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夜无话。宋渐也没精力和杨漓说话。
宋渐揣着手机里那张睡衣女人的照片,整整翻腾了一下午,纵深两公里的商铺,附近几个小区的保安,甚至若干多的居民和路人,他都锲而不舍地探寻了一番,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这个女人。那茫然的神态和摇头的举动让宋渐厌倦又绝望。难道这个女人是从天上掉下来专门坑他的?他已经掉进了一个会劈腿的坑里,现在又掉进了一个默默无言的坑里。
当宋渐推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岳母已经做好了饭菜,杨漓竟然也在家。杨漓问他怎么样,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吃饭的时候,杨漓说了一下医院的情况,宋渐也没吭声,有岳母和女儿在一旁,他不想多说什么。三下五除二吃完,宋渐便往卧室的那张大床上一歪,实在太乏累了,再加上昨晚几乎没睡,秒数没到十下他就睡去了。他都不知道杨漓是什么时候睡在他身边的。
原本在医院陪护的杨漓是有人自愿替换才脱了身回家的,这个来替换者并非别人,乃马老二是也。
临近傍晚的时候,杨漓无聊地正和同病房的母女唠闲嗑儿,这时候马老二就进来了,拎了一大兜的各种水果。杨漓说她三天水米不能进,就是过了三天也只能吃流食,你买这么多水果干嘛啊?马老二说她不能吃你不是能吃吗,这么精心地照顾,这是专门慰劳你的,再说,过了三天她不就能吃点流食了吗?你给她榨点果汁儿啊。马老二说着把另一只手里的袋子放在了床头柜上,杨漓这才发现是一款榨汁机,她就诧异了。
杨漓的大脑飞速旋转,可无论怎么转,她也无法把马老二的热情同默默无言的女人交集在一起,最后只好无奈的把这份热情归结到他和宋渐的友情上。他关心他们才会如此盛情来探望,他给她带榨汁机也是希望她快点康复,好让他们尽快摆脱这无来由的苦海。这样想着,杨漓就很感动了。
所以,当马老二提出替换她在医院守夜时,她几乎没推辞,盛情难却。尽管一个大男人照顾女病号多有不便,但这两天女人不能翻身,只能输液不进水米,又不排便,只需及时倾倒引流管和导尿管流出的液体,也没啥大不了。何况马老二的为人杨漓还是信任的,他不会趁女人之危做什么手脚。更重要的是,这两天的折腾,无论心理上还是肉体上,她和宋渐都已经很疲惫了,需要休整。
宋渐睡得像死猪一样其实并未睡死,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看见镇子上的男女敲锣打鼓,呼喊着追赶着,前面跑着一头猪,就那样追着跑着,猪终于被抓住了,被四脚朝天地绑在一根木头上,抬着往回走,这是某种仪式的祭品吗?显然不是,原来是要劁猪。要了家伙还不如要了命,猪挣扎喊叫着。可画面一闪,不知怎么那猪就换成了宋渐自己,任凭他挣扎喊叫,那把明闪闪的钢刀还是无情地向他戳了过来……
就在宋渐即将被骇醒的时分,是杨漓把他拯救了,一把将他拽开了,脱离了凶巴巴的人群,两人跑啊跑啊,宋渐却又不见了,只剩下了杨漓,换了一身豹纹的情趣内衣,置身在一个很浪漫的场景里,接着又走进一个男人,和杨漓跳起贴面舞来,分明就是视频里那个脂肪男人。宋渐愤怒地嚷了起来,拼命想挤进去,可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就像在两个世界里,而他却置身虚无。
宋渐彻底绝望了,可豹纹杨漓和脂肪男人又双双不见了,又现出一个光着身子的女子,面容娇好,风姿绰约,不正是那个穿了睡衣被宋渐撞了的女人吗?她竟康复得这么快,你看这不都好了吗?肌肤如绸缎般光滑,她就那样妩媚地看着宋渐,然后一扭一扭地向宋渐走来,宋渐瞬间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铁棍一样硬邦邦的,然后……
然后宋渐就醒了,宋渐确定自己是被硬邦邦硌醒的。他看了眼身边还熟睡的杨漓,她脸上还略带倦容,他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侧耳听了听外屋——一点动静没有,这个点儿岳母应该正送小艺去学校的路上。宋渐又扭过头来看着杨漓,身上只搭了薄毯子的一角,凸起部分随着呼吸起伏,修长的腿就那样肆无忌惮舒展着……
宋渐疯了一样掀掉了薄毯,然后就听到了布帛撕裂的声音,被惊醒的杨漓惊恐地看着他,他却不由分说把杨漓的身体翻了个个儿。他开始猛烈地撞击起来,他开始凶狠地拍打起来;他恨不得把靠着床头的墙撞出窟窿来,他恨不得把这虚妄的幸福拍得粉碎。杨漓惨叫连连不断哀求着,可宋渐仍不肯停下来,直到社长高大俅的电话打来。
高大俅问情况怎样了,没什么事儿了吧?宋渐就很纳闷,这厮消息倒挺灵通的,估计不会是马老二传出去的,他在社里除了他没什么人缘。那会是杨漓?当然也不会,宋渐基本断定了她和高大俅没瓜葛了。宋渐总感觉高大俅在对他实行24小时监控,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宋渐对着手机话筒喘着粗气说没事儿了。高大俅又假惺惺问了两句,宋渐就又喘着回了两句,于是高大俅又问:你真没事儿?宋渐只好说:真没事儿!我这刚跑完步,气儿还没喘匀呢。高大俅便说真有你的,出了这么大事还有心情跑步。宋渐便说不管如何,生活不都得继续吗?高大俅说小宋我就赞赏你这点,凡事拎的清,说给你两天假处理私事,杂志社的事儿就先别管了。宋渐就道了谢,要不也没心思上班,他现在跳楼的心都有。
挂了电话,宋渐就瘫倒在了杨漓身边,杨漓正那种陌生的眼神看他:宋渐,你这是怎么了?宋渐也盯着杨漓看:怎么了,你怕了?怕,太可怕了!杨漓斩钉截铁地回答。宋渐本想狠狠的回一句:那你等着吧,以后会更可怕!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杨漓却又说:但,我喜欢。宋渐立马就无语了。他也有些陌生地看向杨漓,她脸上那兴奋的潮红还未褪去,宋渐顿觉又有千言万语,但他还是忍了。
那个视频男人一直未回话,后来宋渐又留了句言,问哥们能把小片再发一遍不?可仍是没有回。难道我还没知道他的身份,他反倒先知道了我的身份?宋渐不确定。
昨天下午在大街上和小区间探寻那睡衣女人身份时,他对视频事件也一直没有停止思考,他最终有了决定。视频的事他不能说破,也不敢说破,若说破,他的小幸福,甚至他拥有的一切,顷刻间都会化为灰烬。他愿意再给杨漓一次机会,愿意挽救现在看上去还挺像样子的家,这个家完全可以还挺像样子地继续下去。
这无关男人的尊严和屈辱,只关乎爱。宋渐爱女儿小艺,爱杨漓,爱这个家。这几天宋渐也在内心千百次地敲打自己,还爱杨漓吗?爱,他还爱着。他宁愿相信杨漓只是图一时肉体上的快乐。再者,这事要张扬出去,那他的面子他的尊严才扫地呢,他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而现在毕竟只有他、杨漓、那男人三个人知道,他愿意选择隐忍来换取他所期望的一切。但他不能被动地隐忍,他要盯紧杨漓,也要找出那个男人是谁。
当然,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先弄清楚那个女人是谁。
宋渐早早地就去了医院替换马老二,马老二今天要上班的。见到马老二时他问有结果吗,马老二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马老二临走时把宋渐拉到走廊里不无喜悦地说:虽然她没跟我说话,但有一阵子我说话时她看着我呢,就那样看着我。真的?宋渐看着马老二。真的!我骗你干嘛?我们俩之间还是有感觉的。
宋渐回到病房里就紧盯着女人看,女人却不看他,仍不动声色地看着天花板。
你装是不是?有意思吗?宋渐开口问。
女人没听见似的,还是看着天花板。
我是撞了你,可有事说事呗,至于这样吗?
女人还是没反应。
我求你了,你就说句话行不?
……
你就告诉我你名字,就说名字就行。
……
不是,你什么意思?你这也太自私了吧!
……
你们女人做事,从来不考虑男人的感受吗?宋渐说着激动起来。
她坑我,你也想坑我是不是?
宋渐忽然声音很高,同病房的那对母女都惊讶地看着他。
我撞了你是有责任,但我没有护理你的义务,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女人还是面无表情。
你不信是不是?好……宋渐忽然一转身走出了病房。
宋渐赌着一口气风一样乘电梯下了楼,出了住院大楼他就停下了,他怎么忍心就把一个伤病的女人,就那样孤独地扔在那儿呢?他转身又上了楼。回到病房,宋渐又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女人还那样旁若无人地无动于衷。
你是我姑奶奶,我服你。宋渐说。
两天的假也没解决什么事,宋渐就上班了。女人已经能动一动吃些流食,意识显然是是正常的,可还是不说话。宋渐、杨漓和马老二就轮流护理着她。三个人甚至怀疑她是一个哑巴,于是找来纸笔让她写,可她不写,沉默是金。这期间宋渐又给视频男人发了条留言,竟然没发过去,原来这厮竟然退群了,难道是为了躲他?这让宋渐有些摸不着头脑。宋渐索性也退了群,他对这个群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极度厌恶感。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女人住院也不是一天两天,又都有事情做,于是宋渐和马老二闲聊时就提了雇个护工的想法,谁知马老二一听就急了。说你撞了人你还不负责到底,你什么人啊你?宋渐说我不一直在负责吗?我花钱雇护工照看她就很负责了。马老二说雇工照看哪有咱们自己照看心细啊?宋渐说那倒是,关键咱们都得工作,哪有这么多精力啊。马老二说得得,你们要不愿意管我自己照顾。宋渐说你?你晚上行,白天咋办,你不得上班吗?马老二说我,我大不了辞职不干了。宋渐没想到马老二把妹也能这么豁得出去。
幸亏姜军在电话里给宋渐提了个醒,说你登报发个寻亲启事不就完了吗。对呀,报社和电视台的朋友自己认识好几个,根本不用花钱发启事。找他们发个新闻不就得了吗?也不用劳他们大驾,宋渐自己写了文配张照片传过去就OK。雇护工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万一新闻一出来,真有亲人上门认领,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嘛。
宋渐早早就离开单位去医院替换杨漓,杨漓打电话说秦可约她有事。宋渐也准备再给女人拍张正照,之前拍得那张有些太随意了。进了病房正赶上那对母女要出院,他和杨漓免不了寒暄一番。宋渐问杨漓秦可找她啥事,秦可叹了口气说还能啥事,然后就走了。
杨漓走没多大会儿,那母女也大包小裹地离开了病房。谁知没多长时间,那个四十多岁女儿又折回来,招手喊宋渐出了病房。她神秘兮兮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就凑近了宋渐:兄弟,姐跟你说件事。宋渐听着,她就说了。
你撞的这个女人,她借过我手机打过电话。
什么?什么时候?宋渐很吃惊。
就那天她刚住院的晚上,你爱人去洗毛巾的时候。
给谁打的?她都说什么了?宋渐忙问。
那我可不知道,听不懂,她说得都是外语。
外语?宋渐很意外。
四十多岁的女儿点点头,又说:她不让我们跟你们说,本来我也不想多事的,可我看你人不错,实在不忍心……
还有她打的那个电话号码吗?宋渐迫不及待地。
四十多岁的女儿摇摇头:没了,她自己打完就删了,你要是想要,等我有时间去趟营业厅,帮你查查。
那好的,多谢了!宋渐很感激。
兄弟,你可得小心着点,我看这个女人不简单!四十多岁的女儿叮嘱完就走人了。留下宋渐在走廊里发呆。
看来真不简单,真是心机婊啊。她想干啥?碰瓷吗?不像啊,谁也不能拿生命来碰瓷啊?再说了还说外语,有这么高档次碰瓷的吗?那她到底想干嘛?女人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又能伤人于无形。宋渐又想到了杨漓,就有些恐惧了,她不会是……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