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局长就是这样来到旅店前的。此刻他在现场非常沮丧,从兜里摸摸索索拿出一包包装名贵的烟。男人果然是视觉的动物,无论床上用人还是日常用品,都希望打扮得漂亮一些。他点燃了香烟,放在嘴里猛吸了两口,在烟雾缭绕中压抑着焦虑的神经。
消防队员走到近前拍拍他说,同志,很多二次火情都是由大家看完灭火热闹,放松时候的一根小火引起的,请你把烟掐掉。
安局长烟灰还没弹掉一次,他说,让我抽完这支吧,我这好歹也是雅金版的,贵啊。
消防队员一把将烟夺过来说,你是至尊版的也不行。
莫队长注意到了争执,走过来见到一个中年人落魄地蹲在地上,问手下说,这怎么回事?还不把群众疏散!
安局长如同小孩子一样发牢骚说,你们救的是我的楼哎,三楼烧成那样了,也不让我抽根烟。
莫队长脾气很好,是十世转世的老好人。他说,这位兄弟,既然烧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首歌里唱的好,“只不过是从头再来”,你可以把第三层改成一个露天平台,当成主题公园,就和和圆明园遗址一个道理,对吧?来,抬起头说话,别这么郁闷蹲在这儿了…哟!安局长!
安局长听到有人呼唤,猛一个抬头,和莫队长四目相对。两位都是上过电视的人物,彼此都有所耳闻,马上聊了起来。莫队长作为低好几个阶层的人物,还是主动汇报说,安局长,据管理员说,事故是顾客在做饭,然后一个房间烧起来了。
没错,安局长说,后面我知道,把他妈给点了。
说完这话他想起来小三儿了。小三儿这东西果然不受待见,随时会被遗忘,却也不知哪会儿要用的时候就会想起。
莫队长让手下把小三儿找了过来,安局长说,在里面住的人是谁知道不?
小三儿带着0324一起来到近前说,何止是知道,局长!我把活的都给你带来了。
王波和谢琦如同丧家之犬,被赶到了安局长的面前。
安局长也发挥打狗队精神说,放车上,回去再说。
王波第一次有幸坐在警车之上,警笛轰鸣着,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极端恐惧。这种恐惧感不是平面的,而是三维版本的,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都立体得要死,就好像在水产市场看到了被扔在了案板上的活鱼,蹦跶着满是豪情,一会儿就魂归故里了,场面充满杀戮的味道。
谢琦倒是沉着无比,颇有见惯大场面的姿态。她在后座上把手自然而然地放在王波的手上问道:你害怕了?
王波深为男人,要的就是这比屁股大点的面子,硬撑着说,没有啊。
结果还是被谢琦听出来他的气若游丝,她淡淡地一笑说,真的没有么?我听说,但凡害怕的人,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腿肚子哆嗦,第二个阶段就是尿裤子,第三个…
王波说,快打住别说了。我承认,我害怕了,你这再一心理暗示,我一会儿就进入第二阶段了,满车都是水。
谢琦说,那是好事啊。就要来场大的,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谁知道这是一家人呢?
王波听得糊里糊涂的,声音哆嗦着说,你是怕得有点失控了吧?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是啊!
谢琦说,别怕,你不需害怕任何东西。你放心,一切都会解决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危险,但是我会保护你的,不让你受到一丝惊吓。
王波诧异地说,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谢琦说,是的。但你别怕,就算天打五雷轰,我也会保护你的。
安局长把两人带到了办公室,一番谆谆教导信口拈来。
他说,看你们样貌都是中学生。中学生怎么能不好好学习,往旅馆跑呢?你看看你们惹出多大的事,把屋子都给点着了!这个事情我一定要和你们的家长谈一谈。你们谁的责任?把家长叫来吧。
安局长说完,眼睛直视王波,王波刹那间明白了男人从小就应该担当的说法,他却毫无力量担当,只有蛋疼。他不可能让父母知道自己和女生进去了旅馆的房间,因为他们的观念都很保守,这样会导致揍起他来就有相当理由不保守。
短暂的沉默之后,谢琦开口了。
她说,给我爸爸打电话吧,他马上会来。
不消片刻,一个形象很酷的人出现在分局门口,像极了美国大片中的孤胆英雄,首先就是镜片特别大,感觉不是用来遮眼,而是用来遮脸的。大家一早知道会有一个人出现,都虎视眈眈瞅着门口,抱着看哈哈笑的心态,议论纷纷说,这个人恐怕今天要倒血霉啊。
可是来人倒是轻松潇洒,好像不是女儿把旅馆点了,而是很庆幸没有多点几个,以免自己衬托不住自己的大牌和镇定。他甚至走到安局长面前,嘴角扬起微笑,充满平等礼貌地打招呼说,安局长你好,我是来领我女儿谢琦。
陌生人这一“安局长”的称呼蓦地呼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想起当年被记者拍到自己在算命老头旁边痛哭的镜头,看来偶尔上上电视还是有效果,起码能混个脸熟;安局长还曾梦想过,要是跟电视购物一样每天滚动放个十遍八遍就更好了,人脉广了,兴许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人都怀有梦想,俗人梦想无非有名有钱,安局长就不然;他把钱和名看得很开,开到彼此距离很远,差别很大。他一直认为,名声应该厚积薄发,钱则应该薄薄积累起来厚厚地发给他。
曼妙思绪在安局长脑海里只持续了两秒不到。他猛然意识到,现在不是谈名的时候,而是谈钱的时候。只有钱,才能让他的旅馆三楼不变成遗址公园。不是遗址公园的创意不好,主要遗址公园是一片开放区域,不利于三三两两的中学生进行激情活动。
他想,这可不是在堕落的西方国家,随便就开个公开****聚会。换句话说,这个人竟然对自己毫无尊敬之意,这还了得!
他没好气地对墨镜男直说,叫什么名字?
对方轻声回答说,我姓谢。
安局长说,废话!谢琦他爹不姓谢姓什么?
墨镜男沉吟了一下,把墨镜取了下来。
天地间仿佛散发出一片光明,唯有安局长的天马上黑了下来,他甚至连对方的称呼都不能准确说出,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太严重的错误,毕竟这人可是总会在电视里看到啊,总会在报告会的主席台上现身啊。安局长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其中总有几只用的上,可以把嘴撕得血肉模糊,脑袋拍的像撞钟一样响,才能弥补这天大的过失。
他结结巴巴地说,领导,领导…
领导倒没有在意这句话,也没工夫和安局长计较。人都说女儿是丈夫的最后一个情人,而一般人都很在乎情人,所以领导只是又把墨镜戴回去,淡淡地问,我女儿呢?
安局长说,她在里面…坐着呢。
领导大步走进了屋子。
情人见面,分外心动。谢琦面露喜色叫了一声说,爸爸。
仿佛印证现在的爱情观的确千奇百怪,多少女人称呼自己身边人爸爸、叔叔,真是爱之愈深,呼之越乱。
领导神色陡然严峻,拉起谢琦的手说,跟我走。
谢琦说,等等!还有一个呢。
王波跟被遗弃的孩子一样站在旁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谢琦的父亲。
领导厉声说,男生?你们两个跑旅馆里干什么?让他家长来领他。我不管。
谢琦倔强地停下脚步说,不行,你把他扔在这儿,他就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地方多可怕。
童言无忌,谢琦不是儿童了,但同言无忌,安局长脸色红白相间。
他连忙说,谢琦同学你这说的这是什么话。一草一木一世界,领导要挥挥衣袖带走,我没有半句怨言。
谢琦说,谢谢安叔叔,我把这个同学一起打包带走了。哎呀,爸,走吧走吧。
人都走后,安局长站在门可罗雀的大门口,呆若木鸡。他自言自语着,篓子捅大了,钱也没着落了。
干警们都跑了上来,向安局长讨教说,领导,刚才那个也是领导?
安局长言传身教说,废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领导外也有领导。
干警们说,比领导你还大?
安局长说,大得惊人。
干警们说,看来他很强啊。到底是谁?这么牛逼!
安局长一瞪眼,做了个嘘的手势说,我们不可以说他的名字。
干警们全都傻眼了,忍不住惊叹说,我靠,是伏地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