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各位领导,请下车吧。”我将巡警车径直开进市公安局大院,随便找个空位停了下来。2000年那会儿,良怀市公安局的办公条件仍然不甚宽绰,刑侦大队也不像现在这样有充足的经费支持,可以另起炉灶,建立独立的办事处。除了某些业务规模较大,或者一些需要独立运作管理的部门之外,其他职能部门几乎都是合在公安大楼里办公。算下来,咱这幢大楼建成也有十来个年头了,表面看起来也还算是威风霸气,但在很多软硬件设施的配备上,仍然是停留在小米加步枪的水平。
走出巡警车,我们几个一起来到二楼的刑侦大队办公区。严队先是把阿尔赐安顿在休息室里,到办公室拿了两包上好的云烟放在桌上,又指了指一旁的电视遥控器,笑着说:“阿尔兄,咱这条件就这样,你将就着点,按摩、泡脚之类的事情就不要奢望了。烟呢,保管够抽,但是有朝一日搞出肺癌来你别怪我。39频道,这会儿正在放《警探一枝花》,编剧不咋地,但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一枝花,有兴趣你可以自个儿瞅瞅。稍后呀,就跟局里的同志一起去吃饭,我让人来叫你。这两天就先别忙着回去了,先留在局里,关于咱们这事,我还有不少问题需要向你请教。吃完饭你自己随意,但手机要随时保持畅通。”
“这哪里的话,啰里啰唆的。条件再不好,也比我那派出所好上百倍千倍。还有,咱可是党的好儿子,按摩、泡脚这样的事我压根就不会想,平时都是回家让我媳妇给我按、给我泡。”阿尔赐笑着说,笑着的同时,就已经把其中一包云烟拆了开来,从盒里拿出一根来叼在嘴巴上了。看来这家伙真的是一个生命诚可贵、香烟价更高的抽货。
“小叶,你到我那办公桌里,把那饼40年的陈年普洱拿来,给阿尔赐泡上一壶,让他稍微腐败一下。”严队也笑着说,完了就自个儿跑到办公区找颜阳和温斯莱去了。
我将茶拿来泡好,给阿尔赐奉上,跟他开了两句不正紧的玩笑,也跟在严队后边跑了开去。此时,那温斯莱正坐在电脑前,通过远程终端系统比对指纹,颜阳也在一旁盯着看。那会儿良怀市还没有建立自己的指纹数据库,仍然是共用省厅的省级指纹数据库资源。只见一行行的数据指标像程序代码一样往上面翻,有指纹编号、有数据库名称、有查询状态、有匹配概率等。
这指纹是在做现场勘查的时候,医生用指纹捺印器从尸块指头上提取下来的。那分尸的凶手真的是很变态,直接把这“首富”的两只手从腕关节处砍了下来。在作提取的时候,有七个手指的指纹部分尚且完好,每个指纹连同掌纹咱们都一一作了提取。眼下温斯莱输入到数据库中比对的,就是右手大拇指的那枚指纹。只见那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条翻动了一会,突然就定格下来,接着弹出一个“比对完成”的提示框,匹配概率为99%。温斯莱赶忙点开那条数据,里面是一个简单的个人档案,既有照片也介绍。把照片放大了来,跟那人头的面部形态真的非常相像,只是年轻了不少。而资料介绍,其对象身份也正是卢生明不假。
像当前这种具有完整指纹的身份识别,指纹比对便是最有说服力的方法之一,只要匹配结果一出来,这死者的身份基本上也就可以板上钉钉,除非那两只手是从其他人身上砍下来丢进去的。
“我说大队长,咱这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走的还算顺利。结合这指纹比对,还有面部形象及图形比对,身份识别的说服力很强,这死者就是卢生明。”温斯莱从旁边另一台电脑上点开那张人头的照片,跟档案照作着对比,这是她在现场自己拍摄的。
“嗯。”严队右手拄着下巴,轻声应道,“这档案人像照的源图分辨率怎么样?”
“六百二乘八百。”温斯莱查了下图片信息。
“你把这人头照和档案照各打印出一张来,待会儿给我。”严队又回头对我说:“小叶,你先去办一个事,自己想办法联系下死者家属,叫来认尸,把该签的名签掉,省得以后出岔子。像卢生明这种情况,家庭关系会比较复杂,一定要找到能主事的人。同时啊,你那说话方式可要注意着点,别三言两语就把人家吓趴下了,我看你平时说话可没多少水平。……你们都先忙着手里的活吧,物证全部记录好入档入库。这次跟平时的小案子可不相同,后面肯定是要经过数次移交的,监管链一定要做周全了,千万不能马虎,要是弄出一点纰漏来,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等忙活得差不多了就把初步资料准备妥当,稍后等山局、薛副局到了,咱们难免又要先来个报告会。”严队交代完毕,就转身离开办公区,蹭蹭蹭地跑到地下室找法医去了。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到办公区墙角处的大铁档案柜前,从里面拿出来一本《良怀市企业名录》,找到天宏集团的联系方式就拨过去。没想到电话居然接通了,这会儿已是晚上九点来钟,公司竟还有人在,真是幸运得很。
那边接电话的估计是个美妞儿,声音甜美得像块吸铁石一样。我说我是良怀市公安局的警察同志,你们老板出了点事,需要联络家属到局里来,让她把家属的联系方式提供一下。那妞儿说他们有好几个老板,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我说就那个叫卢生明的首富,她就愣住了,多半是觉得我是个不法之徒,也想学电影里那样搞个绑架,然后敲人家一杠子。拐弯抹角、推来阻去地硬是不给电话。我就懒得跟她解释,直接把姓名和警员编号都说给她,这才将信将疑,把电话搁那儿就跑了开去,过了两三分钟,叫上一个高层领导来跟我说话。那家伙就像审问犯人一样,又是问这又是问那的,我又把事态拣要紧的大致重复了一遍,烦得我差点就骂他的老娘。愣是耗费了四五分钟,才把那卢生明老婆的个人电话搞到手。
接着又给卢生明老婆打了个电话,这老婆的声音也很是甜美,感觉一点都不像中年妇女的样儿。啰里啰唆的,我又把事情大致跟她捋了一下,让她带着家属来公安局一趟,并且跟她说明白,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一定不能落下家庭中的主要成员。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说卢生明让人给杀了这档子事。你不跟她说吧,她又得打破沙锅地问,问是不是酒驾啦,问是不是又在外面乱搞啦,整得我都一愣一愣的不好回答。心想这么大一号人物,对他来说酒驾、乱搞之类的难道也能算得上个事儿?
打完电话,我就坐在电脑前面,打开现场绘图软件制作现场图示。自从严队发现我有制图天赋之后,只要有我参与的刑事案件,现场图的绘制工作就让我给包揽了。这可是非常细致的一个活儿,至少需要宏观地理图示、现场方位图、现场平面图几种,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美术功底,还真做不了。刚坐下来没多久,办公室的电话就叮当叮当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是外边接待处的人打来的,正是那卢生明的家属来了。这速度还真够快的,只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匆匆赶到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