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顾回去蹲下没多久，就听到楼上一阵乱响乱骂，他吃惊地站起来，看着那大门打开，走出一个额头通红的灰白夹花毛色的人来。
那人揉着额头，一脸怨念：“你就是新人？你叫常顾？”
常顾点点头：“引路人呢？”
“她？”那人嗤了一声，“她忙着呢。”又对常顾道，“我是乐穗，息壤的四老大，你可以叫我老乐。”
“……哦。”
乐穗对常顾招招手，往营地里走去，边走边道：“跟我走，我带你去测测骨龄……你记得自己多大岁数吗？”
这个……常顾还真记不得。
他诚实地摇摇头。
乐穗一声长叹：“那你的父母家人呢？有印象吗？——你的名字总不会是自己起的吧？”
这个乐穗跟引路人的风格太不一样了，引路人也问过常顾同样的问题，常顾被她问只觉得有种被窥探的不适，但乐穗……
他真的有在意自己问了什么吗？常顾觉得他问问题的时候语气未免太不认真了，漫不经心，好像只是在完成例行任务一样。
“我……我都不记得了。”常顾说完，就见乐穗又是讶异又是感动地看着他——常顾不太想探究他这种情绪是哪来的。
“没关系！”乐穗用力拍着常顾的肩膀，“不管过去有什么不开心的，只要来到了息壤，大家都是一家人！友好和睦，亲亲热热，再也不会有什么不开心了！”
“遗忘”和“不开心”理论上应当是两件事，但对乐穗这种词不达意的安慰，常顾还是礼貌地表示了接受和感激。
几分钟之后，常顾看着被医生臭骂的乐穗，心想他们可能对“友好和睦亲亲热热”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我告诉你透明人……”医生是个扎了个短短的小辫子的、面貌秀气的年轻姑娘，她一拍桌子，高声宣布，“你要是再敢逃一次体检，我就把你挂在医院的大门上以儆效尤！”她手上突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乐穗警惕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见到一种新异能的新奇感完全抵不过那个称呼。
……透明人？
常顾瞅着乐穗，心情十分复杂。
乐穗恼羞成怒：“谁是透明人？不许叫透明人！还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尊敬？！”他抬手砰砰砰地拍起了墙，“你对老黑老灰老白怎么都那么客气？”
“他们不逃体检！”医生毫不示弱地对他瞪着眼睛，“他们不怕打针！”
常顾的心情更复杂了，联想引路人说的“息壤首领黑衣人”，这个“老黑老灰老白”难道是“黑衣人、灰衣人、白衣人”？再加一个“透明人”……起名字的人是有颜色浓度递减的强迫症？
息壤的四个老大就叫这种称号？就算他们的大敌异兽听不懂人话，但息壤的居民不会觉得别扭吗？
“怕打针”三个字一出，乐穗就已经哑巴了，他干巴巴地拍着墙面，却连一点震撼人心的声效都制造不了。
医生不屑地一哼，转头问常顾：“新人？测骨龄？”
常顾忙不迭点头。
“跟我来。”她招招手，拉开房间一端的帘子，露出一台机器来，“把手伸这儿……对，别动。”
她坐回椅子上，常顾这时才终于意识到她面前竟然摆着一台用电的机器：一台电脑。
图书馆里有电脑，但空中城可没电，常顾睁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那上面一个个对话框打开又关闭，最后停留在黑白的手部骨骼影像上。
他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一眼电脑屏幕，觉得又新奇又有趣。
对听力绝佳的人来说，机器运转的声音是枯燥且恼人的，但常顾却对它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甚至感到了喜悦，他把原因归结为对文明的向往。
医生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皱皱眉头：“大约是……十六岁？”她抬头瞪着乐穗，“营地要修到什么时候？这里的机器都快没法用了！”
“你去找老灰抱怨啊！”乐穗跳脚，“我又不是建筑队的！”
“嗯，我懂，你啥都不知道，啥用都没有。”医生说。
乐穗：“……”
医生又盯着屏幕看了良久，最终下了结论：“十六岁，不可能更大了——你可以离开机器了。”常顾听话地把手抽出来，走到桌子前，看着她抽出笔，拿过一个小小的兽皮封面的本子，翻开内页，写上“常顾”两个字，又写上“十六岁”，最后标了一串疑似是日期的数字：３１．２．４，“营地修好之后记得来体检。”医生抬头说，“你跟引路人一起走了多久？”
“八个月。”常顾答道。
“跟引路人一起走了八个月……”医生露出一种混合了同情和安心的表情，“时间够长了，不必隔离观察了。”她敲敲桌子，瞅着乐穗不语，乐穗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接过了那个兽皮小本子，听医生的安排，“带他去住宿吧，他是一个人来的？那先别急着给他安排舍友，习惯一阵再说。”她对常顾笑笑，“安心，要是有什么不习惯或者不舒服的，都随时来找我。”
“好。”常顾踟躇片刻，对她也笑了笑，“……谢谢。”
医生眨眨眼睛，温温柔柔地对他说：“嗯，快去吧——八个月，肯定累坏了。”
乐穗用力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走出挂着“医院”木牌的房子，还没走出两百米，常顾忽然听到医生的声音：“来啦？赶紧来看看我的机器——我说你们建筑部就不能赶赶进度吗？这里什么都不方便！”
一个男声应声道：“你倒是说得轻巧，进度哪有那么好赶……嗯，这屏幕，你说的问题就是这个？算啦，没救的，这都是过时的老东西，本来就没那么清晰，你还是将就将就吧。”医生发出懊丧的声音，他也一声长叹，“你暂且忍忍……怎么，刚给新人测了骨龄？新人怎么样啊？”
医生沉默片刻，忽然出了口气：“哎呀……他好——可爱啊！”
常顾：“……”
乐穗奇怪地看着他：“你脸怎么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