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意外的是,两天后爸妈给了我一个任务,竟然是去买一个新手机。
“我一个人去买?”
“是啊。”
“买什么样的?”
“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到“自己看着办”这类的话,要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然后小鸥一句话就让我打消了疑虑:“看来你走后,你爸妈确实是好好想了一下。”
“怎么说?”
“你自己想,如果他们有心要把你找回去,会放任你在这边玩?”
刹那间心中如清泉流过,一派清明。原来曾经以为无法调和的矛盾,总有一日也是可以解决的。骤然想起凯凯在高考前找我谈话时说的那句:“要相信一切事情都有一个美好的出路。”感慨万千。
要放到以前,我必然认为爸妈让我火速置办手机是一种监视行为,然而现在,我却忽然懂得了严厉表象的背后,再怎样也是父母挂念子女的心。
双方都退一步,未尝不是海阔天空。想通这个道理之后,另外一些以为不能解决的问题,也豁然开朗起来。我忽然对身边之事前所未有的积极自信起来,相信顺其自然,一切都可以完美解决。
小鸥摊手表示对电子产品头疼,叶夏摊手表示对吃喝玩乐之外的事情不感兴趣,于是她俩就极其不厚道的丢下我一个人去逛衣服了,只剩下我一人在手机专卖店盲目乱转。正愁着,忽见周新宇推门进来,径直朝我这边走过来,我顿时惊悚了:“你你你……你怎么也来这儿?”他一脸无辜:“孙小鸥把我叫过来的啊。”
原来是小鸥怕我一个人买手机吃亏,正巧问了周新宇又恰巧在附近,就让他过来了。
于是经过一番周折,新手机终于拿在了手上。
走在街上,周新宇边走边替我鼓捣手机,认真道:“这款手机配置还是不错的。”
我随意答道:“嗯。”心思还专注在竹溪街头不同于龙城街头的建筑风格。
“你应该也不会玩什么游戏吧,多半是用来联系或者听歌拍照什么的?”
“嗯。”
他再看了半天,道:“如果你放心的话,给我回去帮你刷一下机吧。”
“刷机?”我疑惑。
“删掉一些不必要的程序,然后再添一些好用的。”他忽然停下来,“先把你原先的卡放进来我帮你调一些东西。”
“哦……”我想都没想就给了他。
卡刚放上去,手机就开始连续振动起来。
周新宇故意笑:“人缘这么好,全是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说着把手机拿给我,我知道他是尊重别人隐私,故意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上面。我倒不甚在意,只随口说:“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你帮我看吧,懒得翻。”
他很明显的一愣,继而飞快的掩饰住。但我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到一些惊喜。我心里仿佛被钝器一击,这才发现把手机这般放心的交予别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对他完全没有防备,也完完全全依赖。
然而话已出口不好再多说,他把手机朝我这边侧了一点,我边走边看,电话全是爸妈打来的,第一天竟然多达四五十个。我心里一抖,顿生愧疚。然后是短信,竟然也多达十数条。
第一条 是初中好友。“莹,终于考完了呢。哈哈,我们分开的三年终于结束啦,本来以为会高兴的不知所以,到头来却是这样平静。知道你们备考肯定比我们累,估计考完你就倒头就睡了吧?所以我到现在才发短信给你。你一定发挥的很好吧?等出了成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你这个暑假有什么打算?”时间是11号中午,也许我手机刚扔进水里,这个短信就来了,而一个星期后的现在我才看到。
脑海中始终有一隅,留给那年少的初中时光。她叫颖,我叫莹,我们总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也永远只这么称呼对方。那时的友谊那么纯粹,和她一起,我度过了最骄傲的两年时光。之后便是初三时被男生传纸条,我被爸妈安排转校,从此就只有在每年寒暑假小聚一次了。心里想到两句文不对题的话:“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梦里花落知多少。”无端一叹。
周新宇也不以为意,只认真走自己的路。
接下来一条竟是许弋的,我冷哼一声:“删了。”周新宇略有迟疑还是点开,我道:“没用的短信就该直接删了。”说这话的时候瞥到结尾几个字“好好谈谈”,心中无一丝波澜。他也不说话,飞快的点了删除。
然后便是周新宇的几条,他愣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点开:“前天晚上的事对不起啊。”正是我和小鸥在小公园的那个早晨。
“喂喂,不会生气了吧?”
“在?”
前两条隔了一个小时,最后一条是第二天。我有些怔忪,竟然有些无法把一年来短信中“周新宇”三字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
他眼神有些闪烁。有些不自在。其实是极其普通的三条短信,放在平日我和他的短信交流中我甚至可以无视。然而毕竟短信中的关心从来都不是摆在面上的,忽然一下子被拿了出来,一时之间两个人竟然有些尴尬。我忽然意识到同看手机太过亲密,下意识退开一步。他不置可否,顺手按删除。
“喂喂,谁让你删的?”
“不是你说的么,没用的短信就该直接删了。”他不以为然。
“别删。”我随口说。他笑笑,也没有再多话。
再往下翻,是一个陌生号码:“安莹,我很喜欢你……”
我心惊肉跳,满脸通红,却正好对上周新宇含笑的眼睛:“哎呀不好。”
我被他一脸揶揄的样子激怒,故意镇定道:“删了吧。”
他道:“为什么?”
脑子还没转过来,一句话已脱口而出:“你我都知道那个号码不是路遥,那不就是没用的短信么?”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直直愣住。我恨不得立刻一掌拍死自己,想着今天是脑子被门夹了么,怎么不是说错话就是做错事。
“当我没说。”我话音还未落,就看到那厮又笑的极其奸诈:“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的号?”
我顿时气结。没错,我当然知道。因为路遥手机号开头是1860。就是当初住院的时候周新宇告诉我的,而后面的数字被我赌气截断。
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说:“算了我还是不看了,别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我心虚的瞥过头去,心里想着:“果然毕业是表白季,只是到底是谁呢。”
忽然只听周新宇略带奇怪的声音响起:“你有路遥的号?”
我顺嘴回答:“没……”还未说完已经见到他打开我的发件箱。躺在发件箱里的第一条,收信人赫然是路遥。
“我这样,是不是很可怕?凯凯说,每件事都有一个美好的出路,为什么我却看不到呢?”
这是我发给那个号码的最后一条短信。如今字字刺入我和他的眼,如同一根根针。
我心里急怒,劈手夺过手机道:“谁让你看的?”不自觉倒退两步,死死盯住他。
他一时呆住,之前戏谑的态度早已在看到这条短信时就变成了严肃,他认真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已然让我气消了大半,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这一个星期来都不曾再忆起的伤痛。被人揭了伤疤又揭露了如此蠢事的伤痛与难堪。
我死死握住手机,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没事。”
周新宇极其认真的看着我,道:“那号码只有1860四个数字。”
我心里再次一颤,没想到那么短的时间里已经被他发现,只能强硬道:“是又怎么样,我当然不知道他的号码,留个念想也不能么。”
是的,在那次他告诉我这四个数字之后,我的手机里便多了路遥的名字。而只有我知道,他的号码是残缺的。我四十多天来发出的短信,都是无人接收。留给自己看而已。
“没用的东西,就不必留着。是你自己说的。”周新宇突然出声,意有所指。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在常人眼里是愚蠢到了极致了吧。此时此刻的我甚至也觉得愚昧至极。然而在那四十多天里,我的的确确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念想。无关他本人,甚至无关我自觉已日益淡去的感情,只关于我的自我。
你懂自我一定要有一个出口么?我想这样说,却始终没说出口。我忽然怕他问出一句:“那个出口,不能是我么?”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们俩都把我们之间的友谊看的太重了吧,以为已经到了可以彼此依靠的地步。
忽然心惊的不行。
半晌无语,周新宇无奈的一笑:“既然这些东西不想让别人看到,下次就别轻易把自己手机给别人。”
我顿时有了歉意,以为他生气了,于是不再开口,就这样走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犹犹豫豫开口:“那你还得帮我刷机呢。”
他无奈撇嘴:“那你不能把你的卡拿掉么。”
我恍然大悟,一拍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眼睛也不眨飘过来一句话:“越拍越笨。”
“滚。”
他忽然又认真道:“刚才那号是徐佳成。”
“哪个号?”我接口。
他无奈的瞟我一眼,我立刻反应过来,顿时尴尬死:“好吧我知道了。”顿了一下又问,“你确定?你就看了一眼……”
“平时联系很多。”他简短的回答。
我也想起来他们竹溪的三个男生平时关系都很好,于是不再多话。
回到小鸥家后我想来想去还是问小鸥借了手机把自己的卡放了进去。不出所料,周新宇果然没有删徐佳成的那条短信,全文如下:“安莹,我很喜欢你,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毕业后终于有了机会,我还想告诉你,你是我一整个高三的动力。也许你会很惊讶,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也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女生,她成绩的突飞猛进被我当做最大的目标,她状态不好我也会跟着不好,她读出自己写的《转身》,震住了自己也震住了我,她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会整夜失眠。我想知道这个女孩现在是什么想法?我会等你一个星期。如果这让你为难了,那就无视这条短信吧。 徐佳成”
一个星期,那不就是今天了?我暗想幸好看得及时。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他何以会在两天后忽然问我考的怎样,也许是试探我的态度,看我是选择无视那条短信还是会给他个明确的答复;那天和竹溪的一帮人一起出去玩,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话,却在我说了不会打台球后接了一句“不会也能学”。
不是不感动,为了那句“她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会整夜失眠”。
原来在我为路遥从来不知回头看而难过的时候,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然而谁又能说这是一个错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美好的残缺?
心里无端生了一种完满之感,原来,原来,也有这样一个人为我存在。即使我和他几乎没有交集,也很难对他有什么感情,但是,但是,我心里终究是开心的。
开了QQ,在群里找到徐佳成。临到头却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想了半天,才打上这些话:“对不起,之前手机被我丢了,现在才看到你一个星期前发给我的短信。对不起。”反复审视这句话,自以为说的很好,又忽然怕他无视了我第二个“对不起”的意思。
过了很久,他才回了一句看不出情绪的“没关系。”
这“没关系”,是回答我第一个对不起呢?还是第二个?
一时再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却总怕没有完全说清楚。横了横心,索性怎么想就怎么说:“除了对不起之外,我好像真的没有其他想法了。但还是要谢谢你。”
“没关系,你保留你的想法,我保留我的喜欢,也算是对我三年来暗恋的一个交代吧。”过了很久,他才回了这句话。我心里猛地一痛,三年。几乎要落下泪来,如果他知道我曾经因为一时的孤独和许弋走到一起,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被他这样喜欢三年呢?
“能告诉我为什么么?”终究还是有不甘,他问了我这么一句话。
我坦诚相待:“你一直很关注我。”
“对。”
“你能看出我的《转身》震住了我自己。”
“是。”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心里喜欢一个人。”我想了想,又加了句,“那个人不是你。”
那边忽然没了动静,我猜想是我最后一句话刺伤了他,奈何,我把诚实看的很重。即使我不喜欢他,也想把他当成一个朋友看待。
“原来是这样。他很幸运,能有你的喜欢。”我心里一叹,有人把你看的太高,自然也有人对你不屑一顾。
似乎事情就该到此结束了,我心里却忽然起了一些涟漪,一种不知是不甘还是感怀的情绪左右了我,使我问出了这样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他反问。
我愣住。
原来喜欢和不喜欢,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是我们几乎没接触。”我下意识的回,却又发现说错了话。也许我眼中的“没接触”,人家可不这么看待。正如我始终觉得我和路遥联系那么多,对他而言可能也只是轻描淡写三个字:“没接触”。
果然徐佳成说:“可能在你眼里是那样吧。”
叶夏和小鸥这时候跑进房间,习惯性看电脑屏幕问道:“和谁聊呢。”
我赶紧捂住屏幕,又忽然觉得这样一个动作太过掩饰。果然叶夏奸笑:“矮油,这么着急干嘛。”
小鸥也笑道:“又没人抢你的。”
“滚……”
叶夏眼睛尖,一下子看到了对话框里徐佳成的名字,一惊一乍:“哈,原来是徐佳成。”
小鸥不解:“他怎么了?”
我朝叶夏无奈一笑:“被你说中了。”
叶夏顿时八卦魂熊熊燃烧,掰着我肩问:“怎样怎样,你答应没?”
小鸥这才反应过来:“哈!逆天了,我居然才知道!”
“我也才知道好吧……”我摊手。
“答应没答应没?”小鸥不假思索的继续问。
“你说呢。”我朝她瞪一眼,想着居然连你都这么问,“怎么可能答应,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叶夏奸笑道。
“没这胆量。”
“徐佳成人真的不错哦。”叶夏继续道,小鸥也在旁边帮腔,“那是,我们竹溪男人!”
这两厮的八卦心成功被点燃。叶夏还想说什么,我径直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
“喂喂,你干嘛?”叶夏道。
“为了报答人家对我的厚爱,我总要好好把这个人为数不多的给我留下印象的事情给想起来吧。你们谁也别问了,听到没听到没?”
玩笑归玩笑,我心里却实实在在就是这么想的。
徐佳成,这三个字在我心里意味着什么呢?安莹二字,在他心里又意味着什么呢。
似乎只有唯一一次印象,就是在高三开学之前的拓展训练中。信任背摔活动。大概两米高的站台上站着向后仰下去,而下面是十多个同班同学为你做后盾。之所以叫信任背摔,也就是这个原因吧。只有完全放下防线,对身后人有着完全的信任,才能以笔直的姿态仰躺下去,身后接住你的人才能受力均匀,活动才算成功。我就是以自杀的心态直直的倒了下去。一帮人七手八脚的把我放下来,谁知道其中一个人忽然松了手,我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到了垫子上爬不起来。混乱中忽然有一只手朝我伸来,我想也没想就握了上去,他一用力,我终于站了起来。是徐佳成,朝我淡淡一笑。汪晓涵在旁边笑我:“哈哈小莹你摔的好二。”我还沉浸在集体活动的热情和活跃中,异常开心的感谢他:“谢谢啊。”说完就回过去敲了下晓涵的头:“你才二,小心你马上摔得更惨!”
选择性记忆中唯一仅存的关于他的记忆了,其他的再也没有。我忽然顿悟,心里狠狠一痛,你在桥上看风景,焉知看风景的人不是在看你?三年来,我错过的人或事到底有多少呢。我总以为,三年高中给予我的东西就只有那么多,而现在我明白,只要我去发现去体会,它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直至成为我一生中不可再得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