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些,然,再振作些!”她不停地在顾亭然的耳边低语。“我们遇到的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我们必须查出真相!我们不能让克劳德死得不明不白。”
顾亭然双唇紧闭,牙关紧锁,每走几步都会用拳头捶打石头砌成的河堤。最后,他突然深吸口气,道:“钥匙,克劳德的家……”
他们就这样沿着大街慢步,时间越晚,对他们越有利。夜风拂面,顾亭然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尽量不去回忆克劳德死时的惨状,大脑也已经开始正常运作。正如索菲娅所说,这件事绝对不寻常。一切都来得如此迅速:从克劳德的反常,到“玻璃杀手”,再到塞纳河畔的惨剧,一切发展得太过迅速,以至于都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时过境迁,重新回到修女街10号,两人的心情格外沉重。他们顺着楼道上到二楼,这一次,房门紧闭,没有任何异常。他们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阴风吹出,他们不禁打了个冷战。借着楼道里微弱的灯光,顾亭然注意到警察临走时将唯一的一扇窗户紧闭。他同身后的索菲娅使了个眼色,这才鱼贯进入房间。待房门关闭,这才敢开灯。
这实在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生活状态:灯光一起,房间里像是突然多了无数个人似的。目光所过之处,都会觉得有人同我对视。
凭着记忆,顾亭然发现房间几乎没被翻找过。他们迅速做出分工,顾亭然负责在书桌上搜寻,而索菲娅则打开房间里唯一的橱门。
书桌上,散乱地堆放着各种翻译用的笔记和草稿。顾亭然皱着眉头,顿时没了头绪。来回在书桌上扫视了几遍,视线最终停留在书桌上一张米黄色的纸上。虽然,不知道这种纸张的材料,但仅从触感便能判断,这是某种相当高级的书写纸。奢侈品,有钱人,绝不是克劳德。之前,我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轻轻抚摸在纸张的表面,仿佛一段中国来得丝绸,甚至连纸张纤维的织法都跃然于指尖。
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但又不失工整的书写体。那是克劳德的笔迹,顾亭然再熟悉不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纸张,一阵清香飘过,不禁让人有些迷离。顾亭然定了定神,粗略地扫视着纸上的内容。大概是些哲学奥义,似乎同他的翻译工作有关。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紧接着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在门外盘旋,似乎有人在那儿踱步。顾亭然惊出一声冷汗,他下意识转身寻找索菲娅的所在,后者此时也手把衣橱门,警觉地朝门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便是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只见索菲娅敏捷地转身钻入衣橱,悄悄掩上橱门。另一边的顾亭然也不含糊,几乎是在同时,他按动书桌上另一个吊灯开关,一头钻下了床。
再下一秒,房间恢复漆黑的状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慢慢推开,刺耳的声音掩盖住顾亭然吞咽口水的声音。但他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床底俨然是另一个世界,看不见更多的,只有几尺来高。外面很快平静了下来,随即有脚步踏在木制地板的声音,再有又是一阵“吱呀”的关门声。顾亭然拼命想要减缓心跳,却又不禁拼命的吞咽口水。他很想知道此时索菲娅的处境,但一眼望去,只看得到衣橱的四只脚,还有紧闭的下半截橱门。
慌乱中,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手握那张米黄色的纸。稍一晃神,再加纸质清香,顾亭然一时间倒也定下了心。他不由自主地把纸微微凑向鼻子,起先还是浅浅的,后来竟然无法控制地大口吸了起来。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喝了陈年的美酒;再经由冷风吹拂,整个人竟像是踏在云端,飘飘荡荡,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也许是由于凑得太近,顾亭然突然觉得鼻腔内奇痒无比。慌忙之中,他卯足劲把鼻子和嘴一把捂住,想要止住喷嚏。半夜破门而入的人的一双脚终于来到床前,黑暗中他只能看见那双鞋子的轮廓。就当其中的一只脚后跟微微抬起时,顾亭然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丝响动。
若在平时,这点声音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在意。可此刻,那只半抬起的脚放了下来。紧接着脚跟一转,像是转向了他这边。
4月17日,周日,克劳德的葬礼是在一个久违的雨天。从早晨起,天上便不断漂着小雨。浓厚的阴云始终等不到一阵飓风将其吹散,就像墓碑前团聚的人们的心情一般。雕刻在墓碑上的铭文笔笔深入石料,仿佛就在重演那一幕惨剧。只有站在人群最前端的先生和太太没有撑伞,雨水透过略带红色的头发,很快便同泪水混在一处。
葬礼是在顾亭然和索菲娅潜入克劳德在西岱岛的住所后一个星期举行的。他们原本来得最早,却站在了人群的最后。两人的手有意无意地在同一把雨伞下一次次的触碰,一个星期前的一幕历历在目,他们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面对危险之后的严重性。
那一刻,脚步突然在顾亭然的喷嚏声后向床的方向转来。顾亭然吓得攥紧拳头,他眼看另一只脚逐渐抬起,似乎要向床再进一步。突然,衣橱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喳”声。就像电影慢镜头似的,脚步迟疑了片刻。紧接着,脚步微微右转,继续朝书桌的方向走去。
顾亭然长长出了口气,他相信这是索菲娅救了他,他宁可相信这一点。寂静的房间里,能清楚的听到那人翻动桌面的声音。顾亭然连大气都不敢透。他想偷偷向外张望,但又怕被发现。床地下的心跳声,几乎同翻找声混在一起。他很好奇黑影究竟在找什么:房间里几乎没有光线,黑影却要在这样的环境下迅速发现自己的猎物。
顾亭然默默计算着心跳,他以为等待还将持续很久。黑影一定会将这个房间翻个底朝天。果不其然,他听见了打开抽屉声,又被重重的合上。很快,黑影迅速撤出房间,没有任何的迟疑。
“让我们为远在天国的克劳德·贝利先生默哀。”神父带头双手碰在胸前,微微垂下了头。索菲娅轻轻伸肘撞了一下顾亭然,这才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人们逐一为躺在泥土坑中的棺椁送上一支花。他看到奎德教授绅士般的掷下白花,继而来到贝利夫妇面前,真诚地同他们低语。克劳德毕竟是在为他工作的阶段出了状况,他多少总有些难辞其究。
贝利太太抽泣得越来越厉害,顾亭然怎么也不敢靠近她。那时在停尸房,他头一次亲眼目睹一位如此伤心欲绝的妇人。
警察还是首先通知了顾亭然。他们在克劳德随身携带的手机里提取出一组电话号码,事实上除了父母的号码,克劳德只保留了顾亭然的号码。由于贝利夫妇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接听电话,于是顾亭然就不得不以死者亲属的身份出现在停尸间。他必须协助警方确认死者的身份。
贝利夫妇几乎是撞进了停尸间,他们先是惊恐地望着顾亭然,眼神中不断地搜寻着希望。突然,贝利太太粗暴地推开顾亭然,径直扑向隆起的白色病床。医生微微掀开白色遮尸布,只露出克劳德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克劳德双目紧闭,缠绕在眼皮上的黑线被清除干净。可是,线痕清晰可见。太阳穴上的枪伤黑洞洞,可怕得几乎能被看穿。贝利夫人忍着心中剧痛,一遍又一遍注视着儿子的脸庞。泪水已经淋湿了白布,贝利太太却依然跪在地上,显然没有停止的意向。一旁的贝利先生不住地安慰妻子,其实谁都注意到,他自己的声音也是颤抖连连。
“你不是还有话同圣徒讲?”索菲娅扯着顾亭然的衣袖,奎德教授正同几个学生款步离开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