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身份辨认工作完成之后,严队叫我从总务办公室领了个三联一份的《解剖尸体通知书》,交给他,把该填的项目全部填好。山局也签了批准名,又到自己办公室盖了一个公章,再送回来。最后,叫卢生旸和梅喻在家属一栏上签了字,摁了手印。
“根据规定,进行解剖时,我们一般都会邀请家属到场见证,你看……”山局问卢生旸。
卢生旸想了想,说:“不了,在心里留个最好的印象吧。梅喻,你要不要下去看一下。”
梅喻一愣,和卢生旸对视了一眼,“我想法跟二哥一样。”
“那好吧。山局长,就这样进行吧,不要拘于小节。”
“那行,这也不是死规定,咱们在通知书上备注一下。”
说实话,就那残缺不全的样,不旁观还好,一旁观,卢生明以前的美好形象估计都要被“惨不忍睹”冲击得一塌糊涂。
解剖手续办完,薛副局跟着山局到上面办公室,和上级部门对接相关工作去了。接着,咱们就在洽谈室和家属作了个简单访谈,以一对一的形式进行。在这一大家子里边,这卢生旸的分量貌似比梅喻还要重要,所以我们第一个从他开始。除了他,其他家属都被李婉带到了外边,安排在走廊坐着。鉴于家属身份的特殊性,严队就亲自来主持,我则历来都是负责在旁边作好笔录。
“卢先生,咱们这里有个规定,在作访谈的过程中,个人电子设备及通讯设备都要留在外边。这个还请你理解,一切都是为了规范性考虑。”还没开始询问,严队便笑着说。
“这样挺好。”卢生旸点点头,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起身递给门外的卢生荣,回来坐好。
“卢先生,我知道你平时比较受人尊重,但咱们这是公事,所以我就直来直往,你也不要怪我说话不够委婉。”严队直言不讳。
“严警官你不需要客套,我卢生旸又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卢生旸平静地说。
“我不太确定向你询问你哥哥的行踪妥不妥,因为像他这种人一般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你说吧,如果我没把握的,梅喻和其他家庭成员可能更没把握。”
“跟平时相比,在最近的半个月、一周之内,尤其是昨天,有没有注意到你哥哥在集团里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卢生旸想了想,“这个还真没发觉,他每周基本上会有三个早上到公司开个董事会,有时开完就走,有时会继续留在公司。”
“卢先生,你好好想一想,是确实没发觉,还是确实没有,那些细微的变化也不能例外。”
“确实没有。”卢生旸又想了想,肯定地说,“他的日程基本上比较固定,如果临时有变,他也会通知董事会。当然了,大家日常所见,也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私底下的事,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跟着他。”
“那……他昨天的行踪,你了解吗?”
卢生旸抿了下嘴,好像在心里作着回想与琢磨,“昨天早上照例来公司开董事会,下午出去了,晚上的时候我和他在一起,去会所。”
“还请你说得具体一些……这很重要。”
“集团董事会一般都是早上九点左右开始,他开会有一定的规律,基本上半个小时搞定。昨天早上也差不多是九点半左右结束,之后在总部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十点半前后离开公司,到下午五六点之间才回来。”
“有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像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去看市场,要么会见业界朋友,白天干的事,基本上就这两种。”
“他由谁陪同?”
“司机,昨天只有司机,较特殊的场合会有保镖陪同。”
“昨天没带保镖吗?”
“没有带,除非是特殊场合。”
“司机叫什么名字?”
“崔恩。”
“麻烦把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提供一下,司机应该是跟他接触最多的人。”
“联系方式在手机上。”
卢生旸把司机的家庭住址说了,我先记在笔录本上。严队起身拉开洽谈室的门,叫外边的李婉把卢生荣叫过来,让他从卢生旸手机通讯录里把崔恩的电话翻出来,叫李婉用纸和笔记下来之后交给他,然后才返回洽谈室来,把纸张交给我。
严队掏出自己的手机,照着那纸上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先拨手机号码,连拨两遍都是一阵“嘟嘟嘟”的叫声。又照着座机拨过去,这下总算打通了。那边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
“你好,我找崔恩。”严队直来直去地说,接着又把自己的身份表明,以便取得对方信任。
“他不在。”
“请问你是崔恩什么人?”
“爱人。”
“是这样的,我们警方在调查一桩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请问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昨天晚上就没回来过。”
“昨天晚上就没回来过?一直没回来还是怎么地?”
“一直没回来。”
“你没联系过吗?”
“我打了两遍电话没接通,后来就没联系了,反正跟他们老板在一起,这种情况经常有。”
“今天也没有回来吗?”
“一直都没回来,感觉不太正常,刚才我又打了几个电话,找他朋友也联系了,都没接通,现在很着急。”
“要不这样,你现在赶到良怀市公安局来一下,你丈夫可能出了点事,我们需要向你作更多的了解。……还有,不要忘了带上一张你丈夫的照片,最好是近期的近照。”
严队把手机挂断,继续和卢生旸说话:“对了,你刚才说晚上的时候你跟你哥哥在一起,请问司机也在吗?”
“去的时候自然是在的,不过我们谈的都是生意上的事,他一直搁那儿也不方便,中途离开了。”
“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八点半左右吧,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卢生旸歪着脑袋一想。
“可以更具体一点吗?”
“就这个点,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好的。离开之后就没回来过吗?”
“一直没回来,不过等我们散了之后,他肯定是要提前来接我哥的。”
“你哥昨天乘坐的是什么车?”
“奔驰G55AMG。”
“车牌号是多少?”
“88888。”
“车身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
“你没有跟你哥坐同一辆车吗?”
“没有,都是业界朋友聚会,一般都比较晚,散了就各自回家。再说我也有自己的司机,总不能挤一块儿。”
“他回家之前,或在盛世华庭的这一整个过程中,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不同寻常的话?”
“没有……确实没有,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好吧。”严队稍微顿了顿,“那接下来,咱们来说说这个会所及聚会的事。”
严队说完这一句话,我发现这卢生旸的眼皮子突地跳了一下,就好像上小学的时候,突然被老师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样。
“你们去的是什么会所?”严队继续问。
“盛世华庭。”
“具体地址在哪?”
“溪园路688号。”
“什么时间去的,什么时间散的场?”
“我和我哥都是六点半从集团出发,七点钟左右到盛世华庭,陆陆续续的,八点钟左右到齐。”
“在哪个房间?”
“总统套房--千古风流。”
“什么千古风流?”
“套房的名字叫‘千古风流’。”
“一共有多少个人,都是谁?”
“这必须要知道吗?”卢生旸稍一迟疑。
“这很重要,还请卢先生配合。这都是你哥哥行踪里的一部分,就像DNA一样携带有事件的信息。”
“除了司机,一共五个人。……当然,还有两个助理。”卢生旸神态平静,纵然是块老姜,但从细微变化里我还是觉察到了一丝难为情的样子。这很正常,跑到盛世华庭的总统套房里,如果没有佳丽陪同,那岂不是太也不食人间烟火。盛世华庭是一家专门为有钱人打造的沙龙式高端会所,也是本市唯一可以享受“艺妓”服务的好去处,据说这里面的“艺妓”既有国产的,也有少部分来自RB韩国的,是正儿八经的只卖艺不卖身,但像我这种穷公职人员还真是从来没有领略过。
“那么,另外的四个朋友,方便透露姓名和身份吗?”
“恕我直言吧,这个真不太方便,我想他们跟事件无关,都是好朋友。其一,确实只是普通的聚会,其二,有的朋友身份较为特殊,牵扯出来于调查没有半点好处。”
“行,这个我理解,那这事咱们就先略过不提……你们是几点钟散的场呢?”
“十点半左右。”
“散场之后就各自回家了吗?”
“对的。”
“这个时候,你哥哥是司机崔恩接走的吗?”
“是的,司机在下面等着。”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散场之后总该有人负责善后,我想知道这善后的人是谁。”
“盛世华庭总经理,我们都是客随主便。”
“请问叫什么名字?”
“卢执。”
“好了,卢先生,我看今天的访谈就到此结束吧,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也不多耽误你时间,你手上有事忙的话就请自便,稍后我们再和其他家属谈谈。但是有件事还得麻烦你……”
“你说。”
“那好,恕我直言不讳了。像你哥哥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生前朋友多,估计跟人结下的梁子也不少,麻烦你回去之后作一下回想,把跟你哥哥有过过节的人列一份清单。你看如何?”
“你的意思是……杀害我哥哥的人是他的仇家?”
“有很明显的迹象,不过现在我不能很肯定地答复你。”
“好,这个我配合你。”卢生旸略一思忖,说。
“一定要注意,那种仇怨较深、尤其是有过报复行为的死对头--个人冤家,更是遗漏不得,或者说这才是重点。”严队放慢语速、加强语气,作着明确的强调,“这个事还请你上点心,反正一切都是为了调查。这事我也不催你,你看要是弄好了,明天晚点你亲自过来一趟怎么样?有的事我想还需要跟你当面谈谈。”
“行,没问题,明天晚上十点钟左右给你送过来吧。要说这个事,一时半会儿我也理不大清,加之集团里边事儿也多。”
“可以,反正这阵子咱们都得夜以继日。”
我把笔录让卢生旸过目了一遍,然后让他签了名摁了手印,叫他把自个儿的手机号和家中座机号说来记上,这才把他送出洽谈室。跟他这种人交谈,顶多只能了解到豹纹之一斑,因为在他心里过滤掉的信息比提供给咱们的还要多。加之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搞个私人聚会,里面隐藏的窍妙会很多,即便是自己亲哥死了,虑及调查本身的潜在威胁,也不可能竹筒倒豆子地如实奉告。所以,在事情还没冒出头绪之前,咱们这谈话自然也就得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