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姚根发带着姚存毅兄妹三人赶回了厂里。
第二天一早，姚根发就要去高淑娟家谈结婚的事，姚存毅觉得这样做事太过分，一直劝着不让去，说高淑娟的母亲刚出院没几天，怕当老人的面提这事，再把老太太气病了。但姚根发跟厂里已请了事假没去上班，就是铁了心非要立即把这件事情敲定。姚存毅眼看自己无法阻止父亲的行动，只好给高淑娟打电话说家中有急事，让她赶紧到父亲家来一趟。
当高淑娟急急忙忙赶到姚根发家里时，看到父子俩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姚存毅垂头丧气地给高淑娟搬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自己不知该如何张这个口，就又坐到一边去了。姚根发阴着脸，见高淑娟进屋也不给她打招呼，自顾低头抽着手里的烟，高淑娟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俩感到莫名其妙。半晌，姚根发才说：“今天把你叫来是有这么一件事跟你说。我们昨天不是回老家去了吗？到家里一看，存毅的奶奶病得很厉害，已经起不了床了……”
高淑娟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他们垂头丧气的原因，就忙说：“那你们赶紧把奶奶送进医院治疗呀，咋跑回来坐在这儿发愁呀？”
姚存毅嘟囔着：“谁说不是啊！”
姚根发看看高淑娟，又瞪了儿子一眼。姚存毅瞥了一眼父亲，假装没有看见，他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张口向高淑娟提结婚的事情。
高淑娟的父亲去已经不在了，姚根发从心底里早已不像以往那样高看高淑娟了。他淡淡地说：“他奶奶也八十多岁了，就是送到医院去，也是白搭钱。其实在我们乡下，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旦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再想熬过这个冬天就很难了，大家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请神汉巫婆跳跳大神驱驱鬼，或者家里办件喜事冲冲邪……”
高淑娟不等他讲完就笑了：“叔叔，这都啥年代了？农村还这么愚昧？这不都把病人给耽误了吗？你们都进城这么多年了，咋还信他们这么胡说？”
姚根发非常肯定地点着头，说：“信！我们农村人都信这个！有的人家老人就是靠这样驱驱邪气冲冲喜又活了好几年。所以我们赶到家的时候，存毅他大伯请的神汉巫婆都在家跳了两天了……”
高淑娟心里觉得很好笑，但看到未来老公公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就没敢笑在脸上：“那现在奶奶好了？”
姚根发摇了摇头，以一个家长命令式的口气对高淑娟说：“所以，今天特意跑回来告诉你，你和存毅马上准备准备，过几天赶紧结婚，给你奶奶冲冲喜！”
高淑娟听完愣在了那里，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叔叔，你说啥呢？”
姚根发提高了嗓门，依旧是命令道：“让你和存毅快点准备，马上结婚！”
高淑娟这次真的听清楚了，但她仍不相信未来的老公公会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给自己提出这个无理要求！而且还是那么斩钉截铁的命令式！虽然高淑娟很有涵养，但她心里还是十分气愤：“叔叔，您不会为了去相信一个愚昧的迷信而拿我和存毅的婚事开玩笑吧？”
姚根发已听出了高淑娟的不满，但他不想让未来的媳妇占了自己的上风，否则，将来嫁进姚家门自己怎么镇得住她！便气冲冲地说：“我儿子结婚，我怎么能开玩笑？我这不是也跑回来跟你们一起准备了吗？”
“可你想没想过？我爸刚去世三个多月，我怎么可能去结婚？如果按照你天天说的老规矩，儿女是要给去世的父母守三年孝呢！即便是现在都在城里，我家不去照搬那些老规矩，我当女儿的至少也要给我爸守一年孝吧？你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觉得太过份太自私了？”高淑娟说着说着，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姚根发看高淑娟站了起来，也毫不示弱地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厉声道：“我现在是跟你说我们姚家要娶媳妇的事，不是谈你们高家守孝的事！既然是我们姚家娶媳妇，一切都必须按照我们姚家的规矩办！哼，你刚才还说我迷信，你这守孝不也是迷信吗？”
高淑娟也毫不客气顶了一句：“叔叔！可这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爹呀！我这个当女儿的总不能一年的孝都不守吧？我要这样做了，你们让我和我妈今后怎么做人？别人会怎么说我们？”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管不了这么多！但我今天明着跟你说：这婚你愿意也得结，不愿意也得结！如果误了奶奶的大事，我肯定饶不了你们，一旦他老人家真的走了，你们必须老老实实给我守三年孝，否着就别想结婚！”姚根发气哼哼地把身旁的凳子墩得哐当响。
高淑娟听他这么说，肺都要气炸了：“叔叔！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不讲理了吗？存毅的奶奶死了孙子必须要守三年孝，我亲爸爸死了，女儿一年孝都不能守，你这是哪家的规矩？”
“什么是孝子贤孙你懂吗？亏得你还是堂堂的高中生呢？谁家用女孩子来守这些孝道？再说，你刚才不是说城里不讲这些规矩吗？”姚根发不屑地质问高淑娟。
“难道你们现在不是城里人？咋这事轮到你们自己家，你就可以住在城里搬用农村规矩了？”高淑娟也不再顾虑到他是长辈了，气头上变得针锋相对起来。
姚根发看高淑娟敢这样一句跟着一句顶撞自己，心里着实窝火：“我是农村出来的人！我姚家一切必须按农村规矩办 ！这个家是我说的算！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姚存毅呆在一旁如坐针毡，他想上去劝姚根发，但他深知父亲的火爆脾气和固执己见，现在劝他，无疑是火上浇油。想劝高淑娟，可人家说得也没错。他也知道，自从高淑娟的爸爸去世后，高淑娟特别伤心，整日以泪洗面，还要强打精神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眼看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姚存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更不忍心去说高淑娟。他只好当个和事佬，拉姚根发坐下：“爸，你们别吵了，都是一家人，坐下慢慢说，好好商量商量。”
姚根发把姚存毅的胳膊粗暴地一甩：“商量个屁！这结婚的事就是要马上办！这个事我说了算！”
高淑娟了解姚存毅的软弱性格，知道他根本说服不了他父亲，这件事只有靠自己了。她提高了嗓门：“现在是我和姚存毅结婚！谁定规矩也没用！我如果不结婚，我看你们谁能把我捆了去？”
“你不愿结婚算了！我姚家还求着你啦？离了你，我儿子还能打光棍儿？”姚根发气哼哼地提高了嗓门。
高淑娟听了这话，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原来一直认为这个老公公对自己不错，还经常在姐妹们面前夸老公公做事心细，考虑事情周到全面，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自私不讲理的倔老头子！听姚根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了，高淑娟气得哭着嚷嚷起来：“那你就让你儿子找别人吧！我高淑娟还不愿嫁到你们姚家受这份气呢！”说完，高淑娟转身哭着跑下了楼。
姚存毅见状想赶紧追上去，被姚根发呵叱住：“给我站住！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一到关键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
“爸！她家现在已经够难的了，你就别难为她们母女俩了！”姚存毅看见高淑娟哭着跑了，心急如焚。
“混帐东西！你只知道她们难，你就不知道你老子难吗？你奶奶正躺在床上等着呢，你难道想让你奶奶咽气之前都不能亲眼看看自己的孙子结婚吗？”
“可你也不能这么逼她骂她呀！她爸刚走，她已经够伤心的了，你还……”
“还没结婚你就护上了？我真看不出她高淑娟有什么好，能让你对她这么上心？”
“你以前总是夸她这好那好，今天你又这么说！你这人就是这样，你一高兴就把人夸得像朵花，一生气又把别人说得****都不如，反正咋说都是你的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她爸已经死了！她已经不是那个风风光光的干部子女了！她还在老子面前硬气什么？你这个倒霉蛋！我原以为你能靠棵大树好乘凉，没想到你一点光没沾上，反倒背了她们娘儿俩这个负担，早知道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着急领那个结婚证了！现在这真是豆腐掉到灰窝里，甩都甩不掉了！呸！她高淑娟还敢在老子面前狂，不想结婚？不结拉倒！她现在想结还要看我们姚家想不想娶她呢！”
“爸，咱啥事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不替她想啊，她也不希望她爸死呀。再说了，我当初找她又不是图的她爸，我图的就是高淑娟这个人。爸，你反过来想想，假如当初别人跟存萍领结婚证了，现在咱们家里出了这种事，别人家就马上翻脸不认人了，就瞧不起存萍了，你会咋想……”
姚存毅只顾为高淑娟打抱不平了，就顺口说出了这么慷慨激昂的话来，他还没听到父亲的想法，脸上就被父亲狠狠地抽了一个大耳光：“你个混帐东西！你想盼着老子早点死呀！”
姚存毅的耳朵顿时嗡嗡直响，瞬间失聪，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捂着腮帮子，怒视着父亲：“我只是说一下你就受不了，可你刚才那么骂人家，她的心里就不难受吗？爸，你真是太自私了！”说完，他双手捂着脸冲出了家门。
姚根发在后面追上骂道：“老子就是自私到底了！她今天不给老子回话，我明天去找她妈亲自谈！”姚根发说这话可不是吓唬姚存毅，现在高淑娟的爸爸去世了，他可不怕高家的孤儿寡母。
姚存毅坐公交车赶紧追到高淑娟家里，他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一定非常难受，他怕这件事再影响到刚出院的高淑娟的母亲。自从高淑娟的父亲去世以后，老太太的心脏一直不太好，万一气出个好歹，自己今后怎么面对高淑娟的家人？姚存毅急急忙忙开门进屋的时候，只见高淑娟正紧紧搂着母亲嚎啕大哭，母亲也是老泪纵横陪着女儿哭泣，姚存毅看到此情此景，自己也忍不住坐在一旁哭起来。
母女俩听到哭声慢慢抬起头，高淑娟一看是姚存毅，便噌地站起身来，怒指着姚存毅：“滚！你给我滚出去！”
高淑娟的母亲抬起泪眼看着姚存毅，也十分生气地说：“存毅呀，淑娟她爸刚闭眼，还尸骨未寒寒哪！你们家咋能提出这种过份的要求呢？你爸都进城多少年了？还这么迷信？现在这种状况下，淑娟哪有心情去跟你举办婚礼呢？”
“阿姨，我知道我爸这个时候提出这事不应该。自从他们在老家一提出来这件事我就反对，我从老家和我爸一直吵到现在，可我也实在拗不过我爸，刚才为了这事，我……我还被我爸打了一顿……”
一听说未来的女婿挨了打，高淑娟的母亲又转怒为忧心疼起来：“怎么，你爸还打你了？快过来，过来让我看看。”姚存毅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老人的面前。
高淑娟还在一旁不解气：“打你活该！刚才你爸说那么难听的话，你在旁边一声都不敢吭，每次我要一跟你商量完啥事，你总是左一声我爸说，右一声我爸说，啥事最后都要按你爸的意见办。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一个大男人，干啥事都要有自己的主见，现在可倒好，你现在连自己结婚的事都做不了主，你还有啥脸跑到我家来？”
高淑娟的母亲看到姚存毅的脸上有五个深深的手指印，而且半边脸都是红肿的，连声啧啧：“天哪，咋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你爸咋这么野蛮呢？他怎么这么不讲理呀？”姚存毅紧紧捂着脸不吭声。
高淑娟看也不看姚存毅一眼，仍然记恨刚才姚根发吵骂自己的话，心中愤愤不平：“那是你自找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平常不管啥事，也不管你爸说的对不对，总是不折不扣地按照着他的意思办事，总想讨他个笑脸，可一旦哪天你有一点不顺着他了，终究有一天还是要把他得罪，到头来你还是个不孝之子！咋样？今天你爸的大耳光彻底把你扇醒了吧？”
高淑娟的母亲无力地向高淑娟摆了摆手，紧紧拉着姚存毅的手问：“还疼吗？”
姚存毅点点头：“嗯。这边的耳朵嗡嗡的响，有些听不清说话的声音。”
“哎哟，这可是下手太狠了，一会儿赶紧去医院看看，别再打伤了耳朵。”高淑娟的母亲又问：“你爸经常打人吗？他以前也打过你们吗？”
姚存毅又点点头：“经常打，我妈就是被他打着过了二十多年。”
高淑娟的母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又问：“如果这事不按你爸的意思去办，你爸肯定不会饶了你，对吗？”姚存毅慢慢抬起头，偷偷地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高淑娟，怯怯地说：“我不会逼淑娟结婚的。”
“那你回去咋交待？”
“我就在厂里待着，再也不会去了！”
高淑娟的母亲心里明白：这件事姚根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说不定还会闹到这里来，自己这个病歪歪的老骨头可不愿被他这么来闹腾。自己经过近两年多对姚存毅的了解，觉得他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就是人太老实，干任何事没有自己的原则，喜欢听别人的意见，但一直以来，他对女儿还是很疼爱的。自己呢，现在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一旦哪天自己撒手而去，不能亲眼看着女儿结婚，怎么能甘心呢？与其令两家这样僵持下去，不如为了女儿将来的日子少受委屈，自己做些妥协吧。她无奈地沉思片刻，平静地对他俩说：“这件事就按存毅他爸的意思办吧！赶快收拾房子结婚。”
高淑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妈，你说什么呢？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顺从他的意思？我爸去世才三个多月，我凭什么就要去结婚？”高淑娟到家后，只是把在姚家的大概情况跟母亲说了，没敢把姚根发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学给母亲听，她知道母亲身体很弱，她不愿这个时候在母亲的心口上再捅上一刀。
高淑娟的母亲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她拉过女儿的手：“如果真的想为你爸好，你这次就听妈的话，这样你爸的在天之灵才会安宁一些，如果他知道你们是为了他而挨打受气，你爸的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不，我宁可离婚，也不愿这样窝窝囊囊把自己嫁掉！”
“胡说！什么离婚？这俩字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说出口的吗？咱们高家祖祖辈辈还没有那个女人离过婚呢，更不要说是还没结婚就离婚的事！你不觉得丢脸，我和你爸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老太太气得提高了嗓门，原来毫无血色的脸被涨的通红。
高淑娟大声哭泣着：“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是不结婚！他凭什么这么霸道？凭什么这么自私！”
“你如果没有跟存毅领这个结婚证，今天我也不会逼着你去结婚，可你们领了证，那就是夫妻了，既然是夫妻，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存毅再被他爸打，你能眼睁睁地一直看着存毅夹在你和他爸两人中间为难吗？将来嫁了人，就要学会与家人相处，不是每一个家庭都像咱们家这样提倡民主提倡平等的，要学会慢慢融入今后的婆家去。”
“我不！为什么他爸做这么不讲理的事情我都要依了他？如果这样，他爸以后更会得寸进尺要我事事都得依他了！”
“你以为你这次不依他，将来就不会有这种事再发生了吗？淑娟，你听妈一句劝，为了不让存毅再为难，也为了你将来能跟存毅的家人能好好相处，依了老人的意思赶紧结婚吧，不然会越闹越僵的，这样对你和存毅将来都没有什么好处。不管怎样，你们结了婚，我就是哪天去见你爸了，我们俩也都放心了。”
“妈……”
老太太不想再听女儿说什么，对她无奈地摇摇头不让她再说下去了：“淑娟，你的两个哥哥都远在外地，身边又没有一个亲戚，你跟老公公关系弄僵了，将来你跟存毅的日子过得疙疙瘩瘩的，我以后死了也闭不上眼哪！”
“今天我听了他的，明天就一定能过好了？”
“至少不会因此而结仇了。”高淑娟的母亲苦口婆心地违心给女儿做工作，她何尝不想让女儿守完孝，哪怕是守一年的孝也好，或者是等过完年也行，那样的话女儿心里或许会好受点。但是不行，她今天必须把女儿推出去，因为她不想给女儿今后的生活埋下缔结隐患，更怕自己哪天自己身体不行了，看不见女儿出嫁的那一天。
善良懂事的高淑娟不想再让病弱的母亲为自己操心，也不愿看见心爱的未婚夫为自己挨打受气，只好伤心地接受了母亲的劝说，哭着同意结婚了。
姚存毅一直在旁边听着，默默地落泪，他心里非常感激高淑娟母亲的宽容和仁爱，更感谢高淑娟为自己所做的牺牲，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好好照顾高淑娟的母亲，一定要像对待自己的亲妈一样孝敬她，更会一辈子好好疼爱高淑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