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青鸢没料到的是,便这短短功夫,小小的府内已经翻天覆地,流言何止猛于虎也,竟比那蝗灾还快,只这她在老爷书房里数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将湛府上下啃噬透彻了。
她出了书房,正待去夫人院里,因要想个搪塞夫人的理由,故而走得慢慢吞吞,一步三顿;这周围丫鬟看她的眼神,却全然都是带着了然的怜悯和热切。
怎么回事?
再行几步,便有那嘴快眼力也健的丫鬟婆子,上来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了。
怎么回事??
“姑娘别害臊红脸,藏着掖着了!现在全府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姑娘做了大少爷的房里人,大少爷一早便带姑娘去了老爷夫人那,怕是抬做姨娘也不晚了罢!”
怎么回事!!!
俞青鸢哭笑不得,百口莫辩。自个这位置,本先就是为做通房准备的;主子动她身子,那是福气名分。主子翻脸不认,那也自认倒霉。可偏大少爷一大早地黑着脸,不顾爹娘还在安睡,硬是将人叫醒了,若是别的急事,又怎么特意带着她?
夫人刚刚看她也一脸怀疑,莫说老爷更直接说了那些个话!可最最关键的还是那个蠢钝少爷,他居然什么都听不明白,就这么一一应下了!到时候他翻脸不认账来,又得是一番鸡飞狗跳。
俞青鸢这辈子做姑娘才十九年不到,莫名其妙地被人安了一段韵事上头,实在是心里一股气在,这时候只得冷脸挂着假笑,道:“怕是嬷嬷们真错了。少爷的姨娘,我怎么高攀得上?便是现在做个跟前丫鬟,已是恰巧走运的事。我才伺候少爷一天,少爷都没有正脸瞧过我呢。”
“哎呀!还不承认!”丫鬟婆子们都哄笑道,好像觉得她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们亲昵地围着她,敲着她背,扶着她肩,好像便是多年的好友,谁也看不出便是一天之前,她们就跟不认得她一样呢!
“孟嬷嬷都已经告诉我们啦!!”
俞青鸢一惊:“孟嬷嬷怎么了?”昨日大少爷回得紧,旁的人都未腾出手安排人手过来,共少爷屋里也就她们两个伺候的。这婆子也是上了年纪,昨晚睡得鼾声震天,自个和少爷那些动静一应没有吵醒她,难不成她其实一直醒着,暗中查探?
她们招招手,凑做一处,神秘秘说:“孟嬷嬷说……哎哟……她一早起来,见你夜里换下内裙,裙上见红了!”
“什么?!”俞青鸢大窘。
“啊哟,怎么能弄到裙上,大少爷是有多猴急,裙子都顾不得脱?”
几个女娘七嘴八舌,各个嬉笑着推搡开来。
俞青鸢心下大悔,又不能解释成自己来了葵水,这一查便知了;更不能如实禀报,说是人血溅在身上?
她心下纷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强扯个理由,比如鸡鸭猪血之类,再硬推上大少爷替自己佐证,倒不是不能分辩清楚。大少爷顾及昨夜的事须得隐秘,无论如何都会替她遮掩。但——
她听到内心有个私心在叫说:这不是很好?这是个机会!
姑娘家家的清白?你还有甚清白可言?
若按寻常来,你被卖入贱籍那一刻起,这命便是定了!
身为通房丫鬟,若是被人看上,还不是得过这一关?那时你不得见红,才是真的百口莫辩,如何是好?
至于嫁人,前世嫁过,这辈子原本也要嫁了,若不是家门陡遭变故,现在自己,还不是他人妇?
“嫁”这个字眼原本该有的那些美好憧憬、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天伦之乐,都在这两世的背叛利用之中,支离破碎。
所以究竟是嫁与何人,对眼下的自己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而大少爷身在河西府任职,若做得他的姨娘……未必不是现下你所能选的为数不多的一道棋劫,不然这府苑高墙、数面围堵之下,如何做活?
棋道做活,一眼死,两眼活。不妨就让大少爷这姨娘之位,做个活眼,能留条通往河西道府的蹊径!
而留在湛府,虽然老爷夫人多方照拂,衣食无忧,但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一世丫鬟,再也更改不得……
她将自己摘出去想,便想通了,脚下不停,终是去了夫人房里。
李氏此刻看她眼神也略有不同。毕竟这样事体,她见老爷、大少爷并这丫鬟一入书房,就立刻着人去少爷院里打探,孟嬷嬷拿来内裙所见,得了消息。这丫鬟也算手脚麻利!昨日里见了大少爷,两人还鼻对天,眼对地,生分得好似路人;谁料一点儿也没有估错自个的用意,当晚便爬了大少爷的床,也算结了她两桩心事:一桩是大少爷虽不在跟前,但这房内无人,她这个母亲总得考虑周全,一碗水端平;另一桩则是这老爷请回的高不成低不就的菩萨,既然她已经认命,让她随了大少爷,也不算亏待了她。那一位地下有知,也晓得老爷心怀。
这下李氏眉目舒霁,对青鸢和颜悦色地嘱咐了一堆,无非是些如何安分守己,恪尽妇道的话,又教她别急,既已如此,她定会和大少爷、老爷细细考量,为她抬做姨娘。
青鸢心里另有打算,却也不把话说透,只装着懵懵懂懂的模样,心想万一少爷那个双商破表的一旦说破,她便拿不懂来推搪过去。
饶是这样,在看到大少爷那张刚正分明、好似雕凿的脸孔时,她涌上心头的却非心虚,而是愧疚。这人虽然不甚精明,却也正贵在如此。他为巽国殚精竭虑,生死置之度外,我却利用他为保这一大家的安危之由,钻这口舌空子,让他平白多了我一房小妾。正思量着,便听那大个儿莽汉说道:“母亲,我来带青儿回去。”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啊……怎地昨天还不知道她眼珠子里颜色,今日里便叫上“青儿”了?他当真是个傻的?
李氏见了这长子,仍是不喜,却也淡淡地挂上神情,一面说道:“我意思拣个好日子,将青儿抬了姨娘,你身边也不至于没人照顾。你自己的意思呢?”
“父亲也是这意思。儿子自然没有意见。”
他板正着脸,仿佛在说他人事体那般,毫不在意地说道。一面看向青鸢,伸手来道:“走罢。”
俞青鸢表面未动,心底早已将他骂透百十八遍:
呸!他哪里傻了!我又瞎了眼,犯了病,平白无故同情他做什么!同情我自己方是正经!
对他来说,纳一房姨娘,与吃一顿早餐同样,多了不嫌,少不觉饿!
这世上的男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