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我们家的那一场,听我爸他们说是不请外人的,但是你知道我阿姨对若礼的心思。”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
蓝晓田继续说着:“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我一直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不帮理也不帮亲,但是这一次我觉得,若礼一个人去肯定有很大压力,你真的不打算陪他一起面对吗?”
她自责地低下头,“他没有跟我说过,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公司聚会。”
“他在外人面前不顾你的感受是有不对,但是你有没想过,他不告诉你可能只是不想让你和他一样有压力。”
“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想不想让我陪他去。”
“去问清楚总好过在这里胡思乱想,况且他都已经来找你了。”
自尊常常将人的情感拖着,把简单的爱都走得曲折。她像是徘徊在十字路口的路人,被他简单地一点拔,就明白了该往哪走。她站起来往门外跑去,不忘回过头向他道谢,“谢谢你,蓝晓田。”
他还是云淡风轻地一笑,站在门口目送她下楼,直到听不见她“噔噔噔”的脚步回声,才安心地关上了门。
莫小奈跑到楼下,看到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子,一个颀长的身影靠在旁边,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灯光模糊了他的棱角,给她几许温柔的错觉。
她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叫他,“若礼,你怎么还没回去?”
他听到声音,循声看过来,站直了身子,“我知道你会下来的。”
“如果我就是冥顽不灵,想不通呢?”
“事实是你下来了,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他坚持着自己的理论,不可理喻的固执里带着一份笃定的相信。
她走到他身边,牵住了他的手,“我知道有时候我会无理取闹,但是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即使我什么也帮不上,也不想因为我的误解加重你的负担。”
“那这个周末,你愿不愿意陪我去赴蓝家的鸿门宴?”
“恩,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要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像个得到肯定的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反问:“不怕失礼于人前了吗?”
“不是还有你在吗?”只要你在,即使全世界都否定,我也能从你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范若礼抱住了她,嘴角幸福的余温却在她无法察觉的角度,迅速地冷却。他不允许自己再像过去一样失败,失败到连身边的女人都无法保全。
拥抱是一个既亲密又疏离的姿势,彼此的心贴的最近,却永远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周六,蓝氏的宴会如期而到,莫小奈站在蓝家的独栋别墅前,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美仑美奂的建筑,完全失去原本就粗俗的审美能力,只觉得这是童话里幽闭公主的精装监狱。
“若礼,我的妆有没有花?”她从手袋里拿出化妆镜,细致地检察了一下妆容、发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给自己加油打气。
范若礼见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和她一起紧张地备战,他绅士地牵过她的手挽在自己的臂弯上,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个很温馨的笑容,眼睛和嘴角的弧度像是恬静的月牙。
他们进入大厅,里面的客人根据自身的关系网络,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联络感情。原本和纪景天还有蓝氏兄弟有说有笑,笑容明艳的蓝大小姐,目光快速地略过嘈杂的人群,略过范若礼淡漠的表情,失望而沮丧地停留在旁边的莫小奈身上,连脸上的肌肉都忘记了怎么微笑。
蓝至诚察觉到妹妹呆滞的反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里的屈辱翻腾得比蓝至欣的还厉害,等他们走近,轻蔑地冷笑道:“说好了是家宴,怎么还是带了外人!”
范若礼知道他存心刁难,轻松地应对,“既然是家宴,自然是要带家属的,这辈子莫小奈是唯一会以这个身份出席的那个人。”
看似调侃的一句话,将原来就不热烈的气氛,彻底降到冰点。蓝至欣咬了咬嘴唇,艳丽的红唇上瞬间浮起几个森白的牙印。蓝至诚像个躁狂症患者,握紧拳头怒目瞪着范若礼,就差不顾蓝家的颜面嚷着“那我妹妹怎么办”。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纪景天的存在充分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他慢悠悠地开口,一副看破世事的模样,“这辈子还长得很,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年轻人说话不要如此绝对,你说对吧,莫小姐?”
莫小奈从一开始就低眉顺目地不想惹人注意,这么微弱的存在感都被纪景天挖掘出来,扔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你小心翼翼不犯错,就能与人交善相安无事,总是有一些人不满足于守株待兔,无孔不入地制造机会让你难堪。
莫小奈的自尊心像是逆袭了一般,压制住卑微的紧张感,她嫣然一笑,正视着纪景天答到:“我也不希望这辈子太短,让我和若礼还来不及好好彼此珍惜,就留下时日匆匆的遗憾。”
纪景天回以一个赞许的目光,“莫小姐还是这么玲珑善辩。”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蓝至诚按捺不住,撕破了脸。
莫小奈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蓝二少,但是他依然能够趾高气扬地在别人面前作威作福,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投胎,在意识形成之前就在冥冥之中有了不为人力所控的主宰。
范若礼握住莫小奈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没有过多的肢体动作和表情,却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的愤怒,“这就是蓝家的待客之道?”
“在讨论什么这么严肃,都说到蓝家的家教上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偏厅里走出一个人,身穿深灰色的西装,已入中年的身材有点发福走样,脸上的五官和蓝二少有几分相似,眼睛里却闪着和蓝二少截然不同的睿智。所有人包括纪景天,都在心里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没有接话。
蓝至欣走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亲昵的举止可以看出两人感情深厚,“哥,我们开玩笑呢,你看你一来,人都拘谨地不说话了。”
“这都成我的错了不是,那我自罚一杯。”蓝至信说着就爽快地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毫无总裁的架子,浑身散发着这个年纪的大叔该有的亲厚气质。
“纪总,谢谢您能大驾光临。”蓝至信又拿了杯酒和纪景天碰杯,两人之间似乎并不熟谙,连称呼都如此生分。
纪景天也不客气,毕竟论资排辈上,他比蓝至信要高一辈,“我要感谢至信你邀请我才是。”
蓝至信爽朗了地大笑了几声,又把视线转向了范若礼,顺带也看到了他身边的人,“若礼,这次终于不是形单影只了,都多久没看过你带女伴了。”
范若礼配合着笑了笑,“蓝总,您说笑了。”
“这几年你交出来的成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趁着这次和纪氏集团合作,我这个不长进的弟弟还需要向你多多学习。”蓝至信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借着手上的力道把他往旁边的偏厅带。
范若礼紧了紧握着莫小奈的手,然后松开,和众人一起进了里间。
哎……莫小奈无声地在心里抗议着,垂在半空中的手,还在无限回味着手指上的余温。里面的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领导高层,他们的谈话,确实不是她这种闲杂的“外人”可以参与的。即使刚才那位大叔装得如何平易近人,还是赤裸裸地弃她如敝屐,因为她从来都不在他,也不在他们的计算范围。
莫小奈一个人在大厅里无所适从,除了侍者顶着盘子走过偶尔问她一句“需要喝点什么吗”,再也没有人和她搭腔。她觉得周围的时空无限地放大延伸,她站在中间越来越渺小,渺小到人群和乐声随时都会把她湮没。
她逃到僻静的后院,与里面的盛况相比,这里俨然成了一块难得的净土。她在宽敞的游泳池边找了块地方坐下,踢掉鞋子,把脚伸进了凉凉的游泳池里,池水像光滑的丝缎一样裹在皮肤上。原本平滑如静的水面,随着她双脚晃动的频率,一层一层荡漾开来,投射下来的月光倒影,好像一盏盏跳跃着的霓虹灯。
“咳!咳!”
身后传来几声咳嗽,莫小奈警觉地转过头一看,蓝晓田站在月光下对她微笑,她觉得如果有亚洲先生选举的话,他肯定是当之无愧的“最婉约先生”。
蓝晓田走到她旁边蹲下,伸手拔了拔池子里的水,“早知道你这么怡然自得,我就不用担心地到处找你了。”
“这叫苦中作乐。”
“不好意思,竟然让你在我家吃了‘苦’。”他抱歉地说。
“你叔叔没有当众把我赶出去,就已经是对我的以礼相待了。”
“其实我二叔只是性格比较暴躁,对我们还是很好的。”
你是蓝氏未来的接班人,一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的人,谁敢对你不好。莫小奈苦笑着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蓝晓田站起身,把被她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捡回来,整齐地摆放在她的旁边,问她:“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吧?”
“好阿,给我拿点蛋糕什么的就可以了。”
“那你不要走开,在这里等我一下。”
莫小奈看着他跑远的身影觉得异常温暖,其实换作任何一个普通的朋友都会这么做,可是因为他姓蓝,因为他是所有向利益看齐的蓝家人中,唯一有血有肉的一个,所以让她对他的评价标准,与一般人有所不同。
她转回身,从池里捧起水,用力地洒出,水滴像断了的珠帘,“咚、咚、咚”地落回到池里。即使是这么无聊的游戏,她也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不明物体在缓缓地逼近。
直到水面上倒映出一个黑影,她还来不及看清,就被一股后推的力道直接推进了池子里。她掉下去的地方瞬间水花四溅,那么柔软无形的水面却有着惊人的张力,波浪拍在脸上,像是冬日里刺骨的寒风。
泳池并不深,她浮浮沉沉地站直之后,水刚刚没过胸口,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吓得倒呛了几口水,嘴巴里一股消毒化学药剂的味道。她拨开纠缠在脸上的碎发,看向被推的方向,只有树木破碎的影子在风里摇曳,周围安静地能够听到身上水珠滑落的清脆声响。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今天晚上她淹死在这池子里,是不是会有很多人能够睡个安稳的觉。
“莫小奈?”蓝晓田拿了东西回来,远远地却看不到她的人,走近了才发现她呆呆地泡在水里,吓得直接扔了东西把她捞了上来。
“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用袖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水,几千块钱的西装这样糟蹋,连眼都不带眨不下。
莫小奈冷笑,“如果我说我不是不小心,是有人推我呢?”
“怎么会……”他震惊地睁圆了双眼,即使他愿意相信人性都是美好的,却无法质疑眼前已然发生的事实。
“我没有看到是谁。”
蓝晓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帮她拢了拢领口,“对不起,莫小奈。”
“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任何一个错误,都需要犯下的那个人忏悔,才有可能被原谅,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我去叫若礼来。”
“不要去。”她拉住了他,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其他时候在与不在,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想回家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
蓝晓田去取车的时候,莫小奈看了一眼这座大宅,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踏足这里,它奢不奢华,璀不璀璨都只是为除她以外的人设定。
她想起了一个关于鲨鱼和玻璃的故事:有人做实验,将一只凶狠的鲨鱼和一群热带鱼放在同一个池子里,然后用强化玻璃从中间隔开。最初,鲨鱼每天不断地冲撞那块无色玻璃,想吃对面的热带鱼,当然总是徒劳无益。实验员每天只给鲨鱼投放一些鲫鱼,它虽然没有少过食物,但是仍然想冲到对面去,品尝美丽的热带鱼。它每天不断地冲撞那块玻璃,试了每个角落,每次都用尽全力,把自己撞得伤痕累累。一旦玻璃被撞出裂痕,实验人员马上就会换上一块更厚的玻璃。后来,鲨鱼不再冲撞那块玻璃,面对对面那些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它变得熟视无睹起来。最后,实验员将鲨鱼和热带鱼中间的玻璃取走,鲨鱼仍然没有反应,依旧在固定的区域游动着,不但不去注意那些热带鱼,甚至当实验员投进来的鲫鱼逃到对面之后,它也会放弃追逐。
莫小奈觉得她就是那条鲨鱼,每尝试一次,就会痛一次。
范若礼和蓝至信他们谈完事情出来,已经不见了莫小奈,正想给她打个电话,才看到有个未读的简讯。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他在这一串简明扼要的字符里,读不出什么感情色彩,猜测着她是不是在怪他。
“若礼。”他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听到有人叫他。
“若礼。”那个声音到了身后,显得更加清晰。
范若礼回头看到了蓝至欣,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有事吗?”
她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你是在为公司的合作项目苦恼吗?”
他摇头,“没有。”
“我知道大哥他们的想法,不过我也不希望我们两个的感情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
“我一直都不希望。”
蓝至欣认真地说:“说出来不怕让你见笑,因为我比大哥小了将近二十岁,从小到大,他疼我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不管是我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只要他觉得我应该有,就会想方设法得到。”
范若礼看到她说话的表情那么投入,像是要把内心所有的感受都说给他听,竟然有点动容,“也包括感情吗?”
她微笑地看着他,“其实我比哥哥幸运,我有自由选择自己的婚姻。”
他不解,“可是现在你的感情和婚姻,已经和蓝氏捆绑在一起了。”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和哥哥谈好了。我相信对于感情如此执着的人,必定也是守信重义之人,他已经同意了和景天的第一期开发项目。”
“真的吗?”他从来没有用这么不确定的语气,和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话。
“真的。”她确定地点点头,随即语速放慢地卖起了关子,“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
他刚刚才放松的面部神经,又紧锣密鼓地回复了绷紧状态,似乎在为刚才的轻信“敌情”而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