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淑娟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除了心脏病高血压,后来又查出了糖尿病,里里外外忙得高淑娟没有办法,只好把远在深圳和上海工作的两个哥哥叫回来。他们回来后跟着忙了几天,见老太太病情稳定后,大哥跟母亲商量把她接到深圳去住,说那里空气好,有利于她的身体调养。可老太太拧着不肯去,她说离不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县城,就是死也要在这儿陪着老头子。没有办法,两个儿子只好留下一些钱,又都赶回各自的单位忙去了,老太太的一切生活起居和照料之事又都摊在了高淑娟的身上了。由于怕瘫痪在床的母亲生褥疮,要经常不停地给她翻身,轮到保姆白天护理时,高淑娟不放心也几乎都在医院帮忙,晚上还要在医院陪床,她只好把女儿完全交给了姚存毅。
这样一来,姚存毅心里更是窝火:老太太病了这么多年,两个大舅哥也就是逢年过节来看看,一转身又扔给他俩了,对于这事,姚根发在背后不知骂了姚存毅多少遍窝囊废!挑唆着不让他往医院跑,老太太的儿子不管女婿更没责任!现在高淑娟更是为了老太太忙得自己家都顾不上了,女儿没时间管,家里也不回了,老太太躺在床上只能喂流食,高淑娟每次跑回家也就是给老太太煮一些营养汤往医院拎。姚存毅中午下班回到家,冰锅冷灶的连一口剩饭剩菜都没有,最后没办法只好在厂食堂吃午饭,也不回家了,下午下班后就急急忙忙掐着点儿赶到幼儿园去接女儿,有时候有事耽误一会儿去晚了,不但女儿哭丧着脸噘着嘴,老师都耷拉着脸不高兴。没办法,姚存毅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请潘大秀去帮自己接女儿。婷婷不管谁去接,只要不是班里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她就非常开心,可姚存毅心里总是觉得欠着潘大秀的人情。
所以,有时碰到高淑娟回家时,姚存毅也不免对她发牢骚,精疲力竭的高淑娟也自然没有好态度:“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带了女儿四、五年了,这几年来你一共去接过几次?你掰掰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现在我妈躺在医院里不能动了,这才接送两个月你就喊累了?以前这个家买菜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带孩子,哪样不是我一个人在干?你啥时候伸过手帮一把?你吵吵累?我高淑娟不是人呀?我就不知道累?你要嫌累找你爸去呀!他退休都两年了,整天在家闲着没事大打麻将晒太阳,咱家忙成这个样子,他当爷爷的就知道袖手旁观,他不能帮你接一下婷婷?”高淑娟不想为这事自己再向姚根发开口,因为有一天她刚给姚根发商量请他帮忙接婷婷的事,姚根发听完闷头不吭还没开口,坐在一旁磕瓜子的小姑子姚存萍已十分不满地大声嚷嚷开来:“呵!你真是会打老人的主意,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带,想扔给老人自己躲清闲呀?你们两口子想的倒美!”
想想姚存萍在家一贯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样子,每次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这个家还得洗洗做做侍候他们一家老小,心里很是生气,冲着姚存萍顶了一句:“姚存萍,你有本事!我看你以后就不指望咱爸给你带孩子!”
姚存萍不屑地吐着瓜子皮:“放心,我姚存萍就是累死也不会指望老人的!”
姚根发见姑嫂俩拌起了嘴仗,对高淑娟愤然地说:“我谁的孩子也不给带!将来我老了谁也不指望!你们自己的孩子,有本事生就有本事养!谁也别想指望我!”从那以后,高淑娟即使累得躲在被子里哭,也再没有向姚根发提过一次求他帮忙接孩子的话。
其实,让姚根发帮忙接婷婷的事情,姚存毅也跟父亲提过,但被父亲一口回绝:“我早就给你说过,高淑娟是你的媳妇,她凭啥为了她妈不管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她妈有病,老太太有儿子,这都几年了?也该送到他两个哥哥家侍候了,凭啥都推给你们?你是姚家的儿子,又不是高家的养老女婿!这个忙别说我不愿意帮,我就是能帮我也不去惯她那个毛病!你一天到晚傻乎乎地任由她高淑娟摆布,我一个老公爹还得去给她当保姆?这不是让我间接地替她给老太太养老送终吗?她想得倒美!门都没有!我倒要看看她高淑娟有多大本事!就让孩子缠着她,看她还有时间管娘家的事!”
当然,这些话姚存毅又不能说给高淑娟听,只能替父亲圆场:“我爸住的地方不是离你们单位幼儿园太远了吗?单趟坐车也得跑十多分钟……”
不等姚存毅说完,高淑娟就高声反驳起来:“十几分钟就嫌远了,那他天天坐半个多小时公共汽车跑进县城存刚家去看亮亮就不嫌远了?说白了他还不是重男轻女嫌弃婷婷是个女孩不愿意带吗?如果婷婷是个男孩,看他不天天抢着带?”
姚存毅还是替父亲说话:“他不是不想带,我爸这人好静嫌闹腾,再说存刚家他这两年不也去的少多了嘛?”
高淑娟一脸的讥讽:“你爸爱清静?为他说这话你自己都心虚吧?你爸喜欢来客爱热闹在你们厂是出了名的,他是哪有热闹往哪凑的人,他还爱清净?你这话骗鬼去吧!”高淑娟冷笑了一下又说:“你爸这段时间去存刚家少了这没错,但那是为啥呀?还不是因为他退休后经常去看孙子,天天赖在人家饺子馆吃白食,你爸自认为那饺子馆就是自己儿子的,自己白吃白喝是理所当然,而且不仅自己去白吃,还经常带着洼子村的亲戚们到哪儿去吆三喝四地拿酒上菜,把自己当成董事长他爹了!王家开饭馆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又不是给你们姚家的亲戚开慈善堂。你爸退休闲着没事就把洼子村的亲戚一拨一拨地往城里叫,可人家王雪家有什么义务整天替他招待那些客人?你爸是在亲戚跟前挣足了了面子,可这么折腾人家王家受不了啊。人家王家没办法,只好把王雪和孩子送到亲戚家住了,让他见不到孩子,看他还有啥理由再往哪儿跑?”
姚存毅也曾经听父亲气呼呼地跟他说过王家把孙子藏起来的事,还让他这个长子跟他一起去与王家理论,但姚存毅不想跟父亲去掺和这事,为此他还被父亲狠狠大骂是不孝之子,后来他也没再过问过这件事,但高淑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自己在她面前从没提起过呀,他故意高着嗓门问道:“你是在哪儿听别人胡咧咧的?”
高淑娟扭头瞪他一眼:“你以为你家那些破事你不跟我说,我就不知道了?这是王雪她妈在医院碰到我对我说的!你还以为你爸多高尚呢?为了一个侄子的儿子一趟一趟跑那么远,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烦得人家门都不让他进了,而他对自己的亲孙女却不闻不问,这不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是什么?一说这事你就替他辩护,可你爸自身的所作所为给你一个当儿子的为他辩护的理由了嘛!你找出一条我看看!”
姚存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哼哼地:“我懒得跟你吵!一说到这些事你就没完没了。这几年为了一个女儿,我回到这个家被你唠叨,到了我爸家里他又骂,你们俩都快把我逼疯了!我每天在厂里那么忙,现在又赶在企业改制的关键时候,工作上的事都压得我喘不上来气,你们谁为我考虑过?现在回到家里我连一顿剩饭剩菜都吃不上,你自己说说,咱家现在还像个家的样子吗?你总不能天天只顾你妈不管我们父女俩吧?”
高淑娟生气地说:“没有饭你自己不会做?你自己没长手?我是你姚存毅不发工资的佣人?我一天不做饭你就怨声载道的,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是过去的地主老财?还是现在中央领导家的大少爷,我高淑娟是你买来的丫鬟?”
姚存毅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大声吼道:“你是我老婆!你就该为这个家洗衣做饭带孩子!整整两个月了,你天天泡在医院不回家,这算啥事?你们高家的老太太一直扔在咱们面前,儿子媳妇都不管,到底是啥意思?”
高淑娟经过这几年琐事的磨难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文静与温柔,娥眉一挑,嗓门比他的还大:“姚存毅!你说话拍拍胸口摸摸良心!我妈以前是怎么疼爱你这个女婿的?她无论自己身体多么难受,只要看见你回家,她都要自己亲手炒几个好菜给你吃,可现在你这个女婿又是怎么对待她的?住院两个多月了,你去看过几次?别整天跟我说没时间,你天天晚上出去吃饭穷应酬就有时间了?你被你爸呼来唤去陪亲戚喝酒就有时间了?你今天竟然说我妈是扔在这里的?你姚存毅别忘了,我妈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这里有她的家,还有我过世的爸爸!她不愿意离开这里,你有什么权利把她撵到外地到我哥家?我妈她这两年重病在身,你这个当女婿的给她亲手做过一顿饭吗?她抢救时你给她守过一次夜吗?你不但对她不管不问,你还想赶她走?套用一句你爸在我面前惯用的话:我妈没吃你的没喝你的!她吃的是自己的!花的是儿子的!用的是自己的女儿力气!你姚存毅想撵她走?休想!”
姚存毅极不耐烦:“是是是!你伟大你高尚!你为了侍候你妈可以不要这个家!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孝顺的女儿!我姚存毅什么都不是!在你眼里我臭****都不如!行了吧?”
高淑娟怒指着姚存毅:“你姚存毅别忘了,你自己家也有老人,我就不相信以后你爸病了住院了,你会把病重的老人撇下不管跑回来给我们做饭吃?谁家都有老人,谁都有老的那一天,劝你们姚家别太欺负人!做事别太绝了!这个家有我的责任也有你的义务!你没有资格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女儿是我的,但也是你的!她又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凭啥扔给我一个人?我告诉你,如果你们姚家扔下婷婷不管,我也不管!这日子如果不想过,咱们谁也别想过好!”
“我看你为了你妈你压根就不想要这个家了!”
“我不想要这个家了?我看你今天给我吵架是别有用心吧?你姚存毅是不是早就想抛妻别女抽身而去呀?是不是早就想为你那个整天盼着传宗接代的老爹再婚生个孙子当他眼中的大孝子呀?你是不是早就在外面找好了?整天对我吵吵骂骂就是想把我逼出这个家门吧……”
不等高淑娟说完,姚存毅上前一把揪着高淑娟的衣领子,气得脏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发神经了?今天没事找事想找打是吧?”
姚存毅和高淑娟虽说结婚七年多来磕磕绊绊没少拌嘴,尤其是这几年生完婷婷后,夫妻俩的吵架日渐升级,平常口拙舌笨的姚存毅在被吵急眼的时候也曾试着想动手,但最后想想妻子这几年也确实委屈,便又最终放弃了武力。高淑娟今日见他又想动手,身体极度劳累和精神压力几乎崩溃的高淑娟也被激怒了,她上前扯着姚存毅的手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打吧你打吧!你打死我再找个大姑娘给你爸生孙子吧!你别一天到晚以为我是傻子!你天天以接婷婷为借口趁机跟一个大姑娘打得火热,你以为我是聋子瞎子不知道,我只是现在为了我妈没时间跟你算账!你跟那个女人一起带着婷婷去麦当劳、去酒店吃饭,一起去公园、去游乐场,还经常去那个女人家吃饭,你以为我全都不知道?姚存毅你等着!你等我送走了我妈,我再好好给你算总账!”
姚存毅涨红了脸,一把卡住了高淑娟的脖子:“你这个臭娘们!你还讲不讲理?人家是在帮你接孩子,你别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好不好!”
“咋的?说她两句你就心疼了?我今天再不警告你姚存毅,过几天就把她带到我的床上来了……”高淑娟的话语未落,姚存毅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扇在高淑娟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了。
高淑娟捂着火辣辣的脸,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姚存毅!你今天竟然对我下死手啊!没想到你为了一个农村的臭女人动手打我?我背后说她几句你都心疼成这个样子,可我这么多年当牛做马地侍候你,咋没见你心疼我一下?姚存毅!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你现在就急着想找女人替代我?你妄想!只要我一天不离婚,那个女人就别想迈进这个家门一步!否则,姚存毅,我杀了你!”骂完,高淑娟捂着脸伤心地大哭起来,被吵骂声惊醒的婷婷光着脚丫从卧室跑出来,看着痛哭不已的妈妈,她不知所措地跑过去搂着妈妈一起大哭起来。
高淑娟紧紧搂着女儿,哭声更大了:“婷婷,我可怜的婷婷!我苦命的婷婷啊……”
姚存毅长这么大,除了当年为救妹妹姚存兰出手打过大妈李菊香,还从没对任何人动过手,没想到今天,自己竟动手打了与自己朝夕相处近八年的妻子,他看着自己依然停在半空中被震麻的右手掌,听着妻女悲凉的哭声,他懊悔地垂下头,转身开门冲进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