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蒙头的人的一只脚几乎踩上了汽车,突然,从他身上传来极细微的“噗”的一声。由于是在白天,周围的噪音完全将它掩盖住。要不是三名突击队员就站在他身边,根本不会有人察觉。伴随着这个响动,嫌疑犯双膝猛地一弯,像散架了般,顺势向后倒去。蒙着脑袋的黑布顿时被液体浸湿。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嫌疑犯中弹了,很可能是远程狙击枪;可谁也不知道,袭击究竟来自哪个方向。刚才还有几分轻松的GIGN队员几乎在同一时刻做出反应:两名队员连拉带拽地将软绵无力的嫌疑犯拖上汽车。另外三人背心相靠,枪口一致朝外,迅速搜索着各自的方向。等嫌疑犯被弄上车后,队员们相继跟了上去。不等车门关紧,车子早已呼啸而去。这前后,只花了十五秒的时间。
队长暴躁地撤下面罩,粗话连连。他的一对眼睛死死盯着观后镜。后车厢早就乱作一团:他们撤下嫌疑犯的面罩,又是测脉搏,又是止血、按摩心脏。三分钟后,他们放弃了抢救,朝着观后镜里队长的眼睛连连摇头。
三分钟内,队长逐渐平静下来。他伸手扶着对讲机,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向上汇报。其实,他根本没必要汇报,这一切,身处办公室的阿道夫全看在眼里。由于队长负责殿后,因此抓捕的过程全透过摄像头传到阿道夫的眼里。由于镜头晃动,他没能看清被抓的人的脸。不过他也放心,GIGN的抓捕行动从没有失手,不可能认错人。然后,他们忙忙碌碌的把嫌疑犯押了出去。当一干人等跨出大门时,阿道夫总算长出一口气。那名嫌疑犯俨然成了囊中之物。
他怎么也想不到,也看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突然散了架似地倒在地上。紧接着,画面一阵混乱,叫嚷声此起彼伏,比先前进门抓捕时混乱数倍。
即使看不懂,也该听得懂。GIGN遇到袭击,嫌疑犯当场毙命。没人知道袭击来自何方,出于何人之手。一头雾水的阿道夫甚至来不及思索,反倒是身处现场的队长经验丰富:他们的车朝基地的方向驶去,无论死活,人总得带回去。另一台负责策应的车此时也被他叫了回来,他通过对讲机大致交代了袭击的方向,又布置了一番。搜索是必须的,虽然他明知道这段时间凶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指挥官尴尬地望着一脸死灰的阿道夫,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电子仪器不合时宜的发着“哔哔扑扑”的噪音。GIGN负责特别事务,这本无可厚非。一旦出了人命,就必须有个交代:阿道夫贵为内务部长自然不会有事,到头来背黑锅的人肯定是自己。想到这里,指挥官暗骂连连,只恨没有后悔的药。原本看到了晋升的希望,现在,他不得不开始为辞职报告做腹稿。
“现……现在该怎么办?”
他被阿道夫拖下水,如今反倒问他该怎么办。指挥官又气又急,强忍着不发作。但他再仔细一看,阿道夫是真的没了主意。外界传闻又应验了,阿道夫虽然工于心计,却是个见不得大场面的家伙。他甚至从没见过大场面。一旦出了什么事,他就像个滑稽的小丑,慌得手忙脚乱。
“我这就回去检验尸体,部长,您是否也一起去?”
“一起去?好,一起去,一起去!”阿道夫有些语无伦次。他顺从地起身,随着指挥官向外走去。
欧仁已经不指望阿道夫的电话了,假如行动成功,后者早就该打来。此刻,他选择相信奎德教授的意见,带上一干人等,前往一位名叫索玛神父的家。索玛神父是现任圣伊丽莎白教堂的神父,通话时他因病正在家中休息。
按照GPS的提示,孔陶把车停在路边。索玛神父就住在圣伊丽莎白教堂附近,福尔他街39号。这条街十分狭小,只能供一辆车通过。孔陶将车停在特彼各大街,剩下的路,他们用步行完成。墨菲的车紧随着前辆车停下,从他车上一共下来五个人。五人中,墨菲走在最前面。艾芬博格去了柏林后,他就是刑警队里的小头儿。他们各个神态兴奋,一副欲大展拳脚的样子。案件调查至今,他们总是被凶手牵着鼻子乱转。好不容易有机会捷足先登,谁都不想错过。
福尔他街39号,属于八十年代后的建筑。它总共七层楼高,底层设有一家店铺。索玛神父住在三楼,左手一家。
开门的是索玛神父的私人看护,她是位白人老太太,大约五十来岁。欧仁亮出了警察证,并说明来意。老太太还在犹豫是否要让这群人进门,房间里便传来索玛神父微弱的声音。老太太将他们让进去,带着他们走进了神父的房间。
刚一走进房间,欧仁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搜查过世的安托万神父的家时,房内的陈设同眼下的房间差不多。也许是神父们有着共同的癖好,他们不约而同的在房间里选择了暗色调,耶稣基督的十字架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以外还有些上了年纪的书。
索玛神父躺在床上,洁白的床罩、床单,给人以医院的错觉。后来才知道,索玛神父请来的看护老太太曾经是一名护士,她喜欢雪白的东西。
神父带着棉质睡帽,疲惫地斜靠在床上。登门前,欧仁先给神父打了通电话。那时神父刚有些睡意,为了迎接客人,他强打精神坐在床上等着。目下,他的精力看似要用完了,眼皮时不时往下耷拉着。
老太太给他们找来凳子,可卧房空间不大,墨菲等人就在客厅里坐着。老太太说要准备些茶水,欧仁朝墨菲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随着老太太走进了厨房。
“神父得的是什么病?”
“不知道。他只说没力气,连下地走路都困难。”老太太找了些咖啡粉,又搬出了咖啡机。
“没有找医生看过吗?”
“劝过了,可神父是个倔脾气,他怎么也不肯上医院,也不肯找上门医生。他说讨厌消毒药水的味道。”
“可生病了总得去查个究竟,否则一病不起……”
“该说得我都说了。我只是他请来的看护,他不点头,我也不好做主。他说他几乎不看医生,有个病的,在家睡几天就好。照我看,神父这次病得不轻,绝不是睡几天就能好的。”老太太有些唠叨,却很有主见。
“您怎么知道?”
“我以前是护士,什么样的病人都看过。”
卧房里,索玛神父强打精神,陪着欧仁和孔陶。局长掂量了一下份量,道:“神父,我们今天来,其实……是为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案子。”
索玛闭上双眼,鼻息比他说话声还要响。欧仁和孔陶不得不凑近身子,才能听清那些含混不清的话。“萨曼死了,这回竟然轮到我了。就让上帝带走我吧,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用了。”
“您认识萨曼神父?是圣心大教堂的那位萨曼神父?”欧仁打断他的喃喃自语,问到。
索玛神父好像是在点头,但他的头又像是没有动过。“我和萨曼从小就认识。我们都是孤儿,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
“哪一家孤儿院,在哪里?”
“它叫贝多芬,在柏林。我想我们应该是某个德国人的孩子,但这一辈子,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比我幸运,他被收养了。我在葬礼上还见到他的兄弟和家人。”老人的眼睛始终半闭着,一对眼珠在眼皮下不停地转动,像是在协助大脑的思索。
有门儿!听说索玛神父也在贝多芬孤儿院生活过,欧仁顿时见到了曙光。他兴奋的脸涨得通红,不停的朝孔陶使眼色。“萨曼神父的兄弟说他小时候被人带过德法边境,在边境上遇到他后来的家人。”
“是的,当时我也在场。我们有好几个孩子。萨曼当时病得很重,眼看就要死了。那家好心人不忍一个孩子就此离开人世,坚持想把他留下。萨曼希望我也能留下,可那家人条件不好,他们没能力多负担一个孩子。”说到激动处,老人不停地咳嗽。“直到我们都当上了神父,我才重新见到他。那时,我们都老了。”
“带着你们的是什么人?和你们同行的还有谁?”
索玛安静下来,像是在沉思。这时,看护老太太端来咖啡,她小声的在索玛耳边嘀咕,示意他是否想要休息。索玛的嗓子里不断的发出响动,好像不愿意接受建议。看护无奈地转而嘱咐欧仁,希望他们能尽快结束访问。“神父需要休息,他太疲劳了。”
等看护离开房间,索玛这才说到:“我不认识那人。当初我们还小,不清楚为什么要被带离孤儿院。我们总共有十来个人,里面我只认识萨曼。那个男人带着我们离开柏林,有时坐车,有时步行。我们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只知道跟着他走。路上,有一两个伙伴生病死了,我们就就地埋了他们。还有人像萨曼一样被收养,那人就把他们留下。我是最后几个和他来到巴黎的人。他将我们剩下的人交给这里的教会,就消失了。”
“您还记得接收你们的是什么机构吗?”
“三十年前就不在了。有段时间,我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于是我多方查找,可那个收留我们的机构被撤消了,当年的工作人员也找不到了。”
“您认为萨曼神父的死,会是什么原因?”孔陶问到。
恐怕,萨曼被索玛视为平生唯一的亲人。当话题再次转到萨曼的死,索玛神父又哽咽了。这时他完全睁开双眼,右手颤抖的、艰难的在布满皱纹的嘴上摸了两把。他像是在打理凌乱的胡须,却更像是在遮掩颤抖的双唇。“他是个好人,从小就是。他不会得罪别人,这我知道。报上说他是被谋杀的,可谁会去杀一名称职的神父呢?是的,艾玛和鲍文(萨曼神父的妻儿)是他唯一不虔诚的地方。可那是他全身心皈依上帝前的事了,这并不是他的错。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权利去爱和被爱。”
“您是说萨曼神父的死会和他破坏戒律有关?”
“警察先生,我真的不知道。可自从他上了天堂,我就时刻有种预感:我会是下一个。”
欧仁伸手为索玛神父盖好被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他从索玛神父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放心吧,神父。我今天带来几个伙计,他们会照顾您的安全,您不会有事的。”
他们起身准备离开,欧仁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到:“神父,您认识圣母院的安托万神父和圣德尼斯的埃里克神父吗?”
“我不认识,但见过几次面。”
欧仁点点头,嘱咐神父保重身子,便和孔陶向外走去。
“如果上帝真要带走我,我们该顺从他的旨意。”神父是真的累了。说着说着,他的眼睛又合了起来,嘴巴也不怎么活动了。“我是个不洁的人,我身上的污垢是上帝该惩罚我的理由。”他最后这么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