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的大灾荒已经持续三年有余,很多人在自己贫瘠的土地上根本无法生存,于是就出现了大量的流民。很多流民都是没有方向的乱窜,因为他们的前半生都被捆绑在土地上劳作,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的土地。但有一些流民是有方向的,那个地方就是京都洛阳。
就算是百姓也能知晓,那是令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或多或少的人都听闻过京都的繁华生活。夜夜歌舞,美女如云,有花不完的钱和吃不完的粮食。
既然有吃不完的粮食,定能分我一点,让我活命吧。
在很多流民的心中,那是生存下去的希望。
刚开始的时候,城里的官员还愿意接待百姓,施财行善,彰显一下自己的功德。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入,官员们就开始心疼自己的钱财了,而且这些流民平日里无事可做,又没有安家的地方,偷盗抢劫之事不断。渐渐地,洛阳城上上下下掀起了驱赶流民的浪潮,将城内之流民全部驱逐了出去。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一旦忽略百姓的愿望,百姓的愤怒就有可能在某种时候如决堤之水一般造成毁灭。
在去年有个富商的商队在官道上运送货物,那是一车的食材,货物用布严严实实的裹着,要送-到附近的城里。
一些难民看到商队的队伍就上去乞食,却被护卫队粗鲁的驱赶。
一个饿得皮包骨的男子哭喊着跪在地上拉扯住一个商人的衣服,看的出他在哭,但是他那贫瘠的身体根本流不出几颗眼泪。
“求求你们了,给我点吃的吧,实在是找不到吃的了,我不想吃人啊!我不想吃人啊!”
然而商人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用他肥腻的嘴巴说到:“都快饿死了怎么还挑食啊,我也是每天饿着肚子干活的,过得十分辛苦啊!”一边说,一边还将男子踢开。
在大家注意力都在这名男子身上时,另一边却有一个人偷偷摸摸的接近车子,猛的撕扯包裹的布,虽然用绳子固定得很严实,还是被他撕扯出了一个角。
“是吃的啊!!!车里装的全是吃的!!!”
人饿极了的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当饿得快死的时候,就完完全全失去了理性,眼神里只剩下空洞。
几千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的朝这边看过来,让那个油头满面的商看得毛骨悚然,人群开始朝着车辆不要命的涌过来。
商人尽管十分害怕,但有王爷撑腰,他硬着头皮的也要保住这车货物,有了这车货物,他下半生荣华富贵的机会就十分可观了。
“住手!你们这群贱民!这车食材是贡献给济阴王的,你们都想造反吗?”
但民众似乎压根没听到这句话,如同蝗灾一般的,下一秒商队和车辆就淹没在了人群当中。
这件事让朝野中的官员们和城内的百姓都惶恐不安,朝廷认为这定是有心怀不轨的人策划的暴动,还动用过城内的禁军组织过几次围剿,以此立威让流民不敢接近,但见效甚微,仍有源源不断的流民从全国各地涌来,想要进入城内。
城内和城外的矛盾越演越烈,如今已到了相互仇视的地步,甚至有的城外人只要看到城内有人外出,不论官员大臣布衣百姓,皆围攻之。
但不管局势怎么演练,城外的饥寒交迫、饿殍遍野,城内的歌舞升平、醉生梦死,这点亘古未变。
今日是吴晴和伯劳出城赶往江东的日子。
洛阳城仍是一层不变,街道上人来人往,农民在田里耕地,鸟儿在树上啄食。
吴府内,两人收拾行李,准备好了一切后,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一路看着城内的繁华似锦,心情不知该放在何处。两人牵着马匹一前一后一语不发,令人奇怪的是伯劳竟然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她一直低着头身体轻轻地颤抖着,而吴晴则还是那股冷冷的眼神。
两人的身姿就如赴死刑场的人一样,将脚步放得很慢,低着头,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尽量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但不管看上去再平静也无法掩饰他们心中的动摇,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此时大门正紧闭着。
“准备好了吗?”吴晴向伯劳问道。
伯劳只是微微点点头。
吴晴给城门的官兵递交了文牒,官兵看到文牒后表情也同样十分复杂,很不情愿的大吼一声:“准备开门!”
其余的官兵听到这声命令后,便开始行动起来,但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十分吓人。
吴晴和伯劳两人上了马背。
“真的作好准备了吗?”吴晴再次问道。
但伯劳却是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吗,连点头都没办法做到。
“你这样的状态会丧命的~”吴晴似无奈般低语道,尽管他知道伯劳此时的状态也许根本听不到这句话。
吴晴将伯劳抱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面前,这个时候吴晴才感受到伯劳的身体颤抖得有多厉害,此时城门开了。
“哐~”这是城门打开的声音。
原本严丝合缝的门缝里露出了一缕外面世界的光,但这些光仅仅出现了一秒。
就被无数的人手占据了。
这些无数往里面伸的手全都是干瘦如柴的,一味的灰白色皮肤,很多的手上还长满了脓疮,腐烂不堪。这幅景象就如同世人描写黄泉路后的忘川河,无数鬼手伸出的恐怖模样。
“让我们进去~”
“给我吃的~”
这种拥有强烈渴望却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人听到如同身临地狱的恶鬼面前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伯劳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而这时城门已经开出了一个马身的距离,足够吴晴他们出去,也足够那些手的主人进来。
官兵们拿着长枪大刀对着那些手的主人挥砍了过去,溅出了艳红的鲜血。
“可恶!你们这些流民!!!”
“这里可不是给你们吃白食的地方!!!”
“不能自力更生的废材还不如被我一刀砍了!!!”
这些官兵一边砍杀流民,一边说着些正气凛然的话。
但是他们的表情却十分的可怕,这种可怕不是凶狠的可怕,而是一个人在同恐惧战斗时流出的扭曲表情。
其实他们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做法绝非正义,只是想用这些话,麻痹住自己那颗罪恶的心灵罢了。
“可恶,你还不动身吗?还想等到什么时候!!!我不管你是哪个权贵家的子嗣,再磨磨蹭蹭的小心老子宰了你啊!!!”带头官兵看到吴晴迟迟不动,动怒大吼道。
吴晴虽然不如伯劳那般颤抖,眼神却动摇得剧烈,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动了身形。
“驾!”
吴晴终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不管他的抱负多么高大,不管他多想为百姓做些什么,也不管他是否情愿这样做,他都在实现抱负的第一步上,将利刃对准了百姓。
吴晴胯下的黑色马匹如闪电般疾驰,他不知道自己的马撞死了多少百姓,也不知道还要撞死多少百姓,他只知道他现在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了下来,就没办法去改变现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界自我毁灭,或者期待别人的拯救。
“啊!!!!!!!!!!”
怀中的伯劳也因为感受到了此刻的剧烈残酷,内心崩溃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得那样悲天动地。
她很想回头看看多少人因她而死,但却被吴晴按住了头,耳边是狂风的呼喊和吴晴悲恸的声音。
“千万不要回头看!!!要看的话,就注视前方的路吧!!”“我们的手上已经染满了鲜血!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资格了!”“如果你真想回头看的话就好好看看吧!这就是这个已经腐朽的世界!”“但是比起这个,下一步才是更重要的不是吗?我们要快点改变这一切,所以!已经没有回头的时间和必要了!”“这个世界的腐朽和残酷,其实早在我们心底都已经是清清楚楚的了不是吗?”
原本嚎啕大哭的伯劳突然止住了哭声,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哭泣的人,在看到另一个哭得更强烈的人时,会生出好奇和疑惑而止住哭声的行为一般。伯劳没有回头,而是抬头看了看吴晴的脸,那双从来冷漠的眼睛,此时血丝密布并且在剧烈的颤动着。
吴晴并没有哭泣,但此时在伯劳眼中,看到了一个哭得惹人心疼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