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青鸢理理裙裾,直起身来。她被大少爷掐着腰行了这一路,那莽夫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这会儿怕浑身都青紫不堪,却也忍着没事人一样,知道自己这里不分说清楚,恐怕即便最终无凭无据,拿不得她下狱,大少爷今后也不知会怎么看她。另起一样,则是她自己的打算:她既然再活一遭了,可不想要温温淑淑地,在这高门别院里只图平稳地过一辈子。
那等活法,她两辈子都已试了;她不要再活得如此温吞,那必得把握机会,棋行险招方可。
邹文石只一眼看,便朝湛成朗笑道:“你这通房丫鬟,可不一般啊!”不管人吹胡子瞪眼,转而朝她笑道,“但说无妨。”
青鸢便道:“先前青儿当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让大少爷这般火急火燎,因而不便开口;刚刚听二位爷说了这一遭,算听明了二三皮毛。爷既不在府里将青儿就捉,亦不着人将青儿拿下公堂,主子心里定是还有疑惑,这前因后果想必也并非小可。还请允青儿自辩一番。”
二人互看一眼,心下暗惊,“你说。”
她见二人让步,知道这事能有转圜,故而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开口不卑不亢地说道:
“青儿原名青鸢,贱籍汉人,开平十五年入湛府,事夫人房下,迄今五年有余了。这双异眼,乃是生母所传,生母为教坊胡姬,广盛年间入京,早已过世经年。夫人怜青儿命苦,故相买入府,令青儿跟前伺候。青儿籍贯公验,皆在夫人处,少爷可问夫人取要查看。”
“前些日子青儿犯错被罚禁闭,今日堪堪将出,感怀夫人德行,故向夫人处问安,听凭夫人发落。恰巧大少爷未经通报,自行回府,夫人忧心少爷跟前无人伺候,更不及准备,只得便宜行事,命青儿跟随少爷打理。不然伺候少爷这等荣耀,本是轮不到青儿跟前。青儿由于这双眼睛,知得惹人嘲笑,向来不愿在人前露面,更只做粗役,鲜入内苑。因而不识得少爷房中路径。”
“少爷命青儿守在屋外,不用伺候。青儿迷迷糊糊,先睡得片刻,听闻隐约人声,不敢贸然惊动少爷,先出院门查看。便见有黑衣人于院内飞檐一闪而过。青儿怕遭了贼,故而匆匆赶回院内,听见少爷房内声响,急忙探问,听少爷语气急促,故而未经许可,闯入内室。”
她说得不急不促,条理分明,将那情景一丝一毫,重现眼前;邹文石正待开口,却又听她续道:
“恰才听二位爷核对事实,前后分说,青儿听得明白,说出来问二位爷对否:二位是疑心这将发五爷杀害的刺客是一伙大少爷正在追查的胡人所为;而奴婢因身上又胡人血统,好巧不巧又今日被派给少爷,便怀疑奴婢是这刺客的内应。是也不是?”
湛成朗心知没甚道理,只得粗声道:“是就是了,你还有甚么话说?”
青鸢见得确认,更加不慌,口舌清明地分说道:“少爷,青儿以为,恐怕发五爷今日白晌便被对方拿住了罢,一举一动,都由对方命令。对方能拿住发五爷,想必身手高强;随后胆大包天地将人头扔进少爷房里,乃是对少爷有恃无恐,特意警告。少爷武功高强,恰才带着青儿飞出府院,未惊动府上一人;发五爷应是少爷心腹,半夜来少爷房前回话,毫无阻滞,想来那本领也必不会差。”
湛邹两人互看一眼,默然点头。
青鸢循循善诱,向前推导道:“青儿鲁钝,但也知晓:那能拿住发五爷的人,自然本领武功更加高强;又敢对少爷有恃无恐,可见目中无人。这样人物,怎需一个小小婢子做什么内应?他来去府上,了无痕迹。他更敢将人头与少爷下了战书,便是不怕少爷知道他身份,更不需要一个女奴碍手碍脚,从中替他掩饰布局。”
这番道理说得不卑不亢,说得湛成朗脸色尴尬,出不了声;邹文石哈哈大笑,斜睨一眼,也道:“你是说发五白日里便被拿住,之后被要挟逼迫,前来大哥府上?”
“奴婢只是大胆有此一猜。”
“怎地不是他探查内容暴露,行踪被人跟踪发现,见他交与大哥,唯恐事情败露,故而杀之?”
青鸢早已料到,这时便指道:“那锦袋里,不是有张字纸么?”
湛成朗一听,便取出那发五生前交付于他的最后一个锦袋,取出内里纸张并那枚老参。邹文石多个心眼,将袋子翻转一倒,里头怪哉地竟还落出不少土石来。
纸上写着的,正是湛成朗先前所见的“窗前为首”几个字。
“敢问大少爷,这几个字是何意?”
湛成朗道:“这不是教我前往窗前么,哦……首即为头,他说窗前有头,让我查看?”他不擅读书,接到字纸,向窗一看,一个人头便滚了进来,故而由此发想。但想到发五死状惨烈,双眉拧起,“如此气狭小人,发五竟然死在这等畜生手上!”最后更不住口地大骂起来。
邹文石知道女子心中已有计较,他好笑看湛成朗出糗,并不点破,便赶忙阻了他呼三喝四地骂娘,乐盈盈地反朝青儿追问道:“我看未必,青儿姑娘有何见教?”
“奴婢以为,这是对方警告……这个人头不过是第一个罢了;若大少爷继续追查,可能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大少爷万万得行事小心。”
她这般说也没错,湛成朗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急忙追问:
“哦,那你觉得,人参又当何解?”
青鸢想了一想,道:“人参乃人形之根,袋中还有零星土石,可见‘拔根出土’之意。参又通叁,即为三数。”
小小女婢仃立原地,微微抬眼,朝着湛成朗仔细说道:
“奴婢以为,对方刻意潜入府上,扔还人头,更送上人参,是在朝少爷警告,此事为一,事不过三……若是不自量力,再敢追查,他便要将湛府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