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轻抚梅羽儿的长发,道:“你这骥哥恐怕是天下第一无趣之人,有你这样的绝色软香相伴却浑然不知。但若真如你所说,他心中有个女子,但那戒指又是带在他小指之上,至今仍是独身,其中原缘,我也不问了。这等痴情,倒也难得!”她幽处王帐,平时静得不发一语,今日见了二人,触动心中情愫,话不禁多了起来。
梅羽儿听着她软语道来,一颗心沉沉地在半空中浮动,早忘了刚才面前这女子举手投足就能置自己于死地。她将头偎上蓝雨大腿,任由她爱抚。
蓝雨又道:“他原先心如铁石,现在却已是身如铁石了。我适才的气劲再强,也不可能把一副精炼好甲击为无形的。叶天骥,那甲现在在你体内。”原来她所指的“礼物”便是这个。
叶天骥闻言,暗暗运气,秘查内息,果然发现肤下有一层异常罡气游走。若是平时,他定然欣喜若狂,此时情绪跌到极点,只是有气无力地道:“原来如此!”
蓝雨道:“你年纪轻轻就有此修为,今日又被你无意间撞破了炼器的最高境界,就算你不是鲁炎的朋友,我还真有几分舍不得杀你。你们陪我在这儿呆几天吧,上古灵元之事我会让你们放心的。”
当晚,蓝雨传旨下去,将王帐城中原有侍女也都先安顿在了外围石城。次日一早,伶承羽两腿打颤地接过赏赐,领羽裳帮下峰而去,他已知叶天骥、梅羽儿二人不见,定与昨夜寝宫内的动静有关,只恨背上不生双翅,立时飞下兽脊去。
蓝雨自苦行起,修真一千多年,哪还有什么故人?北冥帐下诸将,不过是她到北冥后收服的,因此也只有一个鲁炎算是故人。她发现梅羽儿和叶天骥竟都和自己的老朋友有关系,也颇觉有缘。
三人站在寝宫边的莲花旁,脚下是万丈深涯,军营、兽群星星点点,远处天际隐隐约约有一抹山林绿意,那是数百里外的不归丛林。
蓝雨对叶天骥道:“珠子我不能给你,但是我会亲手交给紫薇王。而且,它绝不会用来作为合攻青境的条件。”蓝雨一语可让千万军士血流成河,叶天骥知道她言出如山,先拱手谢过。紫薇冥域合攻青境的恶果,与冥青在龙狮堡相持的现状,何止相差十倍?既然蓝雨答应,抢没抢得灵元就不重要了。
“来,你们坐在我身边。”蓝雨先坐了下来,倚靠在石柱上,远望青境。二人在她身前石阶上坐下。
“从前,有个女孩,出生在青境的埠河畔。她在十八岁那年,以埠河中的白莲合体。她的修真进境很快,三十年之后便成为了青境少数元婴后期的女修真者之一,又因为人长得漂亮,名声鹊起,追逐她的男子何止百人。”
叶天骥知道蓝雨叙说的是她自己的故事,他对千年前的冥域建国史一无所知,当下认真聆听。
“追逐她的男子中,只有一个人打开了她的心扉。他的名字叫楚莫。楚莫的年纪要比她要大上一些,那时已等同于现在的通灵修为,对她很好。他们俩结了婚,一起驰骋青境,共同修真,很快便分别到了通灵后期与通灵期。那一段,是那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当时,青境第三任青帝仙去,青境人是以名望推举,再通过修为来定下青帝的下一任人选。一时间,参加推选的十余万青境修真者齐集青境都城。推举由长老院统一安排,那时没有大特使,只有大长老。推举进行了十天,那对修真者都在前二十名之内。之后便是十九天的修真较技,每日一场,那女子在第十一天的第二轮较技中败了下来,她当时的对手是一个叫烨航的年轻修真者。”叶天骥听到师尊之名,“啊”了一声。
蓝雨继续说道:“那叫楚莫的男子一路胜出,终于成为了现任的青帝。那女子虽然输了,但见丈夫当了青帝,也很高兴。可她没想到,楚莫当上青帝之后,日子便开始没有浪漫和生趣。楚莫先是一整年地操劳,他说要让青境人全部提升修为,忙于在全青境建立修真门派,当时由十余万修真者推举的前二十人,大多数都建立了自己的门派。那女子知道,丈夫做的是好事,无非在一起的日子少了些。那女子走遍了青境,帮助楚莫完成这件事。时间过得很慢,楚莫当上青帝后的三年,二人都很忙。有一次,那女子从北堂办完事御剑飞回梵城,他们已有半年未见。女子满怀欣喜地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竟是楚莫怀中抱着别的女人。”
叶天骥约摸知道一点青帝楚莫与蓝雨的传闻,而梅羽儿自小在紫薇,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她皱眉道:“才三年,人的心变得这么快吗?”蓝雨看看叶天骥,对梅羽儿笑道:“若是每个人的人心都变得这么快,也不知羽儿你是喜是忧?”梅羽儿听她话中有话,想到自己心中的情结,不禁呆了。
蓝雨续道:“楚莫对她解释,保证从此以后不再犯了,今日只是一时情不自禁。几年的夫妻情分岂能为一个外人就了结了?那女子很快便原谅了他,楚莫又对她好了一段。可是事隔不久,她又看到楚莫和那女子在一起,并且已经超出了相拥相抱的范围。前次的一幕又再重演,女子又一次原谅了楚莫。”
梅羽儿不知男女之间,除了相互拥抱还会有什么样的亲密举动,但看到蓝雨说到这儿时玉脸含怒,想来不是好事,便不再多问。
“半年之后,楚莫忘了自己的两次承诺,那女子一怒之下,打了与楚莫偷情的女人。她当时甚至也想给楚莫一下,但终于没有下手。楚莫这次没有再道歉和解释,美好的生活好象就这样结束了。”
“青境不象紫薇,有好多歌舞可以看,那女子的心已死了,只是一味地修行,她找到了一套数千年前修行功法的秘籍,修真的进境很快,很快便要进入通灵后期。这种功法其实就是你们在北冥看见的所谓修魔法,那又和修真法有什么区别呢?修行的结果是一模一样的,要一定说有,区别便是青境修真法以‘清欲’为宗旨,而修魔法不讲究这些。也是到了北冥以后,我才知道,修魔法对高级的修行者适用,对初级的修行者来说,还是青境的修真法更好些。紫薇的情况也是如此。”
“一次楚莫回来,发现妻子在吃荤腥,他指着妻子咆哮道:”你竟然修魔!‘便走了出去。楚莫哪里知道,修魔法的行功调息与修真法不同,若没有肉食,是不可能维持体力的。“听到这里,梅羽儿奇道:”吃肉真有那么可怕吗?我们紫薇人从小吃到大的。对了,骥哥,你不也是青境人,可你也吃肉啊!“叶天骥唯有苦笑,他确实已有些习惯吃肉了。
蓝雨道:“紫薇遵循和修真功法,其实与那女子找到的古秘籍属于同宗。那时紫薇还不能造出海船,与青境也没有交流,所以古秘籍上的修真法便被认为是修魔法。”
“……楚莫将他的妻子软禁了,他不能让青境人知道他有一个修魔的妻子。半年里,他强制控制了妻子的饮食,那本古秘籍,也被烧了。那女子已走上了另一条修真的路,每天只能吃些鲜果,日益消瘦下去,很快便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她的修行停滞不前,面色也开始苍白。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她潜出青境都城,在野外找到点肉食。这事被楚莫发现,两人大吵一架,还动了手。那女子自然不是楚莫的对手,受了伤。受伤卧床的那段日子里,楚莫没有再来看过她。女子躺在床上想,不能就这么完了,当年他们曾经是那样地相爱。于是,女子强忍着痛苦,抛弃了修魔法,要把自己重新带回到和所有青境人一样的修真法中去。但是,太迟了!当半年之后,女子欣喜地发现,自己回复了正常,开心地跑去告诉丈夫的时候,发现先前和楚莫偷情的女子已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寝宫!”
“感觉自己一切的努力都白白浪费,楚莫还是几年前的楚莫,而自己白白浪费了几年时光。那女子终于不能再忍,将楚莫的情妇杀死了。楚莫大怒,立时便对她施了杀手。女子闭目而受,她道:”楚莫,你想杀我,就现在动手。否则,你会后悔的。‘楚莫在最后一刻收了手,只是将她打伤,他大吼道:“你给我滚,滚出青境,到居岭的北边去。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女子出龙狮堡到了冥域,发誓要报仇,她收服了冥域的修真者和本地的土著。用了数百年的时间,将冥域的人口增加到与青境相当。”蓝雨说起这一段时,眼中充满了怨恨,特别是重述恩断义绝的那两句对话,让叶天骥感觉回到了千年前灾难的开始。
梅羽儿这才明白过来,故事中的女子便是蓝雨。
叶天骥问道:“现在,算是报了仇了吗?”
蓝雨道:“你说得好,我报了仇了吗?想不到只相爱十年,我居然要用千年之恨来还。至少现在,蓝雨的名字让每一个青境人恨上了,楚莫也该懊悔至极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却没有一点复仇的兴奋。
梅羽儿道:“过去了一千年,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地不好吗?我听说,青境和冥域都死了好多人。”她想起叶天骥前一段还灭了冥域的二百多人,心道,这可不能说走嘴。
蓝雨道:“当年我被逐出青境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话。我为什么要怜惜他们的生命。”
叶天骥长叹一声,道:“若楚莫不是青帝,便不会有这些事了。”
蓝雨看着他,道:“世间这样的男子,都该杀。只是女子的复仇方式不同罢了,换了别的女子在我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又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与这样的男子多少有些不同。”
叶天骥心中乱成一片,觉得梅羽儿喜欢上自己,是自己的错。在原先对研儿的深爱和对研儿之死的自责之下,又不知不觉埋入了对羽儿的愧疚。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心中乱麻般的情绪不是最重要的。蓝雨就在眼前,也许,这是他唯一一次面对冥后蓝雨的机会,如果能改变一些蓝雨的想法,冥青的边境上可以挽回无数条生命。
在经历上,他同情眼前的这个女子,若楚莫是一个普通修真者,这种故事的结尾最多不过是妻离子散,而楚莫偏偏是青帝。同时,他也害怕这个女子,她的一句话,清晨起来的一个想法,都可以改变千万人的命运。
叶天骥问道:“如果只针对楚莫本人,你要怎样才能化解这场恩怨?”他抱着一线希望,想通过二人之间谈判来解决冥青之争。
蓝雨怎会不知他的想法,笑道:“我现在有些明白,羽儿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了。”接着又是一声叹息,道:“他再承诺什么,你说我能相信吗?”
梅羽儿道:“也许,经过这一千年,他后悔了?”
蓝雨道:“后悔又怎样?难道,他能还给我这一千年的时光吗?”
梅羽儿想想,道:“若是把他这个青帝撤了,再叫他趴在你面前,痛打一顿,那也很解气啊!总比让那么多人都去死的好。”
蓝雨拍拍她的脑袋,笑道:“若是事情可以这样,倒也不错。我不信他敢来冥域,正象我不敢去青境那样,我也不信他能够抛下青帝的位置。更何况,战争到了这一步,已有太多的仇恨夹杂其中。事实上,连我也已无法控制了。”
叶天骥明白她的话,战争让蓝雨和楚莫的仇恨化为了千万冥域人与青境人之间的仇恨,而战争也满足了许多人的野心,如萧毅、如毕绝。即使是楚莫与蓝雨以某种方式解决了恩怨,仍会有许多人继续推动战争的车轮。
他道:“只要冥后有意结束这场战争,我必然全力周全此事!”叶天骥从蓝雨的话中看到了一点和平的曙光,虽然以他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有些过于无力。
蓝雨并没有取笑叶天骥,正色道:“若是在一千年前,你会是我喜欢的那种男子。你去做吧!我对自己能原谅楚莫都没有信心,何况是你?事情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从两百年前发动战争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停止了,除非冥青双方有一方灭亡。”
她有一千年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有些乏了,递给二人一人一块玉牌,道:“这腰牌和鲁炎的一样。”
叶天骥手中紧紧攥着玉牌,感觉离他建立一个没有战争的净世之梦,又接近了一小步。
他和梅羽儿在雪域峰顶呆了三天,一齐下峰。
自第一晚进入王帐城的寝宫之后,二人都与蓝雨在一起。现在回到二人独处的样子,都有些不习惯,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梅羽儿只想跟在叶天骥身边,只是怕一说话便扯到他心中的那个女子,几次想开口相询那女子的故事,但又怕自己承受不了。叶天骥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梅羽儿的表白,索性闭口不言,这样的心情,只有朋友可以倾诉,而此时身边唯一的朋友,就是梅羽儿。
二人下到域脚营,叶天骥终于道:“我要去不归丛林边找青军军探。”梅羽儿应一声“噢”,还是跟着叶天骥。叶天骥本想说“你该回清凉殿了”,始终说不出口,他御起飞剑,道:“上来吧。”二人向不归从林边的草原飞去。
特使当时离去时,交代了军探们接头的地点,叶天骥等二人没有等到特使,却等到了别的军探。交代他转告所有上古灵元的军探,灵元之事不必再查,正在雪域王帐城蓝雨寝宫中。叶天骥离开青境太久,无心再留,便带着梅羽儿往龙狮堡飞去。二人还是一路无话,有时叶天骥问起,梅羽儿只说“走吧”。
此次到龙狮堡的路上,冥军活动频繁,在离龙狮堡三四百里的地界,营帐比上雪域之前多了数倍,叶天骥暗暗留心。
二人在龙狮堡,很快见到了守城神使傲易。叶天骥简略地说了一下上古灵元之事,并将路途所见的冥军动向告知,提醒傲易加强城防。傲易闻言,立时调兵遣将,向堡外派出一队探子,同时调青军信使兼程接力向青城报知上古灵元之事。叶天骥带着梅羽儿离开龙狮堡,向佛城掠去,今晚他准备在冷修剑铺安顿一夜,顺便看看数年不见的冷修严和昊天。
梅羽儿突然问道:“佛城离埠河远吗?”
叶天骥道:“埠河在佛城外。”
梅羽儿道:“我想去看看。”
叶天骥“哦”了一声,这是他们这几天典型的对答方式。
他胸前的传音珠放出光彩。
“刚入青境,就有人传音,会是谁呢?莫风?樊玉?或是烁凌?”他真正感到回家的暖意,低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