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零度并非要组织冷冰冰的,而是要把整体功能让位于节点功能。在传统管理中,组织总是要突破产权的阻力,掌控绝大多数生产资源。如今,“掌控”换成了“获取”或者“整合”。
比如,海尔的小微公司,就是要实行一个自治组织的职能,而不仅仅是把自己当作公司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自始至终都在等待一个自上至下的行动指令。节点因为活跃而衍生出来的新网络,可以看作网状组织的“脚注”,整个网状组织就是一个超文本,其完成要依赖于“读者”,即用户和供应商等外部资源的生产。
海尔作为超文本,在“脚注”不断生成的过程中,节点的分布是非平衡的,也就是说内外部资源会分布不均。网络让企业内部协同和外部协同的成本都有所下降,但外部协同成本的下降速度更快。在海尔经常会听到自主经
a 巴特将文本比作编织加以形象地说明:“文(texte)的意思是织物(tissu);不过迄今为止我们总是将此织物视作产品,视作已然织就的面纱,在其背后,忽隐忽露地闪现着意义(真理)。如今我们以这织物来强调生成观念,也就是说,在不停地编织之中,文被制就,被加工出来;主体隐没于这织物——这纹理内,自我消融了,一如蜘蛛叠化于蛛网这极富创造性的分泌物内。”[Barthes, Roland and Miller, Richard (1990). The Pleasure of the Text. Oxford: Blackwell. p. 64]文本即是织物,从词源上讲,textus,意谓“织成”,强调织的过程。文本不再是面纱,其背后亦无隐藏的真理。
营体所需要的外部资源并非直接获取,而是由其对接的外部资源介绍而来,最后通过契约的方式把各个节点连接在一起,形成利益共同体。
1955年,一位美国图书管理员研发出了一个可以根据论文引文进行索引的信息系统。引文索引不但可以跟踪都有谁引用了自己的文章,还可以通过引用频率了解该文章的热度如何。
KK认为可以将引文索引看作一种脚注系统。“如果你把每页参考目录看作正文的脚注,那么一份引文索引就把你引向脚注,然后允许你找出脚注的脚注。”这就是前文所说的“超文本”。
在网状组织中,激活个人的最直接方法就是将其作为索引。
普拉哈拉德认为“N=1,R=G”的变革法则要求企业不但需要重新梳理和消费者之间的关系,还必须将每位员工作为独立的个体来对待,并根据个人的能力特点在全球性团队中流动。
作为节点的最小单位,只有个体活跃起来,内接高单,外找高人,网状组织才能真正具有超文本特性。在海尔的变革中,“以人为索引”被作为自主经营体的核算体系,并进一步实践针对每个人按单预酬,即按照每个人的“单”的价值事先锁定薪酬。
为了获取高单高酬,个体就必须用CEO的标准要求自己,了解用户,了解资源在哪里,了解如何实现资源与用户的对接。
互联网时代里,企业呈现出了巴特式文本特质,去中心化、开放性、可写性,并映射出了纳尔逊的超文本思路。这种转变基于两点:价值的基础是消费者独特而个性化的体验,没有任何一家企业可以满足某一具体消费者在某一具体时刻的体验。因此,企业一定要具备两种基本能力:与消费者共创价值的能力,以及在全球获取资源而非拥有资源的能力。
其实,超文本特性并非网状组织独有。日本管理学者野中郁次郎将层级体制和任务团队的互补结构也称为超文本。他认为该结构既有等级管理制组织结构的高效应用现有知识的优势,又有任务团队制组织结构的便于新知识开发的特点。事实上,这只能是半个超文本,因为其文本是半开放性的,且金字塔主体难以撼动。只有到了网络时代才可能实现真正的超文本组织。
●组织不死吗
组织因何而变革?或者说组织适应环境的目的是什么?有人说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组织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吗?对这个问题的解答,也许会重新定义“变革”。
齐格蒙特·鲍曼认为,现代性正在从“固体”阶段转向“流体”阶段[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欧阳景根译,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被传统社会所固化下来的行为模式、个体选择等社会形态都不能再长久保持不变,因为一个形态腐朽的速度远快于人们对其重塑的速度。即使有某种形态被塑造出来,来不及等它固化,就会被新的形态取代。社会形态永远是在迅速流动中。
在信息世界里,没有人、机器、物的区别,所有这些都可以被代码化,可以在赛博空间与现实中自由穿行。直到此时,我们才觉得和古希腊哲学之间产生了某种不期而遇的兴奋,因为“万物皆流”。
如果说,印刷术通过将信息通过线性和因果关系的方式进行组合,形成了现代管理基因的话,计算机的出现则无疑使得基因发生了突变。
计算机语言的并行处理模式以及在显示屏上呈现出来的可随时删减、前进和倒退的形式,完全颠覆了印刷术模式。尤其是互联网兴起后,超文本将并行的技能扩展到了编程人员之外,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文本作者,文本呈现出了KK所说的“大千图书馆”的信息迷宫特征。“电子通信的结构性、规则性和分析性更弱,但是趣味无穷。”计算机语言带来的是更加符合人类潜意识的真实思维特征。
信息不再被线性方式组织,而是进入了控制论的方法论范畴。因果关系被以连续整合活动为特征的新型关系所取代,也就是“反馈”关系。控制论认为,事物维持自身活动的方法是信息在内外流动,进而实时进行局部反馈。人们发现以“信息”和“反馈”为基础的控制论同样适用于生物以及整个人类社会。
在工业时代,整体被简单地认为是部分之和。但是,控制论认为整体是一个整合的结果。信息在部分之间、在整体和外部之间不断循环/反馈,进而形成一个具有自我调节功能的整体。当因果关系不再泾渭分明,事件无法彼此孤立的时候,线性组织的模式就显得苍白无力。
企业信息管理系统最初帮助企业进行规模化生产,本是管理的辅助工具,如今正在成为企业本身的定义。杰里米·里夫金(Jeremy Rifkin)提出,“企业本来就是嵌入在关系网中的信息系统”。
新的信息组织形式对企业而言,带来了两大革命性突破:组织永生成为可能,而企业则会转瞬即逝。
我们在这里将“组织”定义成集成信息平台,“企业”是这个平台之上的节点。就像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在千百年来的哲学语境中,始终是一个分离的关系。组织与组织外是一个完全隔离的主/客体视角,组织与其成员之间也是如此。而在互联网语境中,主体与客体的关系被节点和网络的关系所取代,结构与功能因为信息的穿梭和反馈变得界限全无。过程取代了固化的结构。
所谓的“大组织,小企业”正是基于这个原理。
麻省理工学院的萨斯曼教授(Gerald Jay Sussman)曾经这样表达过他对于信息社会的憧憬,“我们可能是最后一代面临死亡的人了”。因为,信息可以无视时间的存在。香港歌手黄耀明那句著名的“笑一笑已苍老”更像是世纪挽歌,尤其是当云计算到来之后,信息早已有能力越过千年之外。
KK在《失控》中写道:“生命对我们保有一个大秘密,这秘密就是,生命一旦出世,它就是不朽的。一旦发动,它就是不能根除的。”生命是一种生态属性,而非个体属性。它以网状形式出现,构成分布式存在。“没有单独的生命,哪里也看不到单个有机体的独奏。生命总是复数形式,生命承接彼此的联系、链接,还有多方共享。”
在一个去中心化的信息系统之内,信息就像生命一样,具有分布式特点。信息在此处被删除,并不意味着信息死去。这也是互联网被发明时的初衷。可以说,网络是一个模拟自然生态的产物,物在其中,生生不息。
著名文学评论家乔治·斯坦纳(George Steiner)说,“我们对过去和未来的范畴的观念是机械的,似乎宇宙本身就是一本印刷书,我们正在翻动其中的书页。”这看上去更像是现代管理学者眼中的世界,一个技术驱动的机器,管理者的任务就是用这台机器生产生出更多的机器,且新机器也要具备生育功能。
这种机械视角决定了工业时代的企业最多也只能算是一台机器,完全不具备有机生命体的特征,因此当机器承受规模之重的时候,死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要让企业做到不死,企业就要摒弃机械思维,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具有自然生态意味的平台。这是本质性的改变。结束自己的机械身躯,让一个连生命都称不上的冰冷的支架,变成一条条活跃的生命体赖以存在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