
珍珍姐颇为同意袁小辉的赞叹,也为这两位奇才打出了接近满分的高分。之后,她道出了这次阴谋的本质:抓他们两个就是因为张部长不想让寺庙损失苦力,就和头头商量办两人****罪名,还想找个人配合,刚巧就找到了自己。
袁小辉听到这里,有点不服气地说,哎我说姐,你就这么老实,任人摆布么?
珍珍姐长叹了一声说,你想想看,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任人摆布么?何况穿制服的得罪不起,他们一有时间就上我们这儿来上我们,就当保护费欠债肉偿。
袁小辉看着珍珍姐说,那这次你赚了多少?
珍珍姐听到这句,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大有把地上积成河的决心。她说,即使赚到下辈子都不用挣钱又怎样?小兄弟,你允许我这个肮脏的人这么称呼你们吧!知道我为什么刚才呕吐不止犯恶心么?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讲出口。最不要脸的事都发生了,我固然是个卖身求钱的人,可现在的我也简直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今天你们这件事过后,今天他们就开了庆功宴,当时喝多了,头头和张部长都在我身上…这,这都是报应!可是小兄弟,你真的确定,他就是是我爸吗?
袁小辉心酸起来,心中埋怨自己给这家人带来的痛苦和折磨。他盘算到,如果这时候有个时光机多好,他不会像那么多人一样贪婪,妄图回到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地,去挽回一段濒死的感情,去买一个准确知道答案的巨奖彩票,去答出一场关键考试中的错题,这些统统不用。他的要求很简单,只想回到几分钟的电视前,在张部长刚刚露面的时候,伸出双手去堵住那个时刻的王波和自己的嘴,让答案永远封印在心间。
他平静了下呼吸,问珍珍姐说,你没看过阿姨这卷录像?
珍珍姐挺直了腰说,没有,我恨那些抛妻弃子的人,所以我从不看!
袁小辉叹口气说,可是姐,真的是他。
哇——珍珍姐得知真相后,又吐了满地面。
女主人急急忙忙端着水赶来哄着女儿。袁小辉和王波见状,知趣地说要回房睡觉。一个醉酒女子需要帮忙,很可能是要沐浴擦身子,两个男生再热情也不能冲上去就帮解衣服。这不是成年人的世界,男人总会想着办法对女人为所欲为。
回到房间关起门来,王波说,太血雨腥风了,社会怎么乱成这个模样?
袁小辉说,社会一直是这样。
王波说,看到珍珍姐的样子,我开始理解你爸的良苦用心了。他以后要给你安排工作,就是想方设法让你早早步上一条平顺富足的轨道,以免你被那么多特权人物压迫所害,过得痛苦而卑微。尽管,坦白说吧,小辉,虽然也许我们手握重权,也会为所欲为,人都是会变贪心的对吧,你跟我讲过这个道理。但如果真的换你坐上那个位置,未尝不是好事呢?如果你相信自己的坚持,指不定能给人间留一个正经的位置。
袁小辉躺在那里,思考着说,这些我当然知道。唉,但是我很想体会一下走自己想走的路的感觉。如果总是活在繁华的烟云中,我又将怎么知道世界的不美好和那么多可怕的欺凌?缺乏了这些思考,我的人生怎么能够完整?如果让我在手握荣华和贫苦间,我宁愿选择后者,也许有天我会后悔吧,但如果也能平静度过那些简单的日子,一样也会快乐。这也能成为我,袁小辉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