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毅正在上班，突然接到高淑娟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存毅，你快过来，我妈快不行了，大夫正在抢救！”
姚存毅自从和高淑娟认识到生活在一起已经快六年了，高淑娟的母亲因为心脏病和其他慢性病住院不下十次，尤其是这两年，老太太住院简直就成了家常便饭，姚存毅对此都麻木了，每次自己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跑过去，最后都是有惊无险地抢救过来了。再则，姚存毅对丈母娘一直不愿去外地两个儿子家却老住在他们身边心中越来越赌气。虽说丈母娘是请的保姆单独居住，但这样长期有病多多少少牵扯了高淑娟不少精力，以至于妻子经常在照料母亲的事情上对他大发牢骚，说他对老人不关心啦，不去陪床啦，不去送饭啦，搞得姚存毅很长时间都下班后不愿立即回家，宁可独自坐在办公室望着天花板吐烟圈，也要拖到晚上八、九点才进家门。
这次接到电话，他还是不愿意去，故意压低声音对着话筒说：“正在开会，我走不开。”
高淑娟怀疑是他的推辞，气得“嘭”的一声挂了电话。姚存毅知道高淑娟生气了，但仍若无其事地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一张旧报纸翻阅起来。
这时，一位女工推门直奔姚存毅而来：“姚主任，我们班这个月的活上个星期就干完了，如果再没有生产任务，我们又得要像上个月一样只拿百分之五十的工资了。”
姚存毅推开报纸，双手一摊爱莫能助地说：“现在全厂上下都是这种状况，都是人在等活。厂生产科没有安排生产计划， 我一个车间主任也没有办法，我也不能让你们瞎干吧？”
女工愤愤地说：“明知道现在到处都没有活干，厂里还招这么多临时工干啥？咱们车间自己人都吃不饱呢，今年还前前后后招进来五个临时工，都不知道厂里咋想的？”
姚存毅笑笑：“你以为厂里会在这种情况下无缘无故地招一些临时工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没有这些临时工进厂，你们班这两个月百分之五十的工资都发不下来。况且现在经济效益不好，不是咱一个厂的事，你们看看周围的一些厂子不都是这样吗？你们拿不到工资怎么能怨到临时工的头上呢？”
女工听完一脸的失望：“那主任你看咋办？我老公他们厂每个月只发四百多块钱，都半年多了，咱们也连着两个月只发一半的工资，再这样下去，我们家孩子上学的学费都交不起了。”
姚存毅说：“情况我们都知道，咱们厂像这种状况的不止你一家，已经有好多人来找过了，你说我能咋办？我也只能替大家干着急。再说厂领导也一直在想办法，到处托关系找销路。这段时间大家手里都紧紧吧，再等一段时间也许就好起来了。”
女工又问：“姚主任，我想问一下，我们班的活早干完了，而三班现在还挺忙的，我下半个月能不能去三班去干活？至少能多挣点工时，月底能多拿点工资。”
姚存毅笑着说：“你看，你刚才还说临时工抢了你们的饭碗，你现在却想到别人班去抢人家的饭碗。再说，三班的活也只安排到二十四号就完成了，如果车间的人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哪有活就往哪里跑，那车间不乱套了？假如你们班有点活，别的班的人去你们班干，你会咋想？”
女工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片刻又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大家都坐在墙边晒太阳？”
“目前只能这样。厂里要求没有活也要坚守岗位，班组长照常查考勤，如果厂里有通知下来说放假休息，我到时候会通知下去的。”女工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姚存毅对面桌的办事员望着女工离去的背影，笑着问姚存毅：“姚主任，你今天接待了几个了？我看你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姚存毅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有四五个了吧。这个还算好打发的，你没看前面两个，磨到中午下班了还不肯走，恨不能跟着到我家吃饭去。唉，厂里产品没销路，厂里领导急，下面的工人也急，可眼下又能怎么办呢？大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咱们厂好在还没有裁员，也没有放大假，我爱人她们厂都大休三个月了。”
办事员很是惊讶：“是吗？那你现在下班回家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你幸福死了。”
姚存毅脸上挤出苦涩的笑容：“她天天都在照顾她妈，我每天中午回家只能自己热剩饭吃。
办事员一脸的同情：“是吗？那主任可是够可怜的啊。”
姚存毅自我解嘲说：“是啊，整天是上面领导批，下面工人挤，回家老婆怨，我这日子过得真是比苦瓜还苦哇。”
办事员大笑：“但是比黄连还是好多了。”
姚存毅边往门外走边说：“是啊，所以我只是把自己比做苦瓜而不是黄连，我这个人还是比较会宽慰自己的。小王，如果有事就到班组去找我，我下去转转。”
姚存毅刚走出办公室不远，便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潘大秀。潘大秀见到他开门见山：“姚主任，我前天给你说得事情咋样了？能不能给我帮一下忙？”
姚存毅为难地说：“你说的那事不太好办，今天都来了四五个人找我说这事了，刚才还送走一个呢。你看，全车间有六个班组，只有三班和四班的活勉强拿到全额工资，这么多正式工的眼睛都盯着呢，人家那两个班的人又都像防贼一样防着外班的人员进去抢活，你说我能安排谁进去谁不进去？我也想帮你，可是没办法呀。”
潘大秀脸上明显地不高兴：“照您这么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姚存毅双手一摊摇头笑道：“实在没办法，如果稍微有一点辙，我第一个就安排你。“
潘大秀听完故意大声叹息道：“唉，姚主任实在要没办法我也不为难你，我只能回去对我姐夫如实说了：不是我不好好干，是厂里没活让我干，像这样整天干耗着拿不着钱，我还不如回老家种地去呢。“
姚存毅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看到潘大秀高傲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姚存毅愣了一会儿，赶紧追上去：“小潘小潘！这事你千万别跟你姐夫说，我再想想办法，尽量这几天给你解决好吗？如果咱们车间没有位子，我找厂领导到别的车间给你想想办法行吗？”
潘大秀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对姚存毅说：“姚主任，我知道这点小事肯定是难不住您的。您先忙着，我等下班时再过来听您的信。”说完，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姚存毅本想跟她说今天解决不了，但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下，他抬手看看腕上的表，径直往四班走去。
与车间多数机床停置的情况相比，四班的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姚存毅找到了正满头大汗推铁屑的四班长，上前叫住了他，手指着轰隆隆转的一排排机床，问道：“怎么样？心里美滋滋的吧？这有活干的班长就是比没活干干的班长好当吧？”
四班长擦擦头上的汗笑道：“我们现在有活干还不是托您的福，听说这批订单还是您托人找的呢。”
姚存毅摇摇头：“我哪有那个本事。这主要是人家订货商定的这批活只有你们三班和四班的这些进口设备能加工，其他班组没办法，被你们两个班捡了一个大便宜。”
四班长担忧地说：“可我还是担心这好景不长。”
姚存毅感慨地说：“是啊。原来是分给哪个班任务多，哪个班就吵吵累，想尽一切办法怠工，可现在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自从效益跟职工工资挂钩后，特别是现在厂里面临经济效益滑坡的时候，哪个班组没活干，哪个班的人就急得火上房啊。”
四班长笑道：“那是肯定的，如果我们班没活干，看着大家天天在那儿晒太阳，我也着急。”
姚存毅上前拍着四班长的肩膀：“所以，我今天是来想请你帮我解决一个难题。”
四班长疑惑地笑问：“我帮你解决难题？”
姚存毅点点头：“我再给你们班加一个人怎么样？”
四班长推笑道：“主任，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知道我们班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姚存毅点点头：“我知道你们班的情况，所以本来没打算现在安排，想等你们班刘军下个月休探亲假时在让她进来，但现在人家催得急，我也是没办法，这不是跟你商量来了吗？”
四班长问道：“谁呀？这么大的面子？等到下个月都不行？”
“一班的潘大秀。”
“潘大秀？没听说过这个人呀？”
姚存毅提醒他：“年初新来的临时工，扎着一条大辫子，个子高高的那个。”
四班长仔细想了一会儿：“是不是那个脸蛋一天到晚红扑扑的，身体棒得像运动员的那个乡下女孩？”
“对对，就是她。怎么样？”
四班长大惑不解：“她不就是个临时工吗？”
姚存毅眉毛一挑：“临时工？你手下的工人不知道厂里的临时工是咋回事，难道你也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听说他们大多都有些来头。但在这节骨眼上，厂里没把他们清退回家已经不错了，他们还能提啥要求？”
姚存毅很严肃地：“实话跟你小子说，你可别小看她，你们两个班的活全靠她一句话，把她得罪了，你们两个班都去喝西北风吧。”
四班长恍然大悟：“呵，看不出来呀，她还是我们的财神爷呀！既然让她来我们班意义有这么重大，我还敢说个不字？只是，主任，您让她来我们班，我给她安排干啥活呢？”
“你先让她打扫班组卫生，协助操作工清理一下铁屑，先干一些杂活，具体干啥下个月再说吧。我明天就让她先到你这里报到。”
四班长笑着说：“只要她能给我们班找到活干，我天天把她当祖宗供着都行！”
安排完潘大秀的事，姚存毅的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又到其他班组转转。有的人在打牌，有的人正靠着墙边晒太阳吹牛皮，看到姚存毅巡视过来了，大家赶紧收拾扑克牌，胆小的赶紧往墙角躲，姚存毅假装没看见，溜溜达达又转回了办公室。
刚走到桌前坐定，办事员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哎呀！姚主任，我找你半天了。厂办来电话，通知各车间一把手到厂会议室开会，现在马上就去！”
姚存毅问：“啥会呀？这么急？”
办事员催促道：“电话里没说，你赶快去吧。要求六点钟一定到，还有十分钟了，你快点，迟到了厂长扣你的钱你可别怨我。”
姚存毅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刚想走，电话铃响了，办事员一边摆摆手让他赶紧走，一边抓起桌上的电话，姚存毅的脚还没迈出大门，办事员又喊住了他：“姚主任，请稍等一下，找您的电话。”
姚存毅站在门口问：“谁呀？如果没有啥急事明天再说。”
办事员用手捂住话筒小声说：“您夫人。”
姚存毅转回来：“真添乱！”他接过电话不耐烦地：“啥事呀？”
话筒那边高淑娟也很不高兴：“咋了？一接我的电话你就这么不耐烦？是不是怕让你来医院看我妈？”
姚存毅急了：“你要有事快说，我这还要急着去开会呢。”
对方高淑娟的声音高了起来：“家里一有事你就说开会，恐怕又要赶场去喝酒吧？我不管你今天是真开会还是假开会，你得去幼儿园接婷婷！”
“我真要赶去开会！你自己去接一下不行吗？”姚存毅急得直看手腕上的表。
“我要能接我能不去接吗？家里老的小的我啥时候指望过你？你一共接过几次孩子？”
“那你总不能让我带着孩子去开会吧？”
“那你也不能让我把我妈扔在抢救室，不管她的死活跑去接孩子吧？”
“你让保姆小娇去接一下不行吗？我这……”还没等他说完，高淑娟已经气呼呼地把电话扣了。姚存毅对着已是忙音的话筒急促地“喂”了好几声，无奈地气呼呼地狠狠地把话筒摔在桌子上。
办事员见状忙劝他：“别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你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赶紧去开会，这是厂办电话再三交代的。如果我不是要去学校开家长会，我就可以去接婷婷了。要不这样，我一会儿到车间去找一个女工帮你去接孩子……”正说着，潘大秀推门进来了。办事员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哎呀，小潘，你来的正好，姚主任现在有个急事你看能不能帮个忙？他现在急着要去厂部开会，女儿在幼儿园没人接，你能不能帮忙跑一趟？”
潘大秀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没问题！”
姚存毅问：“你下班没事吗？”
潘大秀笑道：“我一个单身能有啥事？主任，您快去忙您的吧，我马上就去接。”
办事员也急着催促他：“您快走吧，我先陪她接完婷婷再去学校，您放心！”
姚存毅连声感激：“谢谢了，太谢谢你们了！小潘你的事我明天再找你谈。”
潘大秀很善解人意的催他：“姚主任，我的事不急，您快去开会吧，别耽误了。”
姚存毅再次向她俩表示感谢后，急冲冲地往厂部赶去。
等开完会，已经快八点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姚存毅一路小跑往家赶去，刚走到楼下，忽听到旁边的石凳上传来一个女人委婉的声音，他寻声往前走了两步，定睛一看，只见潘大秀怀里搂着婷婷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她讲故事呢，婷婷听得津津有味，姚存毅走到了她们面前，两人竟然都没有发现。
姚存毅怕吓着她俩，小声地叫了一声：“小潘？”
潘大秀抬头看见姚存毅，忙站起来：“姚主任，您回来了？”
婷婷也从潘大秀的怀里扑进姚存毅的怀抱：“爸爸，你咋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姚存毅抱着女儿：“对不起，爸爸刚开完会。你是不是饿坏了？”
婷婷点点头，又高兴地问：“爸爸，妈妈不在家，咱们是不是又可以下馆子了。”
姚存毅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我就知道你想去吃啥。”婷婷和姚存毅异口同声：“麦当劳！”说完，父女俩搂在一起笑成一团。
站在一旁的潘大秀看着他们父女俩高兴够了，她才说：“姚主任，时间太晚了，我要走了。早知道你回来这么晚，我就带她到街上先吃点饭了。”
姚存毅这才想起站在一旁的潘大秀，抱歉地说：“我也没想到会开这么长时间。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么冷的天，让你等了这么久。这样吧，反正我们都没吃饭，不如我们一起去吃。”
潘大秀礼貌地推辞着：“不用不用，你们去吃吧，我先走了。”
婷婷扯着潘大秀的衣服：“阿姨，我不让你走，我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吃麦当劳，我还让你接着给我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潘大秀还想推辞，但拗不过父女俩的盛情相邀，只好一同去“麦当劳”共进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