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苏州的夜里起了凉风,风摇曳着枝桠,月亮在稀薄的云层中穿行,云影飘渺,恍惚那轮圆月正被微风吹的轻悠晃动。桥下流水潺潺,呜咽的水声是象形的寂寞,相较于白日,月色下的小木桥被无名的愁思拉的倍加狭长。酒未醉,人独醒,曲已终。段谨之独立于桥头沉思,纷纷扰扰、错错乱乱、冷冷清清、行行重重!丝竹房间里独亮一盏灯,烛光透过纸窗,宛如混沌夜色中的一抹萤火。如今的景象却是,段谨之与顾丝竹,相隔咫尺,似不能相守,知不该相爱,又无法相对。
夜渐深,风更凉了,段谨之也不知自己已沉坐几时,就在他尚且愣神之际,却隐约觉得有一个黑影从屋顶越了过去。段谨之赫然一声震吼“谁?”,转眼便见他拔地而起追了上去。
那黑影闻声刻意躲闪,一路往树枝繁杂的林子里钻,段谨之快步上前的同时一抽腰间的长干剑,待渐步迫近那黑影之际,段谨之自那人身后一剑斩了过去,那人本意是要躲闪,无奈急奔之中身形并不伶俐,躲闪不急便被段谨之一剑划破了左肩。如此情形下,那人觉得想要脱身并不容易,于是见他猛然回头拔剑迎了过去,一时和段谨之纠缠打斗在一起。段谨之暗自觉得,此人武功尚在自己之上,但他好似身负重伤,故而身手比较笨拙,段谨之故意左突右击将战场拉大,想从招式看看此人来路,无奈这人故意使江湖百家杂乱武功就是不肯露底,如此一来二去,相持之下那人果然气力不足,段谨之瞅准空当一剑挑开那人手中的长剑,由于这一剑使的气力十足,竟将那人手中的剑直接挑飞了出去。黑衣蒙面人震惊之下略微迟疑,继而见他转身匆忙往远处逃去。段谨之一个飞身拦住他去路的同时开口道“阁下深夜来访,还不知是敌是友?若说先前,谨之自有手下留情,只怕壮士此时再不报上名来,谨之可就要失礼了!”
岂料那人闻言后并不理会,见他既不肯报上名讳,又一心想要逃离,于是段谨之再度出手,招招犀利,剑尖每每擦过那人咽喉不过几根头发丝的距离,段谨之并不想伤人性命,他意欲先挑开面巾看看来人的真面目再决定是放是留。如此境地下那人一直落的下风,心里气恼的厉害,且剑剑擦过面门的时候他心里也大惊,若不是段谨之手下留情这其中任意一剑都可能结果了他的性命。遇上这样的对手段谨之不禁起了玩性,又一阵子老鹰捉小鸡的缠斗之后段谨之故意带着几分玩味和戏谑一剑挑断了那人的腰带,开口两分嘲笑道“既然阁下乃不露相的高人,那在下只能自寻办法来一窥真颜了!”,话毕之后段谨之方才借着一点月色瞥见,那散开的夜行衣里是一袭水蓝色裙衫。糟糕!何故来人竟是个姑娘?段谨之只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不待他回过神想个明白,那人开口便一声怒骂“段谨之!你个混蛋!”
段谨之闻声惊呼道“丝竹?你为何……这身打扮?”,继而他才脑子里灵光一现,可不是嘛,这个身着蓝色衣裙的姑娘可不就是他白天抱着人家表了衷心,还被人家干干脆脆拒绝了的顾丝竹嘛,段谨之一时尴尬的无地自容。
丝竹却怒气横秋的冷哼一声道“丝竹可真是浅见寡闻了!从前竟不知公子还有这样的癖好,公子可是但凡见着武功比你弱的姑娘,就会动手扒了人家衣裳?”
段谨之一时竟觉得百口莫辩,他也纳闷,平日里他自不是胡作非为的人,怎地今日莫名的起了玩性,而丝竹武功一直在他之上,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黑衣人竟会是他的丝竹姑娘,“真的是上天弄人啊!”段谨之内心无力感叹道。
眼见着段谨之并不开口辩驳,丝竹却恼怒道“我天门的作风是有仇必报,我对你宋伯伯的一口气本就没处撒,如今你又伤我在先,这会儿我便新账旧账同你一起算好了!段公子,你出招吧!”言语间丝竹一扯腰间的浮游软鞭,一招云中探月的架势已经拉开,手中的鞭子随时都将甩了出去。
段谨之闻言赶忙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荒郊野外能相互作伴毕竟是缘分。你…..我…这中间有误会……喂!”
段谨之话未讲完,丝竹的鞭子已经抽了过去,段谨之急忙挥剑自救的同时喊道“丝竹姑娘,你我相交如此之久,你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
丝竹边奋力挥动鞭子的同时边骂道“对啊!你我相交如此之久,我竟不知你的为人!”
段谨之边收着剑式边拼命躲着鞭子,如今即知来人是顾丝竹,他哪里还讨得了便宜?不忍心出招的结果便是步步落的下风。段谨之边闪边逃的过程中内心还有愧于刺在丝竹左肩的那一剑,于是又不得不追问一句“你左肩伤势如何…….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打我毕竟是小事……可我方才那一剑若伤你太重…….只怕我日后都无颜见你。”
段谨之话音才落,便听到鞭子噼啪一声抽到肉上的脆响,丝竹于惊诧之中一收鞭子,那鞭子竟卷起段谨之右肩上的一片衣服撕扯了下来,段谨之脖子上,辫梢带过的地方即刻一条醒目的血痕。“你为什么不躲?”丝竹惊诧道。
“我刺你一剑,还你一鞭子算是轻了。只是先前真不知道黑衣蒙面人便是姑娘,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丝竹一时低着头颓然道“我又不是真的怪你,你又何须挨这一鞭子呢?”
段谨之一笑道“我刺你一剑,你抽我一鞭子,我心里多少好过一些!”
丝竹闻言漠然道“真是冤家呢!”
话毕见她转身走开,段谨之快步追上去问道“你去哪里?不回屋吗?你的伤势如何?”
丝竹道“我还有事要办,公子且回吧,这点伤并无大碍。”
段谨之追问道“姑娘有何要事急在这一时半刻?你知道,你伤势未愈,夜里天气阴寒,姑娘还是早些回屋歇息,有事等天亮了再说。”
丝竹闻言道“丝竹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只是有些个人私事有待处理,就不再劳烦公子挂念了,我自会处理妥当。”
段谨之闻言气恼道“什么个人私事?你要杀宋炳易,可你不是他的对手!”
丝竹不耐烦道“公子不必挂心,一切事宜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你不过是跑去送死罢了。”
丝竹闻言故意道“我去送死?我看你这么着急,你是怕我杀了你的宋伯伯吧?”
段谨之给丝竹一句话气的无力辩驳。他只冷笑道“眼下的你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如何去杀宋炳易?”
丝竹闻言气的顿住脚步道“谁说我打不过你?我不过是对你手下留情。我若是像你一样出手不顾念情面,只怕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当日在白马寺你我又不是没有比试过。”
段谨之闻言道“好!话不多说。不如你我便公平一试,看看眼下到底谁非谁的对手。只是姑娘若是打输了一切就得听我的,到时候姑娘可别不服气!”
丝竹闻言也赌气道“好!若我连段公子都不敌,想必这仇我也是无望去报了。”
言毕二人便出手比划了起来。丝竹带伤,加上宋炳易给的毒药限制了她的内力,她哪里还敌得过段谨之?只是她不肯认输,又一心急于去报仇。段谨之给丝竹气的不轻,想想和她一直纠缠打斗毕竟也不是办法,仔细想来情面也不是如此讲法,于是他一狠心乘势扯住丝竹的鞭子借着力气的优势将长鞭往丝竹身上一绕将丝竹捆了起来。末了段谨之使力扯住鞭子的一端,故意几分欺人道“你我这样比试只怕很难得出个结果,我觉得我赢了,你又不肯认输,你觉得你能赢,可你眼下真就不是我的对手。谁让你有伤在身,还好当时在幽居我学了你一招,没办法,江湖如此,成王败寇嘛!”
丝竹急切道“段谨之,你如此待我,你认为往后江湖之上,你我这朋友可还有的做?”
段谨之闻言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实话说,当日在苍狼山上我也以为你我这朋友是没得做了,可世事难料啊,谁成想今时今日你我还能这么和颜悦色的站在这里推心置腹的说这一番话呢?”
话毕段谨之将丝竹往肩头一扛径直往屋子里去了,丝竹在段谨之肩膀上边挣扎边骂道“段谨之!段公子!我先前怎么没有看清你,你竟是这么不讲理的人!你放我下来……”
月亮静谧悬挂于窗外的枝桠上,二更已过,除了这边屋子里的一点星火,四下一阵漆黑死寂。段谨之一手撑着下巴伏在桌上,已然困到魂不附体,丝竹倚着床边盯着段谨之,对段谨之从怒骂改成了劝说,字字句句,真可谓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层层透析,感人肺腑。无奈段谨之软硬不吃,于是丝竹又开口骂了起来“段公子!同为江湖儿女,你怎么如此不讲江湖道义......”如此种种,劝说便显得反反复复,来来去去。
段谨之闻言无奈笑道“丝竹姑娘,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累了,歇歇吧。要说我也不知道,姑娘平日里看着特别斯文的一个人,没想到骂起人来居然这么厉害。”
丝竹给段谨之气的欲哭无泪道“到底是谁不讲理?乘我这么对你好言相劝的时候,你赶紧把我放开,之前的恩怨我们便一笔勾销。”
段谨之竟被莫名逗乐了,于是见他憋着笑道“丝竹姑娘,若你好说歹说我今日就是不肯放你呢?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丝竹冷笑道“你总不能这么一直绑着我吧?到时候只怕话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段谨之啧啧慨叹道“丝竹,你知道吗?你这脾气真是很容易吃亏的。若你从一开始便哭,跟我说说好话,或者我早都把你放了。只是你到现在还威胁我的话,那我保不准一不做二不休……”段谨之话说到一半盯着丝竹,眼神里故意若有所示。
“杀了我?”丝竹不屑的冷笑道。
段谨之闻言淡淡一笑,继而见他缓缓往丝竹跟前凑了过去。
丝竹却也一丝惊慌道“段公子,我没有心情和你玩闹。”
段谨之凑近丝竹的脖子嗅了嗅道“真香!是六合坊的小雏菊胭脂吧?”,丝竹一时几分恼怒的盯着段谨之,心想义薄云天的段公子如今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尽问些女孩子的胭脂水粉,还这般不顾廉耻的戏弄她,却不料段谨之突然一改面色格外认真道“丝竹,你知道吗?一个女子,切不可让身上的杀气和血腥味遮住这抹清淡的胭脂香!”
丝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颓然发了一阵子呆道“你以为我喜欢这样的自己吗?若是生来有的选择,我也不愿别人视我为奸为邪,说我心狠手辣。你总让我信你,可我怎么敢信你?你身背江湖道义,谁敢保证有一日你我各自立场不同你又不会同我反戈相向。只是如今我身中剧毒,过了今日也不知是否还有明日,如此我便不妨信一次命,和你赌一次。如你所说你真对我情深意重,那你可愿随我上普陀山去?”
段谨之闻言惊诧道“你说你身中剧毒,此话何意?”
丝竹道“还不是你的宋伯伯,他为了逼我交出《羽化心经》心法,便对我下毒。”
“什么毒?”段谨之内心苦痛道。
“百毒老怪的腐心丸。”丝竹淡然道。
“我带你去江南吧,去找神医陆冥。”段谨之故意将话说的波澜不惊。
丝竹笑了笑道“不去了,你也知道这毒,只怕谁都解不了。”
段谨之道“当年有人从百毒老怪那里偷来这些毒药,解药早就毁了,百毒老怪也已多年不在江湖上露面,如今或许只有神医陆冥那里可以一试,你怎么能不去呢?”,段谨之边替丝竹解开身上困着的鞭梢边悲戚道“你自知自己时日不多所以才这么急着要去找宋炳易报仇吗?”
丝竹一点头道“嗯!我的内力已经失了近半,只怕过不了几日,我便会四肢无力,完全变成一个废人了。”
段谨之一伸手拥住丝竹道“跟我去江南吧,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丝竹也伸手抱住段谨之将头倚在他的胸膛道“跟我去普陀山吧,我还不能死,我有大事未了,我现在只信你。”
段谨之闻言道“好,去普陀山,那便去普陀山吧。虽说生死有命,但我信上天,它不会对你我如此不公。”
丝竹闻言道“段公子,谢谢你为我尽心尽力,我自小在江湖长大,性子野、脾气差,我真的很感念上天眷顾,得你包容和爱惜,若此番我还有命下得了普陀山来,我此生便追随你,不离不弃,从此与你同生共死。”
段谨之闻言些许悲戚道“我不要你报答我,为你做的一切皆是我甘心情愿,感情的事情由心不由人,我不愿你委屈自己分毫。”
丝竹无奈道“意向机敏的段公子如今怎么这般痴傻?我才不会为了报答谁做任何委屈自己的事情,我做事从来都是由心的。”
段谨之闻言呆愣了一下道“你是说你也对我有心,同我对你一样情深意重?”
丝竹几分羞恼道“段公子,你到底要我逼我将话说的多么明白?”
段谨之闻言喜不自禁道“终身大事,自然是要字句真真切切。”
丝竹终于一咬牙道“自然是......一样情深义重。”
段谨之闻言莫名几分羞怯几分惊喜道“丝竹,如此说好了便是白首之约,我此生定不负你。”
晚间二人并无困意,于是一时促膝长谈了起来,桌角的油灯上暗自开出了一团金灿灿的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