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想起十常侍为非作歹的传闻,想起祖父不闻不问的事实,顿时有些丧气。
他理解了张忘的担忧,问他道:“你打算去哪里避祸?”
“让我去投靠十常侍那些阉人,感情上接受不了。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是太尉府了。”张忘一边走一边挥手,“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前头带路?”
杨修吃惊地瞪大眼睛,指着那群忙忙碌碌的奴仆:“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张忘道:“张济搞我,是为了求财,不会吃饱了撑的为难我这些家奴的。”
杨修依旧不能释怀,问道:“你就不怕张济派人拆了你的家?”
张忘呵呵一笑:“这宅子原本就不是我的,是你家送的啊,要心疼也是你太尉府心疼。”
杨修彻底无语了,跟在张忘身后往外走,心说这家伙这么没良心,我为何要偷跑出来救他?
几个人往外走,没走几步就不得不退了回来。
门外呼啦啦涌入不少兵丁,刀光闪烁,戟意凛然,正是太尉府去而复返的兵丁。
张忘懊恼的瞪了杨修一眼:“啰里啰嗦说废话,耽误我跑路的时间,这下要被你害死了。”
杨修没想到张忘说的话立马就应验了,脸色顿时也有点难看。
“司空府长史董访,奉命查抄贼赃。”
一个目光冷峻的年轻官吏,越众而出,站在张忘和杨修面前。
他向杨修郑重施了一礼,便铁青着脸看着张忘,一言不发。
张忘微眯起眼睛,上前一步道:“原来是董长史,不知令兄公仁近日可好?”
董昭,字公仁,董访的哥哥,济阴定陶人。
历史上的他先跟袁绍,当过巨鹿太守,后跟曹操,一路升迁,高居司徒之位,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董访本人虽然在历史上不出名,但是有个不好惹的哥哥,也足够让人头疼了。
董访见张忘认识自己的兄长,有些诧异,但他是来查抄张忘家产的,自然不便和张忘套什么交情。
于是张忘跟他说话,他就当做耳旁风,完全没有给予回应。
杨修心中恼怒,上前一步,准备继续以太尉嫡孙的身份压人。
那些兵丁却不知先前被许诺了什么,哗啦一声涌上前来,对他刀戟相向。
司空府长史董访皮笑肉不笑道:“小公子请自重,司空府奉命查抄贼赃,此乃朝廷大事,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张忘眨了眨眼睛,在背后怂恿道:“小公子不要怕,尽管上去理论,司空在此也不敢真的下令杀你,更何况一个小小长史。”
“小小长史?”
董访闻言,气极而笑。
司空府在司空张济之下,有长史及诸曹掾、史、属等属官。
不算司空府分领的宗正、少府、司农三卿,单说司空府内诸官吏,自己可谓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这张忘一介布衣,竟然看不起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见杨修被张忘蛊惑,蠢蠢欲动,司空府长史董访拔剑出鞘道:“小公子请自重!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若是小公子硬要妨碍公务,一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再后悔可就晚了。”
“威胁我?”杨修小脾气爆发,昂首挺胸就往刀戟丛林走去,被几个吓疯了的家将急忙拖了回来。
杨修挣扎了两下,无力摆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张忘。
张忘对他的表现已经很满意了,自然不会真的让他去触霉头,对他的目光假装看不见。
董访见张忘认怂,冷笑一声,吩咐手下兵丁查抄脏物。
刚刚被张忘家奴们搬回库房去的白陶白瓷,转眼又被司空府兵丁搬了出来。
“咦?这儿很热闹啊!”
一个公鸭嗓子从身后猛然响起,吓了洋洋得意的董访一跳。
他恼怒地回过头去,呵斥道:“何人在此聒噪……”
话音未落,脸色顿时变了。
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带着几个侍从,正在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司空张济和十常侍勾搭成奸,身为司空府长史,董访对宫中太监并不陌生。
眼前这人,乃是小黄门左丰,皇帝刘宏的近侍,负责传达政令和宣召诏书。此人官职虽低,为人却阴狠贪鄙,丝毫不弱于十常侍。
这个人这个时候出现在张忘家,是要做什么?
小黄门左丰奉旨来传诏,一登门就被眼前的混乱场面给弄懵了,随口说了一句,竟然被人当堂呵斥,一张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董访,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汉时直呼人姓名是一件非常失利的事,小黄门左丰直呼董访的名字,显是故意为之。
董访惹得起太尉的嫡孙,却不敢得罪皇帝的近侍,低声下气道:“卑职奉命来张忘宅上查抄脏物。”
左丰皱了皱眉头:“张宅为何会有赃物?”
董访回道:“司空府的匠人里出了贼,将司空府的物料拿来张宅贩卖,贼人已经浮法,但是赃物一定要追缴回去。”
左丰对他心有不满,冷哼一声道:“有赃物也轮不到你司空府来查抄吧?太尉府和洛阳府难道都是吃闲饭的?”
董访道:“贼赃都是我司空府流出来的,自然应由我司空府来查抄。贼人已经伏法,被太尉府贼曹左史带回去了。”
左丰四下里看一眼,面上冷笑之色更盛,他指着兵士手中的白陶,不还好意的问道:“这秘法制出的白陶,据我所知乃是张家独有,怎么也成了你司空府的脏物?”
董访愣了一下,狡辩道:“秘制白陶之法自然是张宅独有,但是白陶所用的材料,或许就是贼赃也说不定。”
“白陶所用材料,乃是洛阳北邙土。北邙之土,如何就是贼赃?”左丰眯眼看着董访:“你信口胡言,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董访见左丰咄咄逼人,不由得怒火满胸,一个小黄门,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敢开染坊啊。
他傲然挺直了胸膛,怒哼一声道:“我司空府如何做事,自有我司空府的规矩。阁下身为内侍,似乎无权过问吧?”
“我无权过问?”
左丰尖声反问了一句,挥手便是一记耳光,啪的一声重重击打在董访的脸上。
董访被打懵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左丰:“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乃司空府长史,士族出身,你一介阉人,竟敢公然辱我?”
“辱你算什么,老子还要宰了你呢!”左丰最恨被骂过阉人,吩咐左右一声道:“给我拿下。”
“哗”的一声,左丰身后的几个内侍一拥而上,将董访按在地上。
司空府的兵丁一看长史被抓,顿时间乱了套,一群人慢慢上前,对着左丰等人刀枪相向。
左丰凛然不惧,从怀中掏出圣旨,大喝道:“放肆,圣旨在此!你们要造反吗?”
院中众人一看左丰把圣旨拿出来了,一个个不管情愿不情愿,扑通扑通,全都跪在了地上。
张忘见状,暗松了一口气,要是自己没有提前将家产捐给刘宏,今天这一关,不死也要脱层皮。
左丰趾高气扬地站着,欣赏了一会众人跪拜的丑态,这才亮起公鸭嗓子,口宣圣旨。
“诏曰:蜀郡张氏,不忧自身卑鄙,常怀报效之心,其情可勉,其志可嘉。今封其父为左亭侯,以酬其捐献家产、进献秘制白陶法之功。张氏子忘,即日起赴考工室为令史,以报君恩,钦此。”
张忘叩谢皇恩之后,上前领旨。
左丰腆胸迭肚,一脸渴望地看着张忘。
张忘将全部家产秘制白陶之法捐给皇帝,显然是一种很聪明的用来自保的做法,但是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今天张忘一定会栽到司空张济的手里。
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自己对张忘有救命之恩。这么大的恩情,你不表示一下吗?
张忘看懂了左丰的眼神,一时有些为难。
贿赂是门学问,不是说见人塞钱就好了。
就拿这左丰来说,你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挑着十几担子铜钱回宫。
那么给他什么呢?
给他精美的陶瓷,他不敢要,因为从理论上,张忘家中之物都是皇帝刘宏的了。
给他生财的手艺,他天天侍奉在皇帝身边没有人力物力也没有机会去实践。
给黄金白银珠宝玉佩,自己没有。
给他个美女,那就是骂人了。
张忘回头瞥了一眼,发现杨修锦袍玉带煞是好看,便冲他挥挥手,将他叫到跟前。
杨修有过被张忘劫财的经历,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主动将戴的帽子摘下来,以免张忘伸手去解他的玉带。
张忘将镶有宝石的帽子递到左丰眼前,笑着说道:“天气炎热,钦使带个帽子遮遮阴凉吧。”
左丰心照不宣地将帽子接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心中十分满意。
帽子上镶嵌的是一块祖母绿的翡翠,形状大如拇指,颜色绿如嫩芽,简直让人百看不厌。这样的祖母绿翡翠,一块在市面上起码能卖到十数万钱。
张忘又示意家仆拿来一筐五铢钱,挨个往那些侍从袖子里塞,每个侍从袖子里都塞得满满的,这才罢休。
左丰见张忘如此懂事,很是满意,在淳于毅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去了。
来这一趟不是光宣旨这么简单,不带着张忘的家产和秘制白陶之法回去,皇帝刘宏一准会剥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