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万福发自内心地“嗯”了一声,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品味着林有长的话。林有长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就已经把整个操作的步骤给说明白了。计划越是详细,越是破绽百出,但是也最为稳妥。林有长的计划正好相反,正是因为言简意赅,所以咋听之下似乎毫无破绽,其实事实远非如此。
“行,明天我给局长打个电话,问问他这事能行不。”
听到弟弟的这句话,林有长的心一下子凉了一半。他怎么能犯这种低级的失误呢,他只想到了林万福的单位一片混乱,很多决策,他这个弟弟拍拍脑门就能决定,却忘记了像地皮出让这么大的事,是需要局长审批的。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就让林万福先打个电话再说吧,随后他就会到局长家去拜访,就像多年前去拜访厂长一样。
林有长走后,李春云才放开了胆子说话。其实厨房的活早就干完了,她为了听两人的谈话,才故意不离开,在那里假装擦拭灶台。她并不是害怕林有长,尽管林有长在自己弟弟面前总表现出女人是祸水的观点。李春云之所以不参加这场讨论,意在给自己丈夫留点面子,至少让林有长看来,林万福在家里还是说了算的。
“万福,你觉得你哥那想法能行得通吗?”李春云试探着问道。
“我觉得差不多。”林万福抽着烟说。
“那你决定帮他吗?”
“都是亲哥俩,能帮就帮呗。”
李春云的脸色已经开始显露出一点愠怒,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万福,你厂子现在这种情况对咱家来说是个机会啊。你哥那意思不是明摆着呢吗,他了解你,知道你肯定不能高价租给他,你也不是那种人。到时候他肯定能给局长好处,但是他能给你吗?”
“就算他给我,咱能好意思要吗。”
“这不就结了,到时候你一分钱也捞不到。那你要是把这块地卖给别人呢,人家怎么也能给你点儿好处啊。”
李春云一语道破天机,令林万福措手不及。也许在李春云眼里,这种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礼尚往来,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句话却触及了林万福思想中的一块纯净的土地。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这不是逼我犯错误嘛。”
“这叫什么犯错误啊,你看看人家其他厂长,谁不敢这么干,有的退休了还捞下两套房子呢。小娇现在一年的学费要一万二,儿子今年也要考大学了,不都得花钱啊。这几年咱们家是一点钱也没攒下,还欠着外债,只靠咱俩现在的工资够干什么。”
“那也不能有这种念头啊。”
“这不是很正常嘛,你说那几个厂长有几个是像你这样的两袖清风,有谁因为这么做被弄进去了?”
林万福顺着妻子的思路思考下去。没有,一个都没有。就拿林有长原来单位的那个钱厂长来说,不仅给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安排了好工作,自己还住着一百三十多平的大房子。他曾经听林有长描述过老钱家里的样子,楼层是不高不矮的三楼,大门是“盼盼”牌高档防盗门,进到里面,迎面是带有装饰灯和黑胡桃木修饰的玄关,铺着人造大理石地砖。站在玄关,一眼便能望穿宽敞明亮的客厅,暗红色的实木地板反射着阳光,看上去一尘不染,连拖鞋都显得多余。黑色的纯皮沙发安静地靠着客厅的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裱起来的书法作品,巍峨地写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自从林有长跟林万福描述之后,拥有这样的房子便是林万福的一个梦,因为只有这样,他的家庭才能幸福,儿女才能将他视为一个备受尊敬的父亲。男人的自尊心反倒让他自卑,以为没有物质的支持,儿女就会瞧不起他。再看自己单位原来的厂长老傅,虽说自己住的房子不大,但是也趁着在位的时候利用人际关系为他唯一的儿子找了一份铁饭碗。可是反观他自己,当上厂长也有两个年头了,每月还是一成不变的一千块钱的基本工资,唯一改变了的只有上下班的时候由骑自行车变成了坐桑塔纳,车还是公家的,不能私用。
但凡活生生的人,只要不是圣人,大概都有利用职位之便捞点油水的想法,林万福也不例外。可是,一向老实巴交的他不懂如何入道,而且也并不积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想为家里人做一些事情的心越发强烈。以前是没有机会,可是如今机会已经落到自己身上,再不有所作为恐怕难辞其咎了。
夜晚的沉寂勾起了人的思绪。李春云早已带着酣甜的美梦进入梦乡。在临睡之前,她曾幻想自己的丈夫能按照她的指点,并最终让家里人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林万福则依旧圆睁着眼睛,想抽支烟,又怕起身的时候吵醒妻子,躺在床上抽也不行,李春云已经不止一次冲他抱怨,连睡觉都得受二手烟的毒害。
林万福困惑地长出一口气。他该怎么做,是昧着良心去跟那些人同流合污,还是坚持自己的廉洁清白。他仿佛被人扔到了一个长得望不到边际的铁索桥上,虽然最后总要选择其中一边走下去,但一时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妻子的熟睡让林万福得到一些让思想纵横驰骋的空间,于是那些曾经在他脑子里徘徊的话,那些激励他,促进他鼓起勇气奋斗的温馨密语,从他那已经麻木的灵魂深处钻了出来。
素婷,我有老婆孩子,我没办法跟你一起过啊……
我明白,可是我没有选择,我知道那是一片布满机关的陷阱,可是陷阱对面却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让人向往。也许我做错了,也许当初我不应该为你打开那扇门,可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因为那门的对面不是别人,而是你啊。是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的人,是让我幻想过未来的幸福生活的人啊……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潘素婷裹着浴巾,打开了门。林万福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万福,你……”
林万福像一头饥不择食的猛兽,冲向潘素婷。潘素婷下意识地缩紧了双肩,甚至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了上来。但是几秒钟之后,温暖便包围了她。她透过林万福已经湿透了的衣服,感受到他火热的心,以及那颗心快速跳动的节奏。
窗外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楼道,随之而来的一声沉闷的轰雷惊醒了潘素婷。她一把推开林万福,惊恐地望着他。她私下渴望了无数次的故事,如今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上,她却反而退缩了。
“素婷,对不起。”林万福说完转身就走。
“别走!”潘素婷激动得喊了出来,“快进来。”
林万福像个声控机器人似的按照潘素婷的指示行动着。他走了进来,跟潘素婷擦肩而过。潘素婷关上了门,转过身来看着林万福。
“你怎么让雨给浇透了?”
“浇透了好,浇透了能清醒一些。”
“你先坐下吧。”潘素婷走进卫生间,拿了一条干毛巾,让林万福把身子擦干净。他本想找几件衣服让林万福换上,无奈衣柜里都是女人的衣服。这时她突然想起好像有父亲留下的几件衬衫,于是赶紧去屋里翻找。林万福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好奇地走进屋去,看到潘素婷正将半个身子埋在衣柜里,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十分白皙。
“素婷,别找了,我还是走吧。”林万福带着询问的语气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说到底是执迷不悟还是在做正确的决定。
潘素婷的身体僵直了片刻,突然站直了对他说道:“万福,你到底懂不懂一个女人的心!”
委屈的泪水顺着潘素婷的面颊滚滚而下,她坐到床上,将头歪向一边。
“你别哭啊,你骂我,打我也行。”林万福十分懊悔,“我刚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回来干什么呀,唉!”
“你到现在竟然还在乎这些,所以我说你不懂女人的心。难道你认为一个男人就那样冒冒失失地扑过来抱住她,亲吻她,她就不会躲闪吗,她就不会拒绝吗?”潘素婷对林万福的窝囊表现感到气恼,没想到事到如今,他竟然还犹豫不决,也许这一晚过去之后,一切都将照旧。但是,仅仅是这一晚,让这个男人全身心地属于她,难道也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林万福被潘素婷这番连珠炮式的言语攻击之后,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万福。”潘素婷起身用力地抱住他说,“我爱你,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林万福顺势抱紧潘素婷,“我也一直压抑着这种感情,我没办法。”
林万福说不出那种不可能实现的话,因为他知道,他的孩子离不开他,他的妻子一直在信任他。但是那一晚他决定不走了,走就代表着让一个女人彻底心碎,他做不出这么残忍的决定。潘素婷说她爱他。爱这个字,似乎许多年不曾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了。孩子们对他的爱,妻子对他的爱,都不能跟潘素婷对他的爱相比。一种是亲情,一种才算是火一般的爱情。
窗外的雨幕和时不时传来的雷声,毫无是非观念般的帮林万福掩盖着内心的恐慌。林万福没想到自己活到人生四十载,还能遇到纯粹的爱情。
身旁的潘素婷已经酣甜入睡,林万福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裤子,从里面掏出一盒烟。潘素婷是多么细心的女人啊,临睡前已经为他把烟灰缸放在了床头。
此时,林万福认为这个房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人跟他抱怨生活琐事,没有人嫌他说的话多余。他没有牵挂,没有思念,只有爱。他看着面向他侧身躺着的潘素婷,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他该为这个女人负责吗?
第二天清晨,林万福没有回家,他先行离开了潘素婷的家,直接坐公共汽车上了班。理智的思考让他没有选择跟潘素婷一起从家里出来。尽管潘素婷有些失望,但为了顾全大局,还是接受了林万福的决定。
站在平时总是因为拥挤而令他烦闷的公共汽车上,林万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其实是因为此刻林万福无暇顾及身边的人们,离开了潘素婷的家,他感觉自己就好像犯罪分子逃离了犯罪现场,获得了暂时的轻松。
到了单位,林万福的一切言语动作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的愉悦。他亲切地跟单位同事打着招呼,时间既然还早,他就在厂院里散起了步。随后到来的同事们看他悠闲地边抽烟边踱着步子,都觉得好奇,有些人开心地跟他打趣,有些人调侃他一下,以此来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些情趣。
潘素婷来到了厂里,看到林万福站在那里,便露出好奇的神色。林万福看到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有点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于是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仿佛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遇到尚未知情的老师。
“你怎么,一直在这里站着?”
“没有,我抽根烟,厂房里不让抽。”
潘素婷并不相信林万福的话,他看出林万福有点不对劲,于是充满笑意地说:“别老想着已经发生的事儿,工作的时候可得精神着点,否则容易出事儿。”
“素婷,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