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菊香在姚根发家大吵大闹回家后三个多月就过元旦了,姚根发被王雪的父母请到家里去做客。姚存刚和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儿王雪一点也不知道,他一直瞒着王雪全家。
王志光夫妇之所以着急要请姚根发来家里,是因为厂里有几套空房准备过年后就要分掉,王雪的父亲王志光通过当房产科科长的老同学帮女儿弄到了一套房子。因为王雪的工龄短,排队等房子的人很多,王志光夫妇怕夜长梦多这套房子再被别人挤掉了,在征求了王雪和姚存刚的意见后,把姚根发请到自己的家里商量,想让他们俩现在赶紧把结婚证领了,等下个月趁着厂里过年放假,人们平日里虎视眈眈对房子的警惕性放松时,借此机会赶紧把婚礼办了。等过完年,厂里要求分房的职工再回来盯着这套房子时,他俩已经结婚住进去了,谁也不会再把他俩赶出来。虽说这套房子是个一楼,又背靠着大型集贸市场,环境比较脏乱,但面积不小,足有六、七十平方米,又跟他们老两口住在楼上楼下,将来生活照顾都比较方便。
姚根发听完这些话,心里即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姚存刚就要结婚成家了,失落的是自己寄托在姚存刚身上给姚家传宗接代的梦想就要破灭了。好在自己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姚存毅,他只好把这个最后的希望都押在高淑娟身上了。姚存刚的房子解决了,姚根发的心里自然松了一大口气,也觉得王雪父母的计划很完美,是件大好事,但没有跟大哥大嫂商量,自己也不敢在王雪的父母面前拍板钉钉,只是含含糊糊地说:“这事来的太突然,家里啥还也准备,因为去年底大儿子才结婚,经济上还没有缓过劲来,自己还要抓紧时间去筹备点钱,至于他俩结婚的事,过两天我再过来给你们答复。”
王志光夫妇虽然对姚根发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些不悦,但也只好先这么说了。
姚根发从王雪家出来就匆匆忙忙带着姚存刚赶回了老家,这次没有时间再通知他的父母进城了,他们俩必须抓紧时间赶回洼子村,面对大哥大嫂说明这件事,商量一下具体的办法。
当两人赶到洼子村,向姚根粮和李菊香说了王家已准备好房子要他俩赶在年前结婚的想法时,李菊香自然又是捶胸顿足地大骂姚存刚一通,但姚存刚早已是铁了心:“不管你们同不同意,年前这婚我一定要结!”
任凭母亲的哭骂和父亲的指责,姚存刚都一声不吭。见两人吵够了骂够了,姚根发又问了姚存刚在路上已问了十几遍的问题:“你就真的铁了心非王雪不娶?”
姚存刚坚定地:“嗯!”
“真的要上王家当上门女婿?”
依然坚定地:“嗯!”
“你这辈子可别后悔!”
姚存刚更加坚定地:“嗯!”他似乎要把命也豁了出去了。姚根发又一次无话可说,这一回姚存刚把他最后的一线希望斩断了,姚根发的心犹如跌入了冰窖,寒冷刺骨。
李菊香听完姚存刚的话,她心里像怀揣着刚炒热的一锅辣椒,火烧火燎得嗓子眼几乎喷出火来。她气呼呼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又一屁股坐下来对姚根发说起了实质性的问题:“他二叔,存刚这个兔崽子我算是白生养了,我做梦都想不到他今天去给人家当养老的儿!他要是一直在我身边长大,咋也成不了今天这个驴样子!”话语中隐含着对姚根发极大的抱怨:“你是他叔,又是他城里的爸,孩子今天到了这种地步,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姚根发心里也十分怨恨姚存刚这件事对他先斩后奏并誓死非王雪不娶的一根筋的犟劲,现如今又遭到嫂子的抱怨,想想十几年来,自己家破人亡辛辛苦苦倒落个里外不是人,心中也是十分恼火,但这苦水去向谁吐呢?他强忍着心中的痛苦,既然姚存刚决心已定,现在眼下着力要商量解决的是如何操办姚存刚的婚事:“大哥大嫂,存刚的事到了今天这一步,是我和你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但现在说啥都晚了。眼前要紧的是他这结婚的事该咋办?人家女方家那边已经托人弄了房子,咱这边也得合计合计给存刚添置点啥东西?”
李菊香仍然余怒未消:“该添置啥你心中应该比我有数,去年存毅结婚添置的啥,你就给存刚照样添置呗。大儿子小儿子都是你儿子,我想他二叔总不能还有偏有向吧?”
姚根粮一旁听不下去了:“你话咋这么说?存刚是他儿子不是咱儿子?你不能把存刚所有的结婚费用都摊在他二叔头上吧?”
李菊香突然从凳子上弹起来:“算他头上咋了?存刚的户口跟了他十几年,给他当了十几年的儿子,孩子结婚他不该负担点?存毅结婚的时候,新房里摆的又是冰箱又是彩电,还有双缸洗衣机,存刚咋就不能有?”
姚根发听着火也上来了:“大嫂,存毅结婚时亲戚们都到新房去看过,那时候我就说了,那冰箱和彩电是人家高淑娟两个哥哥送的,洗衣机是高淑娟自己买的,存毅结婚,我就给他做了一个三开门的大衣柜,那床和沙发,还有家里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存毅和他媳妇用俩人自己上班攒钱购置的,我再没给他们多花一分钱,就连结婚收的礼金我都没给他们一分!”
李菊香的鼻子一哼:“那谁知道呢?反正存刚的户口在你们家,当初你家能分到那房子他是出了户头的,现在他落个连家门都进不了,窝窝囊囊地去给人家倒插门,你总不能现在又不想管他踢给我们吧?”
“大嫂,我从来没说不想管存刚,我只是回来跟你们商量,咱们怎么才能把存刚的婚礼办的更好,让孩子高高兴兴地结婚。”
姚根粮上前扯着李菊香的袖子:“就是就是,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存刚又不是他二叔一家的儿子,不也是咱自己的儿子吗?咱也得合计合计拿多少钱出来给存刚。”
“合计个啥?”李菊香叫嚷起来:“你有个屁钱哪!老三结婚盖房子拉下的饥荒还没还完,老五又杵在后面等着呢,你拿西北风给他们结婚哪?现在这家里一大摊子事,顾得了大腿露了屁股的,你拿啥去给老三结婚?你不怕家里这四个儿子和四个媳妇将来跟你跳脚呀?就算你现在有钱给他,将来他挣再多钱,你也指望不上他给你养老了。身边这四个儿子就是再没出息,将来咱们不还得靠着他们?我原指望老了能进城享个清福呢,哪知道到头来是给人家白养了一个儿子。”说完,又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起来:“我的妈吔!我的命咋这么苦哇!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将来给我养老送终,谁知道我却盼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哇!我将来不但得不到你这个儿子一分钱的孝道,我今天还得出钱把你眼睁睁地送给人家,我咽不下这口气呀……”
一直坐在屋角没有吭声的姚存刚,被母亲哭得心里也是乱糟糟的,脸上没有一丝即将结婚的喜悦。他听出了母亲不愿拿出钱给自己结婚,自己将来毕竟是人家的上门女婿,对于视钱如命的母亲来说,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十几年没有跟母亲生活在一起,虽是亲生母子,但姚存刚对于母亲的情感也仅仅限于李菊香每次进城时向他索要的钱物和逢年过节姚存刚带回去的年货及衣物,在他的记忆中,让自己找不出他渴望在母亲身边的温暖和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中的理由,无论与父母还是兄弟,彼此之间只有那种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牵挂。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让他更急切地想结婚,想尽快回到王雪一家人对自己的热情和温馨中去,更想早点离开这个令他失望的乱糟糟的大家庭。
姚存刚面无表情地对仍旧独自哭诉不已的母亲说:“我结婚只是想回来给你们说一声,并没有想让你们给我拿什么钱。王雪的爸妈说了,所有的家俱和生活用品都由他们家掏钱买,酒席也全部都是他们家出钱请。因为那套房子和王雪的爸妈是楼上楼下,她爸妈说,我们结婚以后不用单独做饭,天天在她爸妈那儿吃,我们俩也只是回家睡个觉。我俩商量好了,冰箱洗和衣机暂时用不着,想过几年再买,所以,我也花不了什么钱,你们也都别为钱的事再哭再吵了。她家只是让二叔定一下日子,说清楚客人要去多少,她家好提前预定酒席。”姚存刚平静地慢条斯理地把王雪父母细致的安排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一是想阻止家人无休止的吵闹,二来也想借此臊一臊他们:亲生的父母还远不及未来的岳父母疼爱自己。
姚根发和姚根粮夫妻俩听完都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王雪的父母会有如此周到的安排。他们面面相窥,不知道这事是该感谢王家还是去憎恨王家。
片刻,李菊香又发疯般地大叫起来:“我不进城参加婚礼!我绝不去看自己的儿子去给人家当倒插门女婿!我没脸活呀我……”
姚存刚瞅了一眼大呼小叫的母亲,慢慢走到姚根发面前,依然平静地说:“二叔,咱们还要赶紧回去呢,我今晚上夜班。”
姚根发默默地站起身来,扭头看看已停止大哭的李菊香,转身对姚根粮说:“大哥,既然这样,我看这日子就随女方家定吧,你们把要去的客人有多少,确定后赶紧打电话告诉我,这两天抓紧点别耽误了,我和存刚就先回去了,都还要上班呢。”
姚根粮看他俩真要走了,客气到:“不吃完饭再走?”
姚根发已跟着姚存刚走出了堂屋的大门:“不了,再晚就赶不上回城的车了。”
他俩的腿刚迈出院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李菊香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我的儿呀!娘生你一场不易呀!你咋就这么狠心扔下自己的亲娘不顾哇?娘原想老了进城靠着你享享福呀,哪曾想你跑去给人家养老呀?我的天哪!我的命咋这么苦哇……”
崎岖的山路上,姚存刚眼睛潮湿着闷着头只管往前走,把身后紧追慢赶的姚根发累出了一身汗。
“存刚——!等等——!二叔——!等等——!”俩人身后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响亮的叫喊声,二人停下脚步向后望去,蜿蜒的山道上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路颠簸着追赶过来,待车骑到两人面前,他们才看清是姚存刚的二哥姚存生。姚存生跌跌撞撞下了车,刚站稳,便从怀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姚存刚:“这是爹和娘给你结婚的五百块钱,让我给你送过来。”姚存刚伸手想推迟着不要,姚存生已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姚存刚手里拿着尚有余温的脏兮兮皱巴巴零碎碎的一大把钱,一股热流涌向了心头,眼睛一热,刚想张口对二哥说句感谢的话,却被姚存生冰冷的话语和挖苦的眼神顶了回去:“爹娘整天把你当成神仙一样在十里八村到处炫耀,还一直说指望你光宗耀祖给他们养老送终呢,没想到你却跑去给人家倒插门!今后咱们这个到处是窟窿的破家算是靠不上你了,爹娘今后不但得不到你一分钱的好,今天还得东凑西借拿钱给你!你这也算是姚家城里的儿子?”说完,满脸怒气地转身跨上车毅然地颠簸着骑走了。
姚存刚手里握着那一大把钱,紧紧地握着,握得手指骨节咯咯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