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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暗涌

许弋第二次来的时候,我正在干着护士长最鄙视的事情——趴在床上刻苦的写文。如果说来一次还有理由的话,第二次,我想不到再有什么理由。

“怎么只剩这七朵玫瑰了?”他一进来就注意到后来新换花瓶里的花。

“剩下的我让护士送给其他病人了。”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啊。”他还是毫不客气的坐在床边。我低下头写文章,不打算多说话。

“不过,为什么是七朵?”他好奇道。

“因为代表七个人。”

“有我吗?”

我瞟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在写些什么?”静了一会儿,他估计在没话找话讲。

我简短的回答:“东西。”

“什么东西?”

“就随便写写。”

“我能看吗?”他说着就把头凑了过来,我赶紧合上本子,一脸戒备的望着他。

“喂,你还没经过我同意呢。”

“你也没说不同意呀。”他没皮没脸的笑道。

我顿时噎住,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起来,赌气道:“不写了。”

“好好,又是我的错。你脾气还真大。”他还是笑。

“喂,你没事来这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要给你补习数学么?”他认真道,说着真的拿起了书包里的数学书。我顿时头大起来,可怜兮兮的说:“能不能让我把这篇文章写完?”

他故意一扬眉:“不行,谁让你语文那么好数学这么差?凯凯说了,从今往后你的下午时间都是我的。”

“哼,凯凯才不会这么说。”

“你下来。”他忽然伸手揽住我的肩。

“你干嘛?”我被他吓得不轻。

“听医生说你总是窝在床上写东西,对身体不好的,刚刚说了嘛,从今往后你的下午时间都是我的。”他朝我邪魅的笑了下。

“我自己下。”我只得说。

他让我坐在轮椅上,我笑说:“我还没那么脆弱。”

他状似不经意的说:“以前一直是你在照顾别人,这回感受一下被人照顾。”

我心里一动,不知所措。

他把我按到轮椅上:“今天就让你过一个值得的下午。”

“你要带我去哪里?”话音未落,就被他推出病房。

“这里很漂亮。”我赞叹。许弋带我直接从医院的一个角落的偏门出去,朝看门的老爷爷说了几句好话,而后把我推到一条幽静的小道。

他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之前你带我去了你心情不好时经常去的地方,我现在呢也带你来我心情不好时常来的地方了。这下我俩算扯平了。”

龙城的主干道上永远是法国梧桐,而这里却是香樟,相比之下我更喜欢。

“如果可以天天到这里来写点东西,这生活也值得了。”

“永远是写东西……”他无奈道。

我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以往,我也常常带夕颜来这里,并不做其他事,只是静静坐一会儿。她的压力太大,我没办法帮她排解,就只能为她找到一个好地方,让她自己慢慢去消化。”许弋平静的说。

我心中有些动容:“她即使没有办法排解,也会觉得很幸福的。”

“但她不这样觉得。后来渐渐明白,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人理解不了另一个人。”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今天带你来这儿,也是希望你能静一会儿,消化掉那些压力,不要再憋在心里了。”

我迅速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有压力?”

“看出来的。”

“那你知道我有什么压力?”我苦笑。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想找一个人依靠。这个人能不能是我?”他认真道。

“从高一开始其实就挺注意你,只是觉得你是难得的相当有内涵的女孩子,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咋咋呼呼,为人处世都是一副稳重的样子。直到那次在水杉林,才发现其实你棱角很多,只是为什么要去隐藏呢?我还不知道。”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棱角?”我好奇的问。

“叛逆,极度渴望自由,偏执,对自己太苛刻。”他不经意的说。

我心里怦怦跳起来,没错,这就是我,有棱角的我。

“后来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隐藏,因为你的习惯就是为别人考虑,你的角色也就是这种。弄的自己很累,而别人还不一定领情,难免有一种自怨自艾的想法出来。”

我凄然一笑,表示无奈。

“安莹,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一类人。很多想法,很多念头都被压抑住了,所以你那么渴望自由,内心很反叛。我也一样。而这一点,夕颜根本不能理解。”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被许弋推着返回医院。刚进入住院部,就听到我爸妈在质问医生:“怎么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的会不见呢,你们医院是怎么做事的?”

“都说了是被她同学接走的,你们不会打电话问一下吗?这是经过本人同意的,我们院方也不能阻拦呀。”

“那万一她是被人迷昏了晕头转向跟人走了你们也不管吗?”

我皱眉,心里深深厌烦。正巧这时一个护士抬头看向这边,指了一下我:“瞧,人不是回来了么?”

许弋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闪。”

我从轮椅上起来,被他拉着一路跑出去,身后是爸妈的叫喊:“莹莹,你跑什么?”

我们穿过长廊,跑进花坛,风从我们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一丝清凉。而后他带我爬上一睹围墙,我犹豫着不敢跳,他在下面朝我张开双臂:“怕什么?我接着你。”

我闭上眼睛一蹬腿,安然落进一个怀抱,睁开眼,眼前赫然出现许弋闪着光的眼眸。身后还有爸妈的追赶,他拉着我:“这边。”

拐过医院里七绕八绕的小道,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我们来到医院的一处很少有人经过的荒地,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棵覆盖住半个草坪的榕树。他忽然回头朝我调皮的笑了笑:“要不要到树上去?”

“喂……”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他拉着到了树底下。

清冷的月光从繁盛的枝叶中透过,我仿佛来到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这块地方,是与世隔绝的。

我一下被这种自由而闲散的气息感染,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我要爬上去,我要到树上去!”

许弋三下两下爬上树去,然后朝我伸手,我攀住他的手,试了好几次,终于也爬了上去,和他一起坐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

我大笑三声:“我好开心!”

他朝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道:“开心就大声的说出来,不开心也要大声的说出来。”

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今晚真是终生难忘。第一次被一个男生牵着跑,第一次跳墙,第一次爬树,第一次跟一个不熟的人私奔了……哈哈哈哈!”

“哈哈,私奔……”他也跟着我笑,“第一次在人家父母面前拐走了他们温顺乖巧的女儿。”

我回头认真看他,而后爆发出大笑:“哈,你看你的脸,哈哈……笑死我了。”

他疑惑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虫子?”

我赶紧拿开他的手,笑得前仰后合:“你还是别摸了,越摸越脏。肯定是翻围墙或者爬树的时候蹭到了……哈哈……”

放肆的笑了一阵,我忽然意识到我还抓着他的手,立刻尴尬的放开。

他却忽然饶有兴趣地看我一眼:“第一次看你笑得这么无所顾忌。”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

“现在,相依为命果然是要有其它可能了。”

“啊?”

反应过来后立刻囧了。

“你留着的那七朵玫瑰,真的没有我?”他又问。

我一时不知是不是该承认,他又接着道:“没关系,从今以后会有的。”

此时我先前激动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细细思考了他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也就不难理解他的意思了。

“许弋,我只当你是好朋友,能理解我的好朋友。”

“但我想照顾你。”

“过了。我没这个打算。”我恢复冷淡的表情,试图让他明白我的立场。

“但我有这个打算。”

“你……”我气结。

“你为之纠结的那个男生,我知道是谁了。”他轻描淡写道。

“什么?”我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顾夕颜两次被你撞见,都是在那条小巷。说明那条小巷是那个人回家的必经之路。你说过偷偷看他踢足球的身影,说明他会踢足球。还补习英语,说明英语不好。这些条件加在一起就只有一个人。”他缓缓道来。

“别说了。”我打断他。

他却继续:“他是路遥。”

“不是。”我失声叫道。

“为什么要否认呢?”他柔声问。

“我不知道。”我心乱如麻。

“安莹。”他忽然掰过我的肩,让我正对着他,我避开他的眼睛,看着他身后的树叶。“你我之间一向坦诚。”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否认了,就是他,但我不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要否认。”

许弋忽然扬起一种不可名状的笑意,伸手揽住我肩膀:“别动——我知道,是因为他很深的伤害了你。他给你的伤口,我来帮你补。”

我怔住。

“我说过,我们之间够坦诚。我不否认,我心里还喜欢顾夕颜,就跟你还喜欢着路遥一样。但为什么我们不能尝试一下另一种更舒服的关系呢?把你也把我从之前的痛苦中解救出来,安莹,我们注定要相依为命的,我们之间的相处,不是比所有相处很久的朋友都来的更轻松吗?就像认识很多年似的。你愿不愿意去尝试一种生活?没有束缚,没有压力。”

我一下推开他:“你喝多了。”话说出口才发现说错。

“你慌张的很。”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笑道。

我很讨厌什么都被他看穿,不甘心的回嘴:“你这人有读心术么?”

“我只是善于观察罢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愿意去观察你。”

我又一次被噎住,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于是一蹬腿,跳下了树。

“你会同意的。”身后传来许弋自信的声音。

回到病房后我意外的发现爸妈竟然没有在,依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应该在住院部门口就截住我然后把我大骂一通再哭诉一番,而现在,竟然一个都没有在病房里。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于是问柜台前的护士:“刚刚我爸妈有回来过吗?”

护士瞟我一眼:“大吵了一架,然后各走各的了。”

我一怔,罪恶感与沉重感顿时袭来。我按了按额头,无奈的走进病房。

前所未有的孤寂感袭来,我脑海里回想起许弋的那句话:“你愿不愿意去尝试一种生活?没有束缚,没有压力。”仿佛是从外太空来的声音,飘渺虚无,辨不清方向。

凯凯在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照旧过来,学完一个小时的化学后我支持不住小睡了会儿。

这时候肖黎的短信过来:“下晚自习了,过会儿我和子衿来看你。你没睡吧?”

我心中大喜,迅速回复:“没睡,你们路上小心。”

抬头看了一下钟,已经十点了。肖黎和子衿来了,肯定又是讲不完的话,十一点多再走回去,我怎么也不放心。

转身习惯性的想给周新宇发短信,却忽然想起来不久前我们刚吵过,不禁犹豫起来,然而思来想去,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于是横下心来只得给他发过去:“你能不能下晚自习来我这一趟?”

“你怎么了?”

我对着那个问号感叹号,不禁笑了起来,回复道:“是肖黎和子衿要来看我,两个女生大半夜走回去我不放心,你来一趟,然后陪着子衿一起回去呗。”

“原来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想不开要自尽。”

“滚你妹的。”

于是半个小时后我就见到了他们三个一起出现在病房门外。肖黎和子衿在悄悄说着什么话,子衿抬头看一眼周新宇,低头一笑,周新宇立刻把眼神移开。我跳出去开门:“哈,你们两个二货!怎么想到这么晚跑来?”

“呐,这个人吩咐一定要把这个带给你的。”子衿把一份数学卷子从书包里拿出来给我。

正是我住院前考的最后一份数学卷子,做的一塌糊涂,而现在那份卷子在子衿手里,周新宇已经帮我把每道题的批注都写好,错因也全部分析好,最后一道题后老师还补充了一道,他帮我抄好,用贴纸贴在最后。

我看到卷子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最前面那个难看的分数,脸一下就红了:“谁让你偷拿我卷子。”

肖黎在旁边奸笑:“他是光明正大好吧。”

周新宇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嘲笑我:“考成这样,还真是为难你了。”

子衿在旁边瞪他一眼,他于是乖乖闭嘴。

我顿时乐了,笑道:“子衿,以后要靠你护我周全咯。”子衿和肖黎都没听懂,唯独周新宇了然,别有意味的看我一眼。而后又把那张让我头疼的数学卷子举到我面前:“改了。”

“你不是帮我改好了嘛。”我低声嘟囔。

肖黎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你在宿舍的嚣张样儿,也有这么一天哈。”

“哼。”也许只有在这样亲近的人面前,我才能如此释放自己。

“你还是仔细看看,免得我这个在高考前一切靠后的人使什么诈。”周新宇忽然意味深长道。

子衿和肖黎又不解其意。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甘示弱的回答:“我这种纠结于小情绪对高考不上心的人能看出什么?说不定你故意帮我改错了我也不知道。”

子衿刚想疑惑的问什么,周新宇立刻对她说:“不早了,回吧,宿舍也许已经门禁了。”

子衿轻轻点头。

我正想笑, 忽然手机响起。

电话?

陌生却有些熟悉的号码,我习惯的开口:“你好,哪位?”

那边传来熟悉的笑声:“你竟然没存我号码。”是许弋。

前面肖黎,子衿和周新宇三个人站着,我不禁有些心虚,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想你了,打个电话。”

“你……”我下意识的瞟了眼眼前三个人,子衿和肖黎正说着话,看到周新宇时却发现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的手机,我连忙收回视线,装作不经意的回答:“说什么呢。”

“晚上睡觉前记得把窗帘拉上,你似乎一直都没这习惯。这样早晨可以睡晚一些。”

我看了下窗帘,确实,我没有这个习惯。心里不禁一动:“知道了。”

“晚安。该睡了。”

“嗯。”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去。”我果断回绝。他也不置可否,笑了一声道:“晚安吧。”

电话挂断,我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

“谁呀?”子衿好奇的问道。

“没谁。”我垂下眼睛,只觉得在周新宇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下始终像做贼一样,于是鼓起勇气说:“是我妈。又打来训人了。”

肖黎同情的看我一眼:“唉。”

周新宇催道:“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被关在外面可不是闹着玩的。”

肖黎故意道:“行了,我和子衿可以在这跟安莹睡,你一个人回去吧。”

子衿打她一下,我笑道:“急了,哈哈。行了,快回去吧,否则周新宇只能在外面游荡了。”

肖黎二逼的本性成功的被激发出来:“哈哈,明天街上横尸一具,高三学生精神压力过大出现幻觉误把马路当床。”

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那子衿应该在哪里哦。”

然后我俩同时朝子衿意味深长的点头,如果放在平时子衿肯定已经冲过来打我俩了,今天碍于周新宇在场不好发作,气的直跺脚:“不要说我认识你们俩!”转而眼珠一转,奸笑道:“遥遥!”

我把手里的维尼熊扔过去:“你妹啊!”

周新宇应该是还不习惯我们三个没皮没脸的打闹嘲笑,皱了一下眉,然后瞪着那双在子衿眼中过于正直在我眼中过于阴险的眼睛无奈的看看我,再看看肖黎,再看看子衿,估计在想着自己是怎么跟这三个疯女人混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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