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天之后,叶珍再也没有和耿荻联络过。
甚至也没有主动去出现在景岚面前。
连滑雪社也持续旷社。
约同系的女生一起去唱卡拉OK,有意无意地想要逃往其他的圈子,借此躲避今天以前的生活。
叶珍拿出了无比刚硬的姿态。
景岚则失落尴尬很是无措。
在叶珍下课的时间,等在门口。
叶珍抱着书本贯穿校园,看到围着茶色围巾戴着同色墨镜的青年斜靠在拱行砖柱前,一手扶住镜架带着微微担心的表情看着她。
脚步停顿,吸吸鼻子,叶珍耸肩看向背面。一同走过来的女生笑着拍她一下说着那我们先走了哦,她想追上去但那样无异于孩子气赌气的做法。
她只是抱着书本,昂然侧立。
景岚有万千言语在唇舌鼓动,却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确实,最一开始,他没有用最最端正的心态来看待叶珍。
谁也不会对谁第一眼就天荒地老。
或许人世间真有那样的爱情,但也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对于叶珍,是一点点、一点点地投入进去,然后等发觉时就已经觉得不能离开。
不想要认真但是认真了的心情,承认也愿意承受她对于他的怒火。
只是原本有更好的方式,让她了解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
但是却因为郑殷的突然出现,而将一切打乱。
也可能是他一直在偷懒。
总是冀望于眼前的幸福泡泡。
他不想把好不容易得到的普通生活轻易戳穿。
狼狈地到了不得不讲出来的时候,也轻而易举地从她的双眼感知到了她的受伤。
“叶珍。”
带了点怯怯的,景岚开口。
额角的头发被风吹开。
望着那样的眼睛,叶珍咬了咬嘴唇,却没法迈开脚步。
景岚拉住她的袖子。
“你可不可以听我说话。”
叶珍觉得眼中有点热辣,于是抬头看天。
“我一直都在这里。”有点赌气般的声音,“也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理所当然地应该被你轻贱。可能你非常富有,但是我不是爱着你的财富。你确实长得很漂亮,但我也自认是个美丽的女生……”
她说不下去,伸指擦去眼角旁的液体。
她总是害怕景岚会消失……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些话的意思了。包括自己在内,一切都是小景王子对于贫民生涯的体验吧。
“不是的。我真的很认真的。”
景岚发觉自己的词穷,拙劣。他害怕叶珍会和郑殷再有牵扯,而没有考虑叶珍的心情就说出了他一直不想说出的那些过往。可是叶珍在对郑殷失望的同时,好像对他也产生了倦怠的心情。
所有的辩解听起来全是拙劣的借口。
连景岚自己也明白这样的事实。
其实说穿了他就是有那么一点卑鄙。
他利用了叶珍的爱情,却没有付出同样的诚恳。
“就算是我错了……”他的手揪着叶珍的衣角,只一点点,却拽得死死紧,“不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告诉你。以后也不对你说任何谎言。”
也许这样就该满足了吧。
叶珍对自己说。
她没有推开景岚的手,她只是有些赌气。
但是、但是,心里的湖面上像浮荡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那些水波不断扩展吞没着什么,让四周越来越变得安静而没有声息。
情绪从激动,变成了懒散。符合一切感冒的症状,却又不是感冒。
她看向景岚,看着他带一点委屈带一点可怜的脸孔,心中依然有微微怜惜。
风吹过,她伸手,还含着眼泪,却整理他歪掉了的围巾。
这是景岚。
不管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名字。
这是她选择要去爱的景岚。
那么他的美丽和丑陋优点和缺点正确或错误就都要尝试接受。尽管她只是个普通人,她没办法如完美爱情格言中所书写的全然不在意的马上转变心理。
但她觉得,一定可以慢慢地迈过现在的不适应。
景岚也颤抖着眉睫向她抿唇微笑。
从女孩子温柔的动作里,他知道他被她原谅了。
爱情里有时需要一些谎言。
而爱情最不能允许谎言。
所以爱情要做到最最完美的谎言。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就在不久前他还在思考要不要和这个女生分手。越是沉溺就越是害怕的心情,那种担心一旦认真投入会再也不能承受失去的想法,除了他自己以外,他相信别人无法了解。
他已经不想要再爱上谁然后失去谁。
他已经根本害怕对他人付出感情。
他与她确实也没有过怎样的轰轰烈烈。
可……
一百个寻常小事,加在一起,就会令人心惊。
她愚蠢也好。
浮浅也罢。
都已成为了不再重要的事。
在他眼中。
她并不特别美丽也并不特别聪明。
她只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刚刚好的……满足他所有全部的需要。
说自私也好,说自我本位也好,说什么什么也好,反正他意识到了他喜欢这个女人,他就不想要、不能够被她抛开。
要是叶珍问一句:那么我的心情呢?万一我没有被你喜欢到那样的程度,我是不是应该自认可怜和倒霉的,被你抛开?
那景岚一定无言以对。
只是这种假设已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现实是他带着渴盼地看着她,他害怕会被她继续无视,担心她会认真生气。那种小动物般黑幽幽的眼神,让叶珍不能够拒绝他。
可恶的家伙。
心里如此咒骂着。
可爱的家伙。
又一面忍不住会这样想。
觉得比过去任何时刻都更加了解对方。缺点也好,残酷也好,真实的他就是那样。既强且弱,既短视又柔长。
“你、你要请我吃饭。”
没头没脑的,叶珍说。
“好。”
景岚眼中有花火一耀,随即鼓颊用力点头。
“我要吃大餐哦!”叶珍向前走几步,回头睥睨。
“吃什么也没问题。”他露出笑容。
“要吃你一辈子。”
“好啊。”他含笑看她,靠近一点悄悄说,“然后下辈子再让我吃你。”
是情人间的说笑呢。
他忘了他曾经是不是答应过什么人来生要在一起,他此刻眼中只有叶珍,这一刻只爱叶珍。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永远在一起啊。这样的话也一点都不难就可以说出口。
讨人欢喜。
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叶珍依旧气鼓鼓的。
她待他那样好,但他懒懒散散。她生气了,他却忙不迭地讨好她。叶珍没有占到上风的扬眉吐气。
事实上叶珍很想要大发脾气,却完全找不到发泄的途径。
“买这个给我!”
手袋店里,她故意指着LV的包包。
“好。”
景岚柔柔地笑,狭长的眼角有狐狸的狡黠。他马上就买给她。像是明白她根本就是在耍弄故意。
“你就是怕我知道你有钱然后会缠上你利用你吧。”
她恶毒地挑衅。
“我怕得不得了。”景岚配合地立刻倒地做怨妇状,一边拍打她的小腿,抬头笑,“我怕找不到符合这双大脚的水晶鞋啊。”
“过分!讨厌!”
她弯腰用新买的包包拼命砸景岚的脑袋。
有种发泄的快感。
景岚笑着任由她砸,“再往下、再往下。那里很舒服。用LV的手提袋打人效果就是不同凡响呀。”
于是她泄气力竭。
景岚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
“不生气了?那我们去吃冰。”
她闷头不响,上车,任由他随便带她去哪里。
车子停在哈根达斯的门口。
其实叶珍从以前就不觉得这种风靡各地的冰激灵有多么好吃,也不明白它那个昂贵的价格究竟有没有道理。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骂景岚冤大头,然后把他拽去更便宜一点的冷饮店。
现在她却觉得那样的自己一定是他眼中十足的傻瓜。
无论景岚点多贵的冰激灵给她吃,她都吃得鼓涨着脸颊充满报复性。
景岚心里有一丝通电般的悸动滑过,低下了头又抬头,依旧挂着微微笑容。
而她突然用力丢下勺子,莫名地饮泣。
他没有动,只是把脸转向一边,以不去看她哭泣的样子,保持他认为有应的礼仪。
就是因为会这样吧。
——叶珍想。
所以不愿意被人家知道。
不愿意被别人知道自己和别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可以的话可以的话她才不想这么善解人意连他人未曾出口的心情也要体恤。可是这就是她啊,她也无法更改。
她就是会知道。
会察觉。
然后会心痛。
变成了无法生气。变成了不能指责。
他微偏着头的样子也好,他带着寂寞却微笑的表情也好,他露出西装外手腕处那一段洁白的衬衫也好,都令她觉得心疼。
这扇窗外,车子川流不息。人群走走停停。
阳光充足照亮桌角发出茶漆色的彩光。
穿着粉色高领毛衣外搭灰色披肩的女孩子,静默地保持要哭的表情。对面的手握过来,抓住她的,她挣脱,他再抓过来。在桌上,两只手,一拉一扯。他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她没有好气。
“拉大锯、扯大锯……”他怪怪地笑着念着童谣。
“姥姥家门口唱大戏……”她跟着念,又问,“后面我忘了。是什么?”
“我也不记得了。”
“你根本就不应该会记得吧。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穷人小孩的玩意啊?”
说完,她后悔了。
抬起的眉睫深深地看着她。
又容忍地低垂下去。
“景岚……”
“景岚……”
连着叫他,他应答:“嗯?”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她有些慌乱,把头别开,“我们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啊。”露出牙齿,他笑。握紧她的手。
对面的女孩子原本应该更加没心没肺,常常也可爱得笑的很高兴。他认识时她是那样的她,他不想因他的缘故把她变得心情动荡患得患失。
“我们会在一起。像公主和王子一样,至直头发都变白了,也坐在一起逛街吃冰。”
“噗,那时就要用假牙了。”
“然后我的假牙突然掉了。”他眯眼装出老头子样,在桌上梭巡,手指四处爬摸,“我的假牙呢,老太婆。”
“没办法啊。”她也眯眯眼,“老头子。你用我的吧。”然后做出从嘴里拔牙的姿势,动作大了一点,放在桌上的水杯被骤然碰洒,清水流了一桌子。两个人慌张地跳起来。水流清澈却迅速蔓延,在桌上变化成各种形状最终向桌角流离滴淌。
叶珍看着那水流,蓦然发呆。
有谁在对面穿着蓝色毛衣,正微微笑着说着饭团的故事,那身影阳光下变幻莫测。旋即也如清水流离。
【嘀嘟】
皱眉瞧了眼放在桌案上的银色外壳手机。
耿荻伸手拿起,犹豫片刻,还是接通信号。
“贵人何故传芳音?”他唇边漫起微微讽刺,声调有点冰凉嘲讽。
“你知道是我?”那一边的声音年轻镇定。
“我这台手机的号码,知道的人本来就少。什么事?要惊扰劳动您大驾?”
无视他话里有话的口吻和始终挑刺的语气,郑桑随着起身的动作不小心拉扯了电话线,只好停步站在了桌子前。
“我有事想和你谈。”
“这我当然知道。”话筒那一边的声音依旧讽刺,“尽量往短说吧。对于你,我既无耐心也无时间。”
郑桑吸了口气,望着面前微呈银蓝的整面落地窗,他在位于二十七层的办公室,稍稍走得靠近一点,就可以俯视脚下如模版般的建筑群体以及川流不息的人流车群。目光没有特意地对准哪里,他只是挂着无聊的表情淡淡看着,一边向话筒那一边直白叮咛:“无论如何,只有毒品请你不要碰。请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沉默稍顷,那一边传来细碎笑声,“你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我也只是要做生意啊。”
“是吗?”郑桑收回茫然俯瞰的视线,梦游般的表情骤然收敛,他侧转过头目光如刀片锋利盯紧手中话筒,脸上有着一种冷冷的漠然,“不要再泥足深陷了。因为你本来不论做什么都可以一蹴而就,才会变成今天这样。”他的语尾甚至嵌入因极度愤恨而转成的怨毒,“像你这种人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你根本不懂爱惜你自己。”
电波那一边的青年面带微笑,出神地听着手机。
半晌,轻笑着回答他:“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你尽管失望去吧。我可是在很早以前,就对你绝望过了。大家各自为政,彼此好自为知。”
说完想说的,他径自挂断。
窗外云淡风轻,青年微微笑着。手指愉快地敲击桌角,甚至轻哼着歌。剧本已经写好,他只等鸣锣开戏。
圣诞舞会。
叶珍期待以久的节目。
但是现在却变得忽然觉得一切都没劲了起来。
朱理和林寒已经分手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因她搞不懂的理由。彼时去海边,还曾羡慕过那二人的浪漫。
叶珍呆呆地想,为什么人类的感情会改变?
再也不能有如那日的四人约会了吧。
虽然和同系的其他女生最近也建立了友情,但是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她觉得自己终究是个幼稚的女人。她希望朱理和林寒一直不要变,然后自己和景岚也快乐地在一起。大家一起挑选小礼服,高跟鞋,练舞步,努力在一片青春期尾生的大龄少年里抓住毕业之前非社会人仅存的倒数时光,跳着在彼此目光中仿佛不会停止的快乐圆舞曲。
平嘉凌接下了船王的请帖。
兴高采烈地说辛苦一年了,景岚也要多参加这种快乐的庆典才好啊。
景岚简直脱力。
“我说过我不出席这种的!”
“但是他新买的豪华游轮啊。”平嘉凌一脸向往,“其实我们也应该买一艘那样的大船……”
“然后除了偶尔开开宴会,其余时间都停在海边发霉?”景岚嗤笑。
“而且我明年还想和他谈生意啊。晓微!”
“你是看中了人家的大小姐吧。”他一脸不屑。
“别说我了。”平嘉凌极力回避对他不利的话题,“你也可以带女朋友去啊。我听说你交了女朋友?”
景岚抿了抿唇。
连迟钝一如平嘉凌都听说了,是不是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呢?其实他想过,圣诞节也许更改预定会比较好。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依旧一起去参加学生礼堂的舞会。叶珍和他都会觉得讽刺。思考了良久,景岚皱眉抬头。
“好吧。”
他同意了。
他买下一整套粉红色纱裙,装在直径一米长的蓝色盒子里绑上紫红色的缎带,然后亲自扛到叶珍面前。
“喂。”他有点故意痞痞的,压低帽子,“大脚的灰姑娘愿不愿意穿上王子的水晶鞋,一起去参加真正的舞会呢?”
叶珍在二楼微笑,“要是我跳下去,而你能接住我。我就陪你去世界之边天涯海角。”
“那么你跳吧。”
他哐当扔掉礼盒,向她张开双臂。
她打开窗子,把高跟鞋砸下来。然后赤脚踩上窗台,蹲在那里手扶窗框。
他脸上有微微不自在的恐惧神情,但是还是保持动也不动的姿势仰头看她。
她静立半晌,扑哧笑了。
“白痴!我才不会变成那样的疯子。”
人的心境此一时彼一时,叶珍也不想要去学校参加舞会了。她连朱理其实也不想看到。这些破坏她少女梦想的人全是坏人。真想咬牙切齿地赌气说着,却其实会被理智操控谁也不去责怪。
叶珍问:“为什么是粉红色呢?”
景岚说:“因为你最喜欢粉红色不是吗?”
粉红色的大衣,粉红色的发扣,景岚一路所见到的叶珍都是偏爱这个色系。
“可是粉红色舞裙太夸张了。我会显得庸俗不堪,丑毙了。”
“那……换成墨蓝色?”
“为什么是墨蓝?”
“因为你皮肤白个子又高啊。”景岚说,“我觉得那样应该很好看。”
“我皮肤白,为什么你不给我买紫色呢?”
“你喜欢紫色吗?那就换成紫色的吧。”
“要我说怎样才怎样,太没劲了。”
她忽然生起气来。
景岚一言不发。
她又突然地后悔了。主动靠过去抓住景岚的手,伏在他膝上,像只可怜的小猫。
“对不起。对不起景岚。”她把脸蹭在他手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突然焦躁。请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知道。”他有些叹息,伸手摸她的头,“我们去换紫色的裙子。”
“一定要去吗?”
“你不想去吗?”
“那里……有蛋糕吗。”
“有很多很多的蛋糕。”
“冰激灵呢?”
“有。而且全是免费的。”
“花朵呢。”
“一定被扎得到处都是。”
“公主呢。”
“肯定在我的臂弯里。”他笑了。
然后她也在他的手掌里微笑了。
喜欢景岚。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就觉得景岚真好。
即使任性发脾气,他也不会和她认真,他认定喜欢她后,就像可以包容她的全部所有,让人既忐忑又放心。
矛盾的心情,却真实地存在。
这个人可以宠我到何等地步。
这个人可以允许我胡闹到怎样的程度。
“从喜玛拉雅山到东京塔。从非洲原始丛林到海南的某一颗椰子上。”他笑了,“无限无限无限大。”
“为什么?”
“因为时机正确。”
他的回答在她听来是玄妙的。
但对他来说是真实的。
他所有的爱情被压缩凝固后好像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出口,然后在那个出口的交叉点,他邂逅叶珍。
他愿像父母爱子女那般的爱她。
大船停在私人海滨。
全部的乘客上船后才会缓缓驶向公海完成第一次出航。
景岚站在栏干处。
“这艘游轮叫翡翠号。”
他的女伴穿得很厚实,怕冷般地蜷缩成肉丸般的一团。脸上戴墨镜,脖子上架着一架望远镜。头发歪梳成卷马尾。牛仔裤脚边沿处有泥土垢痕,但是没有人会为此侧目。
“听说今天是处女航。”
叶珍搓着手指趴在扶栏往下望。
“海水很蓝呢。”
“越往外驶就会变得越蓝吧。”
“是往内海驶!景岚总是里外不分。”
“前后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说法啦。”
两个人吵嘴不断。
船上人太多了,宴会的主人邀请了全城甚至外省的名流,汇聚在此。很多人忙着套近乎,拉关系。平嘉凌想要追求的大小姐只露了一面就失踪了,平嘉凌顾不上景岚随便把房间钥匙交给他们就自己又满船去寻觅了。
“那个大叔是你的部下吗?”
“合伙人吧。”
“那把年纪也那样痴情啊。”
“嘘。他认为他还很年轻。”
“长得确实不差。”
“哦。”景岚吊高眼角。
故意装得不能理解,叶珍扭转头,“要是我们变成那个年纪,会是怎样呢?”
“大概你的肚子会多出三层泳圈,然后手指戴着大颗宝石和太太们一起搓麻将吧。而我每天也辛苦波奔,回家后被佣人念说:太太今天和小姐又吵架了。”
“哈哈哈。”叶珍大笑。
甲板上有小腹微突的男子神往地抬眼,问手下:“那个笑得放肆的女郎是谁。”
“那是郑氏老板的女伴。”
“啊?”男子微惊,又羡慕,“金童玉女。”
手下讪笑,“只是年轻。”
“人世间难的就是那个‘只是’。但凡拥有的,统通说只是,却不知你的只是,是他人梦寐难求。”
手下接不上嘴。
男子又转头,“瞧见耿老板了吗?”
“他身体不好,早早在船里休息。”手下忽然踌躇,“宁先生,我听过一些传言。”
“传言?”男子挑眉,忽然背后又传来一阵开心大笑,他不能掩饰,扭转过头。
叶珍指着般下浪花。
“开船了、开船了!”
多大一点事呢。男子笑了。只是船身开动自然引发后退的海浪罢了。可见年轻真好,一点点事也能欢笑如斯。
那神情淡然的美少年正回答:“起风了,要不要回房间?宴会下午才开始,你饿的话,可以叫舱内服务。”
“我又不是饿死鬼投胎。”叶珍渐渐活泼起来,“不过看久了确实眼晕,搞不好会掉下去呢。”
“嘘。人家新船起航,要你说这些怪事!”
“那要是发生灾难,你会把救生衣让给我吗?”
“我会穿着救生衣去拼命救你。”
女孩子似乎对答案不满。
男人笑了,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就知道要回答:我一定会让给你。
可女孩子与那人牵手路过,忽然说:“你要讲扔掉救生衣,与我共沉海底才可以。”
少年惊骇,“那我们一个也无法得救了。”
女孩儿说:“正是如此。才是浪漫至极。”
不要单个独存,只愿同生共死。这才是爱情的究极定义吧。由此可见,再过十年,泰坦尼克的结局将彻底被人们所摒弃。现实中,爱情越是少,对梦想,要求便越高。
景岚无法接受。他说:“那我宁可把救生衣让给你。”
叶珍睐他,“还越说越认真起来了,真不吉利。”她跳起来打他一下,他觉得渐渐安心。叶珍又渐渐恢复最初的样子,她的适应力总是超人一等。出来玩果然是正确的好事。这次之后,下个学期,再有假他想带叶珍去登山,去海外。总之不停地玩下去,她开心他就开心。时光一定很快过去。
他其实盼着人生一转眼就到了三十年后。
也盼着叶珍变成三层皮肚的欧巴桑。
在家中打牌,间中同小姑吵架。
他回到家来,一身疲惫,却被永不言倦的小儿女爬上肩膝。
船后发出巨浪的声响。景岚回过头来。
天空耀晴。
人生还在一秒、一秒地流失。
他想起上船前,郑桑提出反对。
而他不予理会。
郑桑说为何你不照我的话做。
他没有回答,其实他一直相信他。
只是该发生的事情从来没有因为他的信任而停止过。
景岚没有宗教信仰却在左手腕处戴了串水晶佛珠,他不信任何神祗,却开始相信有命运这回事。
命运一定一早被人决定好。
他偏头笑了,看向叶珍。
“回房间试试长裙?”
“好。”她拍拍脸颊,“想先睡个美容觉。”
昨夜兴奋,半宿没有成眠。
上来瞧了瞧,发觉有钱人不过也是一鼻二目,无甚新鲜。
“景岚呢?”她回头,“不去吗?”
“我有点事。”他微微笑。
舱门合闭。
景岚回身,笑容收敛。
豪华大厅的一角,金红色圆桌畔,有一圈人正在玩纸牌。
深红色桌布如血垂覆,正好遮住双膝。
笑容愉悦的青年,发线偏高向后倒竖,别了个卡子,以防刘海滑落遮挡视线,正专注望着手中纸牌。
“对不起。我还是赢家。”
他手向往翻,牌面似小扇流利呈现。
“你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平嘉凌遍寻不见的大小姐正凝神皱眉坐在对面,一只脚不雅地高踩在椅上,捏紧纸牌哗然洒下。闭目扬首。
“我认输了!妈的。从来没这么惨过!喂。你是谁啊?”
她一双妙目,正对准那青年意味盎然。
“我姓耿。”
青年含笑。
“我义父在船王那边有股份,但占据很小,刘小姐不一定知道。”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没有见过你。喂。你有什么秘技?”她皱眉靠过去,不服道:“为什么唯独你赢?”
“因为诈赌。”
景岚在身后冷冷地说。
那一圈人同时抬头,女郎神情冷淡,对他睥睨斜视。
“哪个不诈赌。”她竟然向景岚挑衅咆哮,“我问的就是怎么诈啊需要你多管闲事。”
周边人如潮水迅速退开一个小圆圈。
“那位大小姐脾气一向很大。”
“不可理喻。”
“被她父亲惯坏了。无法无天。谁也不放在眼内呢。日日与一群纨绔子弟声色犬马,捧小歌星。看,连打扮也没有半点女孩相。”
但景岚不理她,他瞧着青年。
“郑殷。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温柔微笑。
“你说什么傻话?不是你让我来的吗?虽然哥哥残废了,但是还是对弟弟有用处的。一想到这儿,我就很开心。”
他说话带着一点羞涩,一点激动。
女郎在二人间来回扫视。
“这呆头是你兄弟啊。”她问郑殷,“对了你不是姓耿?算了。谁管你到底姓什么。你何时教我打牌?”
郑殷为难说:“本来随时都好。只是眼下,他恐怕找我有要事。不然稍后再谈,你来我房间,贵宾室027。”
“只好如此。”女郎说。又阴阴狠瞪景岚,擦肩而过时拍他肩膀,阴阳怪气道:“小白脸。你快点。别耽误姑奶奶正事。”
景岚神色不变。心中却哭笑不得。
心说平嘉凌好有品位。竟然喜欢这样一朵带刺玫瑰。
转眼再看郑殷,那人正睁着无辜双目,又低头玩弄手指。
“叶珍也来了。”景岚音色很冷,凤眼瞥他,“她心情才刚恢复。别让她看到你。”
“说得有理。”手指拨拨头发,郑殷赞同,“就按你说的办法。”转头,抬掌啪啪,四个保镖从人群中闪身。
“带我回房间吧。”
郑殷微笑。
景岚诧异,郑殷何时竟这样配合?!他举目望去,郑殷的保镖已推着他往通道内去。景岚担心叶珍,怕郑殷会去骚扰,犹豫着是否跟上去,略微趑趄了会儿……
“你在这儿啊。晓微。”
肩膀被重重一拍,景岚回头,看到神色阴郁的平嘉凌。
“发生了什么?”景岚问。
“真搞不懂女人。”平嘉凌开口抱怨,“刘小姐金枝玉叶,艳冠群芳,却肯放低身段,陪小明星闲话家常。”
景岚无奈道:“这些事你和我讲也没有用。”他亦有耳闻,有些无聊闺阁,也学那纨绔子弟追捧明星。后台又有父兄撑腰。饶是“矜财”使气。
“你说我哪里不如那种轻浮小子?”
平嘉凌像吃错了药,只是赌气诉苦。
景岚开玩笑道:“舍妹也是青春年华容颜娇好。不如你俩相亲,我们亲上加亲。”
平嘉凌一脸惧色立刻摇头。
景岚不爽道:“怎么了?”依他看,萌萌比那位大小姐美丽不知多少倍数。
平嘉凌一脸神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一边搂住景岚肩膊带他转身向外看,“你瞧,刘小姐花容月貌……”
然而后半句在景岚耳内已经陡然消声。
透明材制搭成的中厅里,那位大小姐脱下马甲,露出小腰身紧系的毛衣,高束马尾。旁边有染了银发的青年,瘦削清秀。抬起的中指戴了指环,嘴里咬着吉他的拨片。旁边一群年轻人正在起哄。
“现在就唱啦。”
“你们这群白痴!”女孩极力维护,“他是我邀来做表演的嘉宾!又不是卖唱的!哪能随便唱给你们听!”
有人不满嘘她。
“从前我们就和小纪关系最好了。”
“对啊。还是我们带你去的,结果被你独占。真不讲理!”
“小纪不理她了啦。我们大家出钱养你。”
那女孩一脸狠色,抬掌各甩大掴贴。声音清脆连内厅这边都隐隐可闻。
“从今以后,谁再敢对景纪如此说话,就是不给我爸爸面子。”
那挨打的红发男孩子捂住脸颊依旧笑嘻嘻,“原来小纪被世伯包养啦。”
“包养你妈的十三啊!”女孩子骂起人来分外粗鄙,简直让人另眼相看,“景纪是我未婚夫。”她交加双臂洋洋得意,“自然不许你们欺负他。”
红发男孩说:“哇。什么时候定婚的?我们怎么没听说过?不会你要拽今天你爸出航就是为你俩办庆典吧。”
女孩子嫌他可恶,一脸羞红,“这是秘密!”
自然又是一片哄笑。
他们狐朋狗党言来语去,旁人只觉得无趣也不会听的专注。只有景岚和平嘉凌这厢面色铁青。
“大小姐纯情可爱,竟遇到那种江湖骗子。”平嘉凌几乎虚脱。
景岚脚下如钉了钉子,他很想上前,瞧瞧仔细。但又害怕,害怕得不敢上前。那是景纪吗?毫无疑问,就是他吧。
只是,现在相认,他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他一穷二白时都没有能依赖过自己。
现在他和船王女儿扯上关系,有他没他,更是再无分别。他终于连最后有可能帮到景纪的地方都消失了。脚下的土地都迅速缩减失去立场。那个人完全也不需要他,从此以后也再不需要他。心里有怅然柔柔牵扯口中味觉苦涩。内心挣扎间,忽然有一身着长风衣的混血俊男,向他走来,不给他察觉的时间就牢牢捏住他的左臂。
“郑晓微先生吗?”
“你干什么?”平嘉凌醒觉过来,立刻伸臂要去推那高大男子。
“我是警察。”他低声说,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在二人面前晃过。
“抱歉。你是美国的警察吧。”
景岚眼尖地看到那本证件,冷冷挑眉。
“现在还没到公海领域吧。你的证件对我有什么效果。”他硬是使暗劲扭开他。
平嘉凌横贯二人中间,景岚凝神望去。男子撇了撇嘴,向上扬扬双手。
“我追踪国际毒枭一路至此。收到线报,他在海面会与人交易。”
“不好意思。您辛苦了。”景岚微笑,“但与我有何关系?”
男子正色道:“我已经通知船长,请求游轮返航。并且同时通知了贵国警力,他们已动身来此支援,现在你与我消耗时间,并无意义。”
景岚脸色难看起来。
平嘉凌已经吼道:“我可以告你诽谤!”
周边人全向这里望来,景岚感觉莫大羞耻,但依然镇定应对。
“是否有所误会?”
“没有误会。”男子看着他,眼中是惋惜,“交易地点是027贵宾室,交易人郑殷愿做污点证人。”
简直毫不意外听到这个名字。
景岚扭头暗骂,又问:“毒枭是谁?”
“宁越夕。我想你不陌生。他老奸巨猾不过这次也终于落到我手上。”男子微微笑,“不是在有钱人的地方就可以烟灭正义。事实上这次的事告诉我们,正义是无所不在的。”
“不好意思,这个名字我初次听闻。”
“先生我提醒你,这里是海上,其实你已经无路可走。最好和我配合。”
“你的话和你的长相一样嚣张。”景岚摇头,“首先郑殷是交易人的话,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子瞠目,“别开这样的玩笑。这船上的每个人都对我说他们知道,你才是郑氏负责人。郑殷已经承认被你指使来此作线,利用残障亲人的坐椅藏毒运毒,你小小年纪如此狠辣。”
景岚几乎笑了一下。从来没听说过如此笑话。
他转身看向平嘉凌。后者果然气得面皮发紫。
“郑殷早就和郑氏脱离关系。他所做一切,都是个人行为!”
“这样吗?”男子完全不信,“就在不久之前你们还在大厅中接头,我一直跟在身后……”
平嘉凌怒道:“哪有此事!”
男子说:“有一干年轻人看到你们交谈。可以作证他由你指使回返房间。”
景岚拦住平嘉凌,把他往一边拽去,小声叮嘱:“冷静。”
而男子则拦住他们,“我怀疑船上还有藏毒,所以现在……”他忽然提高嗓音,“请大家配合,待在各自的位置上,静待与警力汇合。”
那边的大小姐略有薄怒,已经气势汹汹走过来,“你说我爸的船上藏有毒品?”红发男孩在身后甜笑着喊叫,“太有趣了。那船上的我们大家,其实是来开毒品尝买会的吧。”
“威廉!你住口!”旁边他的兄弟用力拍他的头,“别用这种事玩笑。”
那警方人员到是耿直,回答:“也许有关,也许无关。一切需要再做调查。”
人群已经骚动起来。他们个个都是S城有名的实业家、或者各方名人。被涉及这种事都觉得颜面有损,已经有人开始抗议,并且纷纷打电话。
平嘉凌说:“你单枪匹马做这种事倒是有胆色,但你知不知道你在和哪些人为敌?”
男子说:“我十二岁时父母追捕毒犯不幸遇难。此后由国家福利机构培养成人。至今破获过四十九宗大案。奉行不入虎穴不得虎子。众生在我眼中一律平等,只分有罪、无罪。如果你有不同见解,可与你的律师说话。”
“抱歉,”景岚无表情地打断他们,“我接个电话。”
他走到稍偏的地方,按下固定信号。
“你早就知道?所以不让我来。”
“我只有猜测,无法得知他具体打算做什么。”那一边的口气略有无奈。
景岚笑,“你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郑桑答:“你直接相信我不好吗?”
“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就是为了想办法应对,才没有陪你上船。”
“你有本事拦得住警方?”
“恐怕不行。”
“那你能让郑殷改口供?”
“少爷。其实不论他说什么,他只要犯了事,郑氏就必受牵连。你别忘了,他仍然握有郑氏大量股权。”
“哪有此种道理!”景岚生气,口不择言,“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姓郑了,为什么还要牵连我们?难道非要逼我对他也斩草除根吗?”
“来不及了。他已打算与你玉石俱焚。”
“莫非他疯了?”景岚讪笑,“他故意被擒?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害你。”
景岚气结。
“其实我也不明白他忽然这样做的理由……”那一边的声音有些飘忽,“本来我不可能不知道的。少爷你是不是做了刺激他的事?”
“为什么是我刺激他?是他自己行为不端有错!”
“反正不管怎样,现在请你听我指挥。”
“你要我怎样做?”景岚怒笑,“那警察就在背后盯着我。”
“十分钟后,船上会乱起来。你到一层甲板最左边去,我在船上安排了人,他会接应你。”
景岚没好气道:“嘉凌也在。”
“少爷。”郑桑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一点笑音,“有件事想问清楚。”
“嗯?”
“平嘉凌对郑氏真的有用吗?你需要他吗?”
“这是什么意思?”
“回答就好。”
景岚想了片刻,“至少他比别人强很多。”
“我明白了。那就一定带他一起去。”
“你要干什么?”景岚搞不懂,“你想带我们跳海吗?”
“我没空说了,少爷。你要听我的话做。一会儿见。”
他收了线。
景岚叨咕,一会儿见?这是什么意思?郑桑又没有上船,他要怎么一会儿见啊?转头,平嘉凌还在和那警官争执,真不知道要怎么在那人面前带他走。
心里觉得很疑惑。
又有种莫名飘忽的不安。
大厅里的钟表指针嘀达嘀达。
心脏也怦怦地加快了跳动。
十分钟……
会发生什么吗?
景岚的不安随时间推移而越发增长。
“咚。”
船身的哪里似乎遭到了撞击。远远传来闷响,连大厅都有瞬间的摇晃。所有人转头往那一边看去,景岚趁势一手扯住平嘉凌。
“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平嘉凌也是老江湖了,应变极快,转身就与景岚向反方向急奔。
“郑桑在船上安了人,他要接应我们。”
“可是他想怎样做?离开这里吗?哈,对,离开这儿!完全否定和郑殷有牵扯!”
不。
景岚心里慌慌的。
他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简单。
但是到底要怎么做呢?
郑桑到底打算做什么?
他来不及想。
他只是拉着平嘉凌跑向与所有人此刻关注的船头相反的船尾那一边。
船还在晃,刚刚是被什么撞了吗?
余震很大的感觉……
等……等……
景岚忽然收住了脚步。
“晓微你干什么?”
被撞到的平嘉凌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换他去抓景岚的手。
“这不是余震!”景岚慌然抬头,转身握住平嘉凌的肩,“还在震!船在震!”
“少爷!”
这时,他听到耳熟能详的喊声。
“啊呀。”平嘉凌扒住船舷向下望,下面有一艘私人小艇,一身装备的郑桑正抬头向上呐喊。
“跳下来!”
“原来你跟在船后啊。”平嘉凌笑道,“喂!郑桑。你这小疯子要做什么?”
郑桑没空理他,已经从身后扯出绳索,他抬手扬臂,将挂钩钩在了大船船身,“少爷!平先生,从那边爬下来,你们做得到!”
“郑桑。”景岚一脸惊惧,“你要做什么?”
他趴在船头俯望,满头黑发摇荡。郑桑望着他微微一笑。
“少爷。你下来再说。”
“你先告诉我!”景岚无比固执。
船身还在摇晃,已经有人开始骚乱。
郑桑镇定地瞧着景岚,后者也只瞪视他一个人。
“做什么不是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吗?”郑桑笑道,“少,。我要炸了这座游轮。”
“你疯了吗?这船上有多少人你知道吗?”
“不碍事。”因爆炸开始接连响起,郑桑也加大音量,“这里离陆地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远。船上有逃生设备,他们可以等待救援。”
“那么不会游泳的人又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死吧。少爷,你下来。”
“我做不到!”景岚抱头,“你这疯子。你打算做什么?”
“少爷,我要烧毁那些毒品。我只能这样。只要没有赃物,不管谁说什么,没有罪证都是没用的。那时我就有办法!”
“可是你这样太疯狂了。”景岚突然想起什么,脸色苍白,手抓船绳,骤然回头,“叶珍!叶珍还在船上。”
“失礼了。少爷。”
一身水手服的男子陡然在他后方现身,按住景岚的手臂阻止他要起身的动作,同时向郑桑报告:“各处炸药都已经安好,三十分钟就够让这艘船完全毁掉!”
“很好。”郑桑喊道,“现在,你们都下来!”
“年纪一大把还游冬泳真是件可怕的事。”平嘉凌望着海面,喃喃自语,忽然间他手臂横扫,打向按压住景岚的男子,那人不提防,下意识松手后退,同时景岚挣扎起身转头向后跑去。
郑桑大惊,“平嘉凌!你干什么?”
“干什么?”他微笑,把穿着西装的手肘压上绳索,向下俯瞰,“我只是相信爱情。不是还有三十分钟吗?就给他十分钟吧。”
“什么十分钟。”郑桑脸色终于惊怒,“那是船毁掉的时间,你们五分钟后必需下船!”
“我明白了。我五分钟后一定带他回来这里。”
平嘉凌也转身而去,
“真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那一边大小姐正从舱内步出,“引擎故障吗?还是撞到什么?快点带我去船长室!这样摇来摇去像什么样子,太给我们刘家丢脸了!”
“老爷已经去了。小姐你还是……”
“喂!”
平嘉凌骤然冲出去,一把拽住大小姐的手。女郎见他面色狰狞被吓了一跳,“干什么?”
“我我我我爱你!”
平嘉凌情急用烂技。
下人果然满脸黑线地退开了。
“你三八还是傻瓜啊!”大小姐满脸愕色。
“来不及说了。”平嘉凌扯过她的手,“你和我走。”
同时,景岚也在着急地寻找叶珍。
他们的房间在贵宾区,位于比较远的位置。此时船上人流已乱,大家都在惊惶逃散。人群逆流冲来,景岚被撞得一个趑趄。
隔着肩膀与肩膀的空隙,他忽然瞧见一架轮椅。有人就坐在对面的轮椅上,隔着人与人的间隙向他冷冷睇望。
只一晃,就消失。
景岚受到震荡。
他想要哭泣,想要咒骂。
想要抓住郑殷,用力地打他踢他逼问他。
究竟为什么要和自己如此过不去?
才抓住一点幸福就要被他破坏。
忽然想起景纪也在船上。
景岚急躁得想哭。
他讨厌这样的事!
他不喜欢这样的事!
他像个孩子遇到了麻烦事无法解决只想哭泣。
什么嘛。
为了害他连自己都可以卷进去,这要怎样一番汹涌的恨意。
而为了救他要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中地大胆炸船这又是何等的疯狂!
郑殷也好,郑桑也好,他们全是疯子。
他一个也理解不了,一个也不想理解!
“啊呀,发生了什么?”
有红发的少年正惊愕地张望,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活生生的铁达尼吗?”
景岚眼睛通红,他一把抓住少年。他认出他适才和景纪待在一起。
他问:“你有没有看到景纪?”
“咳咳。咳咳。”
叶珍被呛得醒了过来。
皱眉从公主般的大床上坐起身,“景岚?”
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也许景岚还在外面闲晃吧。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肚子咕噜噜地饿了起来。转头,看了眼钟表。
舞会一会儿就要开始吧。
叶珍弯起唇角,虽然觉得船身在晃,但她第一次坐船,以为是晕船,又以为船本来开起来就会是这样。
走到里间,把房门关上。
觉得呛人的味道好了不少。
不知道是谁在门口抽烟。
把礼服摊开,平放在床上。
洁白的床单,映衬轻盈的淡紫舞衣,别有梦幻之感。
叶珍高兴了起来,趁着景岚不在,快速脱下衣服,把礼服换上。又打开配饰盒子,拿出珍珠垂饰的耳环。
礼服在腰部采取了缓慢收腰的设计,毫无生硬的束缚感。衬托天生细腰的女郎最是合适。只转一个圈,贴住小腿如鱼翼冰凉的裙尾,便轻飘飘地转动了起来。
叶珍嘻嘻笑起,甩掉室内拖鞋,赤脚向前,一步,两步,长长的裙身每一步也像会纠缠被踩住、但因设计良好又都只是紧紧贴覆在身后,每迈一步,轻盈曼舞。
“咳咳。咳咳。好呛。”
叶珍抬头,究竟怎么回事呢?好像闻到有销烟的味道。
“船上起火了!”
惊讶地瞧着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某个人一声大叫,人们在火焰的面前被验证了动物性从未曾消除。即使能利用火,也害怕着火。
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拿起灭火器。
而是要逃到安全的地点。
人们一窝蜂般地向外拥挤。
“先生,船上好像出事了。”
郑殷的保镖就环伺在他身旁。
“但是说不定是个机会,我们赶紧走,甩开条子。”
郑殷低头,轻轻咬着拇指,抬眼间,忽然瞄到景岚一脸苍白正从某一处向对面狂奔而去。
“先生!火烧过来了!”
保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像嗒嗒不停的打字声在郑殷心里密密实实地计算答案。
新建好的游轮各方面设施保险。
没理由突然起火的。
除非……
船身传来巨荡。
轮椅因这样的原因,滚轴蓦然向前滑去。
郑殷咬紧嘴唇,用手牢牢勒住轮椅的操纵杆,整个人忽然直起腰背。
旋即又猛然压低骇然失笑。
好!
郑桑!
有你的!
你从来就比我更狠。
所以我才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先生!先生!我们马上走吧。”
保镖在身后喊着。
郑殷抬头。
“你是谁?”
有着银白色长发的青年正微笑着要甩开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
“我谁也不是。”
那让他碍眼了一辈子的弟弟,正无比脆弱地望着那人苦苦哀求:“你可以当我谁也不是,但你现在先与我走。”
他抓住他。
那红发少年皱眉捂住口鼻跟在他们身后。
一晃眼,他们全都消失。
叶珍。
叶珍。
叶珍也在船上。
不久前,高傲的弟弟冷冷说过的话在脑内浮现。
郑殷抬头。
“先生。先生。我们马上走吧。”
保镖在身后声嘶力竭。
郑殷向前,他推动轮椅向前。
“先生!先生!”
那个声音被人群湮没,马上变得飘忽遥远不可辨闻。
面对生与死,金钱权利,微不足道。没有谁会为谁卖命到连命也不要。很快,大厅几乎变得空落。
如被大水来袭前即将烟灭的蚁窟。
郑殷的轮椅驶向纵横的走廊。
那里也有才睡醒不久的达官显贵,正迟钝且后觉地向外涌出。
他们奔跑,尖叫。郑殷却逆流而行。轮椅被撞翻,变得不好操纵。他慢慢地慢慢地,手扶着墙壁,他站了起来。
裤脚下不再是空空荡荡。
好像那样遥远,又仿佛只在不久之前。
有少女蹲在他膝下,以稚嫩的手臂拉扯他的裤管。
少女说:“为何不安假肢呢。那样我们就可以真实地共舞。”
他听了她的话。
虽然早就没必要听话了。
她已经再也不会去看他了。
但是莫名其妙,他还是照着做了。
他本来不明白假的双腿有什么意义。
但是扶着墙,一步一步,这双即使是假的没有血肉的腿,却可以带着他到她那里去。脸上有着固执,有着偏执,有着凶狠,有着倔强。头发散乱了,别住额发的卡子掉在地毯,很快被人群踏碎。但是郑殷一步步地扶墙而行。
他还没有经过怎样的锻炼。
他完全凭靠一股倔强,移动大腿,带动假肢前行。
推开门,“叶珍?”
再推开,“叶珍?”
在哪里。
你在哪里。
一间房,一间房地寻找。
贵宾室的走廊都变得快要空落落了。
再也没有多余的杂物来挡住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外面那么吵闹?
叶珍困惑地推开房门,然后,她看到郑殷就站在那里。
这时,船尾开始爆炸。
有无数的硬物因船身摇荡而飞来撞去。
“小心!”
叶珍说着,跑过去拉扯郑殷的手臂。
他趴扑进房间,接着,有砰然巨响,从对面房间跌来的重物撞上房门。
她被他压在身下。
“发生了什么?”
有惊惶又懵懂的双眼,正如小鹿无邪凝伫。
郑殷看着她。
她距离他如此接近。
就像再也没有谁能握着她的手把她从他的世界里夺走。
“景纪!”
小船上,刘姓美女正兴高采烈抱住青年,“太好了。我正在担心你。”接着转头对景岚感激涕零地一笑,“刚才骂你真是骂错了。没想到你这么好人。”
郑桑脸色难看,“人太多了,我们快点划吧。尽量远离大船。”
红发男孩跟着坐在景岚身后,正在揶揄那少女:“你不担心伯父啊。就只顾着小纪。”
“他反正是杀也杀不死的。”女孩子很不客气。
景岚脸色惨白,他是为了拽着景纪才会一起跳下。当时无法可想,现在却想,叶珍、叶珍要怎么办!他死死握住郑桑的手,瞪目阻拦他,“不可以走!再等我五分钟。我要带叶珍出来。”
“抱歉我听不见。”郑桑把他推到平嘉凌怀中,勒令,“抓紧他。”
“你怎么可能听不见。”
挣扎着的人就快要哭了。
“求求你再给我五分钟。”
“少爷。”郑桑忽然回头看他,“我给过你了!现在,船不会再给我们时间。你看!”他扳住他脑袋,转向船的方向,那边已经有人过于惊骇,欠缺判断力而贸然跳海。
“我们留在这里很危险!”
“你是疯子。你疯了。”景岚流泪,“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吗?我才不在乎受什么牵涉审查,是我把叶珍带到船上的。我一定要把她安全带回去。”
“我只对你一个人负责。”郑桑与他对喊,“我说过叫你不要来的。也让你回去带你重要的人过来。可是。”他骤然抓起景纪的手,“你带了这个人回来。少爷。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请不要怨天尤人。”
“咳咳。”
有烟灌进房间,叶珍捂嘴咳了起来。
郑殷慌张地从她身上爬下。
“发生了什么?”
叶珍还处于茫然,“耿荻。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气息不稳,惊疑惊惧。
他忽然羞于看到她。
她叫他耿荻的话,那他就不再是郑殷。
所有属于耿荻和她的片段都灌入大脑。
令他不能正视她。
“船上起火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叶珍有些头晕,她站起来,“我们得离开这儿。”她回头,把手伸向他,“呐。荻。你……”
下意识地想问你站得起来吗,却怔怔住口。然后,却又在发觉他穿着皮鞋的时候,忍不住变得惊讶。
走廊上依旧有重物不断滚落的声音。
但人声却已经渐渐远离。
整个世界像变得骤然安静。
安静得只有他们俩。
他笨拙地起身,不想在她面前容颜狼狈。他这一生里,其实没有做过任何一个令他后悔的决定。
但是唯独这一秒。
叶珍去推门却发觉门变得不能再推开的这一秒。
“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少女惊惶回头。
他觉得他终于后悔了。
没有她的世界。
变得无味了起来。
夺走了这个少女的人。
不能原谅。
是那个人的话。
便更是无法原谅!
即使以自己为饵,即使自己不幸,也不允许让那个人幸福的可怕心情,他可以坦然面对。就像摘下假肢后的双膝有多么丑陋狰狞,他都可以直视伤口。
可是终究还是受到了惩罚。
就像在他的宿命里,他永远不能赢过他。
得不到的东西,就想毁灭。
可是只有这一次。
他不愿意啊。
他不愿意这个少女死在这里。
这一环从来不在他的计划。
他摇头,他愧疚。
他无法回答她的提问,无法注视她的眼眸。
那双眼睛那么清澈。
时常也会对他微笑。
然后偶尔向他撒娇。
她拜托说要他帮忙做功课的时候。
她说你真是一个好人时的笑容。
她送他的八音盒。
所有的一切都像言语不能叙述的咒语。
她改变了他。
叶珍也注视着他。
背对着怎样也无法推开的门。
那扇门,封闭了这个世界。
不……
是把这个房间,变成了独立的世界。
船身就像要灭顶般摇摇晃晃。
她直觉察觉巨大的恐惧。
然而不知为何却又好像无所畏惧。
短暂的时间,究竟是几分几秒。
但却又分分漫长,一秒如年。
“你在这里干什么?”
叶珍忽然爆发怒喊,她握紧双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已经不是问他为什么会在船上,她是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心中有答案,因为有答案,所以陡然便泪流满面。
他失去了惯常的优雅,他变得像突然遭到责骂的孩子只是无措地看着她。
根据脑内直觉回答:“我来找你。”
“你找我干什么?”她哭了起来,照样是着急说话便比手划脚,涕泪齐下,“现在这样你高兴了吧。怎么办?你也出不去了吧。”
“有什么要紧。”他忽然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脸上有陌生的激昂,他稳稳地站立着,他向她伸出手,脸上有绿叶舒展般的笑颜清新美丽。
“江叶珍小姐,你愿意与我跳舞吗?”
对。为什么来找她呢?
没有为什么。
想要在一起。
就是想要在一起。
无论是天堂,或是地狱。
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终于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样东西,就正摆在面前。
谁也不能夺去。
她望着伸过来的手,那只手纤长平稳。
向她递过手帕。
帮她拾起书本。
那只手经常也在面前,打开红茶罐,为她加方糖。
目光上移。
她终于看到他的脸。
带一点微笑,又像有一些泪痕。
他总是目光真诚,又笑容柔软。
就像断续的雪线在天空划过点点斑痕,终于勾勒成线。
心里有潜伏的感情在柔被植物之下涌出抬头的形状。
察觉到了不知何时开始变化的感情。
下雪的晚上。
被雪花沾染眉睫却微笑着转头抬眸的陌生人。
在宠物店的阳光里对她递来蓝色手帕的邂逅者。
月光下。
坐着轮椅却教她跳舞的真正的朋友。
手捧八音盒问着这是给我的吗时露出惶然幸福表情的笨蛋。
下雨天。
倚靠在某家花店。
他拿着随身携带的小剪刀,在拔除玫瑰的刺。
他微侧着头,侧颜清美又带一点挥之不去的哀戚。
书本里的蓝缎带。
那羞涩笑容背后的寓义。
叶珍缓缓眨动眼睛。
她突然明白了。
然后。
明明是一直也存在于记忆里,有关他的所有的形态都在刹那之间便被记忆永久改写。
每一个不经意的当时都开始变处不能忘记。
她根本没有多想,就已经上前,她搭上了他的手。在这封闭的房间,与他跳舞。
船身接二连三地轰鸣炸响。
死神之翼正盘旋在头顶。
二人只凝望着对方,你进我退,翩翩共舞。
他的假肢来不及习惯,每走一步其实都很慢。但是舞曲依旧跳得流畅。就像他和她本来就是天生的拍档。
“我好欢喜。”他轻轻地说,脸上有着笑容,如梦似幻,“能与你在一起。”
脚步旋踵,下一秒,可会踩到死神的尾翼。
他眼中只见她紫裙飘展,每一幅裙摆都轻盈若梦。
她在那脸孔上看到爱情。
指尖不能描摹那形状。
眼睛却真实的可以看清。
“我知道,你叫江夜深。”
有笑容坏坏的少年,带着分懒散的神情在向她轻睐。
“你看,小猫的脚肉肉的。”
戴着黑色皮帽的他从架子那一边转过头,露出也如猫眼乌黑的眼睛。
“我们会在一起。像公主和王子一样,直至头发都变白了,也在一起逛街吃冰。”
他在对面微笑,笑容里无限的包容与容忍。
少女赤脚蹲踩在窗台,单手扶墙。这个人会容忍我到怎样的限度,她想着。
而扛着蓝色礼盒的人回应,脸上有着真诚与保证。
“从喜玛拉雅到东京塔,从非洲原始丛林到海南的某一颗椰子上。无限无限无限大。”
那样多的拼图,在眼前旋转。
可是接着,有火苗从四面八方逆袭。
不顾她内心试图抗拒。
那个正微笑着的少年被伸展的火苗吞食。
一点点、一块块、一切一切如格板翻转。
只剩下一个眼神凄楚的青年,正无比真实地站在她面前。
眼泪接二连三地掉下去。
啊。叶珍用力摇头。
却听到他说,我好欢喜。他的手搂着她的腰,他的额发散下来碰到了她的脸孔。他抬头,像碰触易碎物般轻轻拨开她的头发。在他的眼中,她发觉自己好像无比美丽。
“我好欢喜能和你在一起。”
睡美人会醒不是因为被下了有魔力的咒语。
一定是因为王子吻上她的嘴唇令她心跳加快。
她呆呆看着他,与他温柔相拥。
外面有爆炸轰隆就好像是烟花爆响。
不爱蝴蝶。
爱毛毛虫。
听起来像恐怖小说
实际上是浪漫的歌
最短的词曲
最长的一生
最笨的你我
叫做:眼波、眼波。
她忽然想起那一天,她与他一起听的那首歌。那睫毛上画着白霜的青年所唱的,其实就是爱情吧。
当爱情诞生。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都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
你有骗过我吗。
骗过我又怎么样。
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
你真实的就在这里
不顾一切
为我而来。
有什么在火焰中被毁灭。
也有什么在爆炸中被重生。
“对不起。”他忽然把她拥入怀中,压住她的头顶,他语声惶惑,像终于害怕死亡,“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受伤。”
“我也不要。”
轻轻地,她在他胸前说出咒语。
“我喜欢你。耿荻。我喜欢你。”
不是在这一刻诞生
但是在这一刻察觉
发脾气的理由
不快乐的理由
那些莫名其妙的心绪
全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即使意识尚未感知
身体却无比诚实。
江叶珍抬起眼眸。
她看到的是她的王子。
船身突然倾陷。
左侧的窗口无法承受压力的骤变。
乍然碎裂。
海水涌进。
他狂喜回头。
“叶珍!往这边走。”
他抱住她从那里滚出去。
船身被湮没。
海水涌进口鼻。
他使劲地拽着她,摆脱那缠人的大船。不能浮起,他带她往更深处游去。
她挣扎着不能呼吸。
他吻住她给她渡气。抱她安抚她,两个人在海中摇荡,不断堕落。
后背很热。
头顶很热。
周边像要煮熟了一样的热。
她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
他将她向上托起。
终于露出海面,她咳出海水,呛得不能说话。
回头。
大船就在不远的地方轰然炸毁。
“耿荻!耿荻!”
叶珍游动喊叫。
“我在这里。”
他脸色苍白,也游出海面。
“我们没死。”
她哭了。
“对。因为你太幸运。我和你在一起,就也得到了你的幸运吧。”他满脸是水,浑身发抖,却对她说笑。
“是你镇定。要是刚才一逃生就浮起来就会被炸到。”
海面上,有很多人和他们一样漂流。
他划得很用力,脸上有一块被碰破了皮。
“假肢是不是很沉?”她问。
“还好。”
“我们要游很久吗?”她担心。
“傻瓜。”他笑她,“一定马上就有人赶来了。这里不是很远啊。”
一个小时后。
船上的大部分人安然获救。
没有人能为突发事故提供线索。
部分人用游轮上的小艇率先靠岸,其后落海的客人也被顺利营救。有某个警官脸色铁青正在港口向手机那一边大声喊叫美式英语。
但是大批记者抢先要拍的,是各位名人落海后与平常不同的另一番风貌。
景岚抱着毛毯,正在人群中寻找。
他无比惊惶,直至发现叶珍。
女孩子一头长发,湿湿漉漉。有人坐在她对面,与她手牵着手。
“叶珍!”
景岚叫道。
“你没有事。”
他惊喜走过去。
女郎抬头,凝视半晌。
他觉出不对劲,他微微歪头,看到他宿命的对手。
那个人正包着毛巾,拿着纸杯在喝热水。
到了平安的岸上,保镖也要考虑不失业的问题。他很快又被包围,他又是一呼万应的郑殷。
“叶珍,我们走。”
景岚不去看郑殷,他拉叶珍的手。
但是少女冷冽地把手抽回,相隔十秒,她突然起身,抬掌无比清脆地打了景岚一个大巴掌。
所有人都向这里看来。
景岚捧着被打的脸,他惊疑委屈不信地抬头。
“其实,你什么错也没有。”叶珍看着他,眼中有着他搞不懂的东西,“只是我必需这么做。”
因为她只是回头……
——就看到有人露出如孩子欢喜的笑容。
爱情是最排他、最自私、最残酷。
虽然也可以最温柔,最具牺牲,最最动人。
她抱住耿荻。她亲吻他。她只是要告诉他,这一次,是他终于赢了。
她替她爱上的人,战胜了他不能战胜的人。
在郑殷的一生里。
也许什么都输给景岚。
但是唯独这个女子。
被他得到了。
很久以前,丢失的那个生物箱。
现在找回来了。
毛毛虫还是毛毛虫。
蝴蝶还是蝴蝶。
她还是她。
四方的屋子里,小女孩稚嫩地问着姐姐:“小毛会回来的吧。”
“会哦。”
被大人们狠狠教训过的大女孩无聊地托着脸颊。
“可是你不是说小毛不能变成蝴蝶吗?”
“笨蛋叶珍。它会变成王子走回来的啦。”
那,就是故事的结局。
尾声
幸福十字公园。
盛夏的浓阴在微风里仿佛被轻轻吹拂。
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黑发茂盛,白圆小领,天使蓬蓬裙。一列小朋友都站在路边,等待被大人接走。她站在末尾,嘟起嘴巴。
年轻的幼儿园阿姨,弯腰问。“今天有人来接你吗?”
“有啊。”小女孩忙用力说,“妈妈说下班后会赶来接我。”
“这个气球给你。”阿姨摸摸她的头,“小明乖,站在这里不要动哦。阿姨去打个电话,不要过马路哦。”
“嗯。”
女孩子用力眨眼,代替点头。
年轻的老师走向对面。小孩子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一不注意,手中的气球就向上飞走。
“呀。气球!”
她向前迈去,腰部猛然被人抱住。一只大手帮她抓住气球的线。
“怎么不听老师的话呢?”
戴着帽子穿着格子衬衫的大哥哥,笑笑地蹲下,“不可以过马路哦。来。往后站。”他拉她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
“马路上很危险呀。”
“谢谢哥哥!”小明甜甜一笑。
“唔。”青年笑了,摸摸她的头,“叫叔叔吧。”
女孩子脸上有不赞同的复杂,她觉得明明是哥哥啊。
“因为叔叔已经二十七岁了。大概和你爸爸差不多大吧。”
“我爸爸二十二岁。”
“呃?”青年吓了一跳,“现在的人还真早熟啊。”
“嗯。爸爸和妈妈十七岁就生了我哦。不过妈妈说爸爸以后也不会长大了。”
“……为什么?”
“爸爸上个月被卡车撞到,就倒下了。然后我妈妈说爸爸会像白雪公主一样,一直躺在柜子里。所以就不会再长大了。”
“这样啊……”
青年的脸上闪过难过。
“不过因为小明很快就可以长大了。小明想当一个真正的淑女,这样我就可以拥有公主的魔法哟。等我长大,把柜子打开,吻爸爸,那时爸爸就会醒来。”
青年被她认真的神色又逗地笑了。
“谁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想的。”小女孩挺起胸膛。
“那你要更加听话,不要让你妈妈操心哟。叔叔陪你等妈妈来?”
“可是妈妈还要很久才会来哦。大哥哥会一直陪我等吗?”
“你不是告诉老师说妈妈很快就来吗?”
“那个啊,”小女孩看看左右,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耳朵,伸出小手挡住嘴,“是我骗老师的。妈妈要打三份工,要到六点才会来接我。”
“你这小鬼。”青年拉下帽子,又掐掐她的脸,“骗人的话,是不会变成公主的哦。”
“因为老师都没有耐心陪我等嘛。”她嘟起小嘴。
青年笑了,伸手拍掉她衣上的尘土。
“你肯定很淘气,衣服也弄脏了。”
“呀。真的呢。”小女孩用力拍用力拍,“妈妈说我再弄脏就不买新衣服给我了。”
“想要新衣服?”
“嗯!”小女孩补充,“不过,最想要的是爸爸。”
青年脸上又有些不自然,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叔叔没办法给你把爸爸变出来,但是叔叔可以送你这个。”
他飞快地掏出钢笔,在支票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撕下,让小女孩牢牢握住。
“只可以给妈妈哦。”
“好漂亮的纸哦!粉红色的呢。谢谢你,大哥哥。”小女孩俏皮地笑起,嘴边一边有一个小涡。
“嗯。这么有礼貌,那么将来就会变成公主哦。”
“哥哥,为什么你不上班?”
“我?我不需要亲自做什么。嗯……好像和失业也差不多。”
“哇。不用做工?”女孩子天真神往,“好幸福。”
帽子下的嘴角微翘。
“是啊。我很幸福。”
“呃。妈妈来了。”女孩子突然向着对面欢快地叫出来,“妈妈!今天好早啊。你放假了吗?”
她丢下他,向妈妈跑去。
穿着加油站工服的女子,一脸疲惫却对女儿笑着张开双臂。
“因为妈妈担心小明哦!”
“妈妈。”女孩子先和妈妈爱娇地抱抱,又贴脸亲亲,才现出手里的支票,“那边有个大哥哥给我的。粉红色,好漂亮哦。”
“呃?”
年轻的母亲与她一并回头。
公园绿阴处的长椅边,已经空无一人。有蓝色气球系在长椅上,正挣脱了束缚袅袅升向青空。
戴着帽子的背影,在绿阴中若隐若现。
脚步纷纭,踏上行人步道。阳光耀烈,他走向茫茫人海。路边冷饮店里有初中小男生和小女友并肩而坐。女孩子穿着校服,一手拿吸管,正茫然问:“我们会在一起吗?以后一直在一起?”
“当然啊。像王子和公主一样。直到头发都白了。也逛街吃冰。”
他停下脚步,看一眼,眼型美丽如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