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百花齐放的花园里,苏妩安然地躺在卧榻上,手执一本书看得认真,全然不关心阿紫一张焦躁的脸使劲地往她这里凑。
“小姐,都这时候了您还有心思看书,还不想想怎么和璃王解释!”
雨默被欺负的事真算不上什么大事,一个外族女子,又不是妃嫔,身份地位充其量是个婢女,被个贵族小姐欺负了,外人知晓了,只会以为是她自己犯了事遭到了惩戒,激不起什么话题,坏就坏在璃王一向不近女色,突然带了个女人回来,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要知道璃王就是再不受宠,那也是王子,府中既无正妃,也无侧妃,还打着光棍,依然是炙手可热的王老五,多少女子排着队地想嫁进王府,他这个级别的未婚男子找个婢女暖暖床是极为正常的事,就是要纳了这婢女进后宫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偏这婢女让传闻里的未婚妻给欺负了,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成了有心人士嘴里的谈资了。
不是说苏府的这位大小姐秀外慧中吗,怎么也做了这等妒妇的行径,比市井小民娶的槽糠之妻还不如,一时间就说得比较难听了。
阿紫是忠仆,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着实为自家的小姐抱屈,她家小姐一向深居简出,最喜看书,一个月也出不了府门几回,就是要出去也是碍于王后召见或是什么贵族小姐之间的邀请不得不去,平日里便是在府里蹲着,连逛街这等事也是很少做的,如今莫名的传出个闯进未婚夫家欺负婢女的事,分明是有人有心陷害,先不说传闻是怎么出来的,就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家小姐明明就在府中,连条腿都没迈出过府门,却被泼了一盆脏水,想想就憋屈。
“一定是谁冒名顶替了小姐名字干了这事。小姐可不能漠不关心,外头现在传得可难听了,说小姐枉为大家闺秀,心气比针尖还小,那些个美名估摸着都是让人杜撰出来的。小姐您这都还没出嫁呢,名声若是就这么毁了还怎么嫁人。”
她絮絮叨叨了半天,仿佛外头骂的都是她自己,说到最后都开始哭了,但当事人依旧风轻云淡,像是完全没听到,依旧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
“小姐,您倒是说说话啊!”阿紫猛地跺脚。
过了半晌,苏妩才抬起头,第一句话却是:“茶凉了,倒杯热茶来。”
阿紫听闻,哭红的眼睛里满是怨气,但还是乖乖地倒了热茶过来。
苏妩喝了一口,细细品着茶香,阿紫着急地等着她开口,未料她喝完茶,放下茶杯,又去看书了,当阿紫是个透明人。
“小姐!”阿紫急得都有些毛了,“您倒是说句话啊?”
“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说什么?这事我有没有做,你清楚,我也清楚,旁的人怎么想又有何干?我今日有否出去过,府中的侍卫婢女皆是人证,就是璃王来问罪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都是府里的人,说了真话璃王也未必信啊,指不定还认为是府中的人故意包庇小姐呢。”
“哦!”她抬了抬眼皮,“那就没辙了,他若不信就是不信,说多了也无用。”
“小姐啊,您能不能长点心眼,这可关系着您的终身大事。”
“我的终身大事自有父亲安排,不用你急。去,再拿些点心过来,这本书极为好看,我有些欲罢不能了,吃过点心,也能省了晚膳的时间看书。”她眉眼弯弯,抚着书本,好似拿的是一件宝贝。
听闻,阿紫气得只想吐血,这位小姐从小到大就是个书虫,不,不只是书虫,还是个睡虫,终日做的只有两件事……看书和睡觉。
“大小姐,将军回来了。”花园门口的侍女过来禀道。
苏妩嗯了一声,那眼却是未曾从书上移开,一只手正摸着茶杯。
苏燿光走来时就见她在胡乱地摸茶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差点将热茶打翻在身上,忙跑过去接住茶杯。
“妩儿,你这般喜欢看书是不是有些废寝忘食了?”
从她会认字开始,书就不曾离手过。
“爹爹怎得回来了?不是说今日不回府吃饭了吗?”
苏燿光将茶杯递给她,“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你可用过午膳了?”
苏妩歪着脑袋想了想,“应该是用过了。”
“什么叫应该用过了,你怎得连是否用过膳都不记得了。”苏燿光扶额叹了一声,对着添茶的阿紫道,“小姐可用过早膳和午膳了?”
“回将军,今日小姐起得晚,早膳和午膳是一起用的。”
“真真是乱来,一日三餐怎可以不定时。妩儿,你是否想让为父将你房里的书全都烧了才肯听话。”
这个女儿酷爱读书他是知晓的,从小如此,未曾变过,仿佛除了书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烧书两个字是苏妩的禁忌,脸色立刻一变,如临大敌般的看向自己的父亲,神色显得很慌张,完全没了刚才的风轻云淡。
阿紫见了心里直腹诽,名声大事激不起她半点波浪,屋子里那堆看过的破书倒是逼出她的小性子来了。
“爹,那些都是极为珍贵的书籍,女儿得来极不容易,若是毁了,怕是再难找到了。女儿不是不听话,只是三餐吃了就行,还分什么时辰,不就是吃饱肚子的事情吗?您可千万不能为了这种小事与女儿计较。您瞧,我刚才还让阿紫去端点心呢,不算晚膳,这点心也是第三餐了吧。厨房的厨子都是行家,知晓我食不定时,做的东西都是极为营养的,吃后就是差了时辰也没什么关系。您就别担心了。这样吧,女儿今晚陪着您用晚膳,可好?”她抓着他的手撒娇,这时女儿家的性子倒是全出来了,有了那么点活人的气息,不似先前的死水无澜。
“能让你开口说那么多话也是不容易。你啊,什么时候能关心关心其他的?”
“我怎得不关心其他的事情了。”她可不承认。
“璃王府的事,你可想好怎么解决了?”
她愣了愣,“爹爹难道也认为是我做的?”
苏燿光拧眉,“怎么可能?你的性子,我难道不晓得吗,别说是去璃王府了,就是让你出趟家门你都是不愿的。这事到底是谁干的还不清楚,但外头的确传得很难听,一个个像是亲眼看到了似的,众口铄金,即便你无所谓,也要想个办法止了这些谣言,省得日后与人见面还要废个口舌解释。”
女儿家的名声极为重要,何况这个女儿是他心里的骄傲,断不容许任何脏水泼到她身上去,知晓风声后,他已让心腹去查了,但璃王府的一众仆人却是言辞凿凿,统一口径地说是她干的,这么看的话,怕是那冒名顶替之人用了变形之术了。他心里很疑惑,这个女儿平日里除了看书再无别的爱好,去了贵族女子时常举办的茶会,也是躲在一角看书,断无与人结怨的可能,怎会有人冒着她的名头去欺负璃王的女人。
想到那个被欺负的女人,他心里顿时就有了根刺,妩儿早晚都是要嫁过去的,王族自然做不到红烛双影一双人,可也不能随便娶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也不知道这璃王是怎么想的,正是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候,他如此一来岂不是遭人诟病。
“解释什么?”苏妩一脸莫名。
苏燿光头疼道:“妩儿,你这淡然的性子也该改改,不能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是所有人都如你这般胸襟开阔的,别的事还好说,这件事却不能姑息,今日是变作你的模样去欺负人,不算是什么大事,可下次呢,变成你的模样去杀人了怎么办?若是杀的还是王族贵族,到时也要这般淡然吗?”
“爹爹这么着急,无非是和璃王有关系,怕他日后不肯娶我,是与不是?”
“你可是不愿意嫁给他?”这件事他未曾问过她,但她并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你该知道,为父不是那等想攀高枝的人,也无需去攀。只是璴王也是对你存了心思的,他与璃王之间,为父更欣赏璃王一些,也觉得只有他能与你般配。”
他看人绝不会有错,璃王终有一天是要登上王位的,现下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一个王子受不受宠根本不是关键,关键是他有没有登上至高无上地位的能耐。
“璃王和璴王都有心夺位,爹爹素来中立,不偏帮谁,怎么如今却开始向着璃王了。”
“若是让你选,你又会选谁?”
苏妩没有说话,眼中波光却是一派的了然。
“看来爹爹已经想好了。”
“也该是想清楚的时候了。早点做出选择,也好早点准备。狐妖族终是要变天了,再不变,怕是就要衰败了。妩儿,为父此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许是心中有了遗憾,就想着你能嫁个好的,能和夫婿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为父大可以给你招赘,不用嫁出去看公婆的脸色。你想看书便看书,想睡就睡。可你出生在将门,又是一等贵族家的女儿,断不可能过普通的生活,你性子素来冷,但事事都看得通透,应该知道族中局势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宁府、风府都是忠烈之后,现下都是站在璃王身后的,璴王能有什么,他的一众姬妾不过给他添了几个不打紧的贵族后盾罢了,成不了大事。”
“所以一直中立的苏府,也就是爹爹就成了关键。”
苏燿光拍拍她的手,“为父想让你做王后,而你也的确有这个能耐。”
苏妩暗了眸色,“爹爹真是觉得这样吗,我一直以为是王后……”
他窒了窒,过了好一会儿道,“那不过是前尘往事,早已做不得数,她会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为父,是知道你有为后的能耐。”
苏妩抚着手中的茶杯,笑道:“怕是璃王已经心有所属了。”
“胡说,那不过就是个婢女,怎及得上你。别胡思乱想,先紧着这么开脱你欺负人的事。”
她叹道,“还能如何?我亲自上门解释不就成了。”
“你要去?”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既是当事人,不管是不是我干的,和我总是脱不了关系了,去看望一下那位被欺负的婢女总是要的。”
苏燿光认为这么做不妥,“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如何能让你纡尊降贵去看望她,要去也是去见璃王。”
“璃王是要见,可被欺负的人是那个婢女,我见她是想问问,欺负的她的人可真是我这般的。”
“你这般的……?”
苏燿光起先有些不懂,但见她眉眼上的那抹淡然就明白了。
他这女儿一身的气质是谁也学不来的,即便长得再像,也是学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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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宫。
雨默魂魄飞离的第五日,魅罗终是找到了龙宫的奸细,这比原先计划的时间少了两日,为了确保能逮住此人的狐狸尾巴,他设了一个套,利用了炼妖壶,在此人无所觉的情况下,放出了幻境,致使此人以为白羽的人又来了,当场就露出了破绽,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设局暗中伏击时,暮云公主也在场,她等于是龙宫的王,族里出了叛徒,要抓的话怎么也是要在场的。
当他看到族相辰光与幻境中虚拟出来的白羽人马接触时,脸色大变,如何都不能相信,但事实胜于雄辩,幻境一撤,辰光更是无所遁形,面对暮云公主苍白脸色和无法置信,只能黯然地跪在地上无法言语。
好半晌暮云公主才问道,“为何!?”
辰光未有辩驳,更没有讨饶,只是跪在地上,以额贴地。
“说话!”暮云公主喝道。
“臣无话可说……”辰光没有抬头。
她早知道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错就是错了,她不会不承认,也不想再解释,作为族相,当私大于公的时候就已经犯了大忌了。
横艾无法接受,拽起辰光,痛心疾首道,“大人,你快说,不是你干的,这都是误会,你是被白羽陷害的。”
“没有误会,的确是我干的。”她已不能自称臣了,伸手便摘去了戴在犄角中央的天火龙鳞冠,恭恭敬敬地捧在手里,递给暮云公主,“请公主制裁!”
暮云摇着头,连退数步,眼中已全是泪,“为什么?”
她不明白这个从来都是为着族群考量事情的人,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
“公主,族相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别说暮云公主不能接受,一旁的臣子都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魅罗站在一角睥睨着这一切,若不是碍着暮云公主是长辈,雨默的身体又需要御龙池养护,他早一刀砍了辰光了,关于辰光为何会背叛,他是知晓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找到的蛛丝马迹。他曾苦于没有线索,起初也觉得龙宫如此团结,如何会有叛徒?除非是有什么不得不做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必须能让背叛的人义无反顾,能让雨默服下洒了驱魂粉的琉璃果,也必是显贵的人,排除所有可能后,他便暗查了龙宫贵族们在事发前后府中发生的事。
这一查便有了眉目,贵族中只有辰光府中前后有差别,那便是她的女儿不知何故失踪了一段时间,又重伤回归,对外说是玩耍时弄伤的,龙族女子一生只有一个女儿,是命根子一般的存在,如此重要,她却舍了海月这个大巫师,找了其他的小巫师治疗,这绝对反常,也就露出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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