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衣服。钟表显示的时间让我的慌张加重了:1987年3月6日……17:06?
该就没人提醒我吗?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只有26个小时了?我抬起头向四周望去。
左侧是窗户。但这不是真正的窗户,风景是全息显示屏虚拟成像的。不知谁把景象设成了西伯利亚的雪原,皑皑白雪几乎遮天蔽日。
“没品味。”外面是我们这些人可能一生仅此一见的星辰大海,可却有人把风景换成了随时随地能见到的西伯利亚雪原……
但品味不是重点。我从床上一跃而起,顺便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很空旷,除了床和左侧墙边的桌子,右侧墙边还有一个金属衣柜。床的旁边是一张床头柜,床头柜上是一个普通的闹钟。伸手去拿,竟然牢牢地钉在了床头柜上。
不能再睡了。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金属衣柜。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橱柜里,整齐得让我无法相信,这是谢尔盖叠的。我叹了一口气,把睡衣慢慢脱下。正在此刻,门被人慢慢打开了,诺布朗加一脸郁闷地踱了进来。
“指挥官同志!”诺布朗加惊喜地叫道,“您中午醒了!您知道吗?您睡着的这几天里……”
“我可得批评你这个政委,”我严肃地打断道,“整整耽误了两天时间!离心灵控制器启动的时间不多,世界末日迫在眉睫,那些佣兵情况不明,剩下的时间……”
“还有25个小时,”诺布朗加打断道,“实际上,这两天里绝大部分人都睡了一觉,只不过指挥官同志你是醒得最晚的。从尤里格勒战役到这里,很多战士完全是依靠兴奋剂支撑自己进行高强度作战的,再不睡觉,这些小伙子会被疲劳而非敌人的枪炮所消灭。”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我点点头,慢慢走到床边重新坐下,诺布朗加很自觉地把书桌前的椅子拿来坐着。我把头靠在墙边,一边整理一团乱麻的思绪一边开口:“莫斯科有没有消息?我们在哪?”
“啧……其实也挺巧的……”诺布朗加轻轻说,“洛马诺夫同志昨天晚上发来了通讯,点名要你回话。可当时没有一个纵队司令级的同志醒着,醒着的没人敢担负起贸然叫醒您的责任,所以……所以纳吉同志把他回了……”估计是纳吉绘声绘色地向诺布朗加描述过一番总理当时的神情状态,此刻诺布朗加一直努力憋着不敢笑出声。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拍拍诺布朗加的肩膀,想说些什么,此刻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了,一个通讯兵一进门就急急忙忙地喊道:“政委——噢,指挥官同志……”
“别搞那么多繁文缛节了。有话直说,是不是总理又发来通讯了?”我拍拍通讯员的肩膀问。
诺布朗加一脸痛苦地忍着,仿佛在便秘一样,我挥挥手让他出去了,房间里顿时少了一大团强烈的愉快情绪,另一个疑惑的情绪正在逐渐被类似的快乐所冲淡了。
“指挥官同志,您简直神了!”那个通讯兵一脸崇拜地向我敬了个礼,“既然这样……您快点去吧,总理有点等不及了……”
“这点我要纠正一下,”我甩掉脚上的拖鞋,换上地毯上擦得干干净净的野战靴说,“正确的措辞应该是‘洛马诺夫同志正在气急败坏中大发雷霆’吧。去把达夏同志放出来,总理同志若不亲眼确定他的女儿毫发无损,他会再发飙。”
……
“噢,我亲爱的马克,很高兴看到你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
我真没感觉到他真的很高兴。且不说他的表情还是余怒未消,看着我的笑意是装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刚才门才开了一点点的时候,驾驶舱里就充满了“给我把马克耶布卡找来!他翅膀硬了,给我摆架子了!整个风暴小组都跟我摆架子!信不信我给你们西伯利亚的单程票……”的声音。
“总理又在发西伯利亚的单程票了。”诺布朗加抱怨道。这是洛马诺夫的口头禅,也许是他祖辈从某位当上过俄国沙皇的远房亲戚那里学来的口头禅。不过熟悉洛马诺夫的人都知道,这位“红沙皇”总比另一位强,起码前者的“单程票”是说说而已的。
“长话短说吧。我们这里还挺忙的,总理同志,”我轻轻推开通讯坐在显示屏前的那位,以尽可能快的语速防止洛马诺夫再次插嘴,“如果您找的是达夏同志,据我估计,即使达夏以苏联短跑运动员们的速度跑过来,也要一刻钟后才能到这里;如果您找我是为了听取汇报——哦,诺布朗加,你去写份检讨;还有,如果是有什么情报的话,我建议让索菲亚元帅去写检讨……啧……”
不用观察就知道,驾驶舱内一个个神情肃穆的家伙,刚才在假装对面前的操纵仪器或基洛夫本身周围巨大的落地窗产生了兴趣,现在仿佛又集体发生了腹痛腹泻头晕恶心干呕的症状。
“的确,现在是有挺大的麻烦,”总理面色变得阴沉了,“那些盟军的战斗力不低。而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就像是为此精心准备了很久一样。就在昨天,地球人都已经知道了,杜根自豪地宣布,盟军部队攻破了月球要塞,心灵控制器落入了盟军的控制。安置完爆炸装置后,盟军会彻底引爆心灵控制装置,然后撤回地球,‘与他们的父母、儿女、姑娘团聚’了。而我们!不仅毫无收益,而且……而且我无法提供撤退的交通工具。你们得自己想办法。”说话的功夫,几张照片和一些段视频出现在了显示屏上:杜根手舞足蹈的演讲、蓝底白鹰旗插在月球要塞的心灵控制器上、堆积如山的破损的尤里宇航服和漫山遍野被毁的尤里载具、指挥大厅里的欢呼和西欧大城市街道上的狂欢人群……盟军国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军队而欢呼。
我看着洛马诺夫的表情。他在愤怒,只是隔着三十九万公里的距离,我无法确定他在惋惜什么,风暴小组、共产主义者摧毁月球要塞的荣誉、尤里的太空科技还是……还是他的女儿。
“总理同志,我想你太急了点,”我冷冷地答道,左手摁住想要打岔的诺布朗加的手,“刚刚占领心灵控制器,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作为反尤里战线的战友们,我们这支友军虽然救援不了队友,但是亡羊补牢……还是会做的。”谁跟他们是盟友了,要是总理听说这支“盟军部队”只是拿着盟军制式装备的佣兵,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不必了。”总理挥挥手,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副绕地卫星图。我看不懂环绕着地球的无数蓝红灰色的光点,但是我看得出,至少有三十个红色的光点正在离开地球轨道。“我不相信杜根会是为摧毁月球要塞而来,就像我不相信资本主义是人类历史的终结一样,”他表情阴沉,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我军此行一无所得,那也不能让敌人有满载而归的机会!我已经调集了三十颗核动力卫星向这个区域集结,其中有六颗是‘卫星杀手’!八个小时,指挥官同志,你还有八个小时用来撤退。八个小时后,三十颗核动力卫星将如约而至,威力相当于百万当量的核弹,从地表到地下一公里将不会再有任何生命体,无论是阿姆斯特朗的脚印还是月球要塞,我会把它们彻底摧毁干净,彻底!”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我这个现场的亲临者并没有看到阿姆斯特朗登月的痕迹。但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直到达夏懊恼地冲我埋怨时,我才把投向月球要塞的目光收回。月球如基督徒所说的“一片黑暗混沌”的,“没有生命”的世界,一点点光亮都十分显眼。此刻月球要塞的方向上是一片璀璨的光明,要不了多久,还会闪耀更璀璨的光,把一切都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