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伯劳的治疗一直到了第二日金鸡报晓时分才结束。
伯劳没有了半分力气,已然昏睡过去正在床上打着呼噜。
“哎呀,哎呀。累死我这个老头子了!我也得好好……休息一下……”老大夫也是累得只剩下半口气,这么大的体力透支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吃不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他一边锤着腰一边找了个靠椅,就坐在那上面慢慢入睡了。
虽然已是四月晚春,但吴晴还是拉了张薄毯给他披上,老人家体力透支的时候,体温下降是很厉害的,做完这些看二人安然无恙吴晴就一把推门而出。
这一推门就惊醒到了正在门外值守的蒋仁山,打着巨大鼾声的他突然被惊醒,一时迷糊,眼睛眯了整整两息才回过神来,看来也是刚睡不久,他用大手抹了抹脸醒醒神,吞吞吐吐地向吴晴问到:“那个,莫丑她没事吧?”
吴晴看到蒋仁山整夜为他和伯劳值守,心里十分感动。
“回大人,应该是脱离险境了,大人屈尊为我和莫丑值夜,真是十分忏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的人伤了先生的人,心中十分愧疚,我才是十分忏愧,先生若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
吴晴觉得越和这蒋仁山打交道就越感慨,这蒋仁山一介江&贼出生,但这份耐性和器量还真不是一般的高,也难怪能成这江东之主。再者说,能身居高位者哪怕是个脓包也有其过人之处,不会如史书里面记载的那般格格不入,说白了历史是由胜利方撰写的,战败的除了个别太过耀眼的人以外,绝大多数是被刻意践踏过的。
“大人,我还真有些要求,麻烦大人派手下送些精米柴火还有吃饭的器皿来。”
“先生是想要熬粥吧,这点小事就交由下人做吧,军营里有专门做饭的伙夫。”
“不必了,还请大人成全在下。”
“子常先生真是有心人啊,好罢,我这就叫人给你送来。”蒋仁山笑笑到。
屋外炊烟袅袅,这里没有灶台,吴晴只好把锅架在火上烤,手持扇子来控火。
一个时辰之后,一锅素粥便熬好了。
吴晴盛了两碗,端在手上,走进屋内。
伯劳仍打着呼噜,相比之下老大夫则睡得安静多了。
吴晴把两只碗置在桌上就去叫醒两个人,虽然知道他们很需要休息,但吃东西必须的,一个年迈、一个体弱,两人又都折腾了一天一夜。若是体内没有能量,睡太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吴晴看了两人一眼,自然是要先伺候老大夫,他毕竟是伯劳的救命恩人,又是长辈,理当先伺候他。
“老先生!”吴晴先试着轻摇一下,发现老大夫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是理所当然的,吴晴刚也只是试探一下,于是便加大了摇晃的力度。
“老大夫起来喝点粥,喝了粥再慢慢睡。”
但吴晴发现他还是没反应,似乎真的是累坏了,吴晴又加了一把力。
“老先生?老先生!吓!”
当吴晴用力摇晃老大夫的时候他发现……
吴晴蹲下身去,半跪在老大夫的面前,缓缓用两指伸到老大夫的鼻下试探,接着又将两指伸到颈部的动脉处……
老大夫居然就坐在这椅子上稳如泰山般的去世了,为搭救伯劳用去了最后的生命。吴晴心中一片悲凉,身体仿佛失去了力气,如软泥一般趴在地上。一时竟起都起不来。
正当他伤感之时,忽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让他惊恐万分的事。他都来不及直起身来,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朝着伯劳的床爬过去,左手用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右手两指也在伯劳的鼻子下试探了一下……直到探了足足五息才让他松了一大口气,伯劳只是安然的睡着了。
而后吴晴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发起了呆,既不把老大夫过世的事通报外面的人,也早已忘了粥的事。对伯劳失而复得的心和老大夫的死让他恍惚了不知多久,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很久很久。直到蒋仁山走进门来大喊了一声:“子常先生你在做什么?外面的粥都已经糊坏了!”
蒋仁山是先喊话后找人,他十分奇怪空空如也的房屋,终于在视角的边缘,莫丑床边的小角落里看到了神情恍惚的吴晴。
吴晴也因为蒋仁山的闯入回过神来,他用发直的眼神看着蒋仁山,慢慢的吐出一句话。
“老大夫他…死了…”
过了几日,老人便下葬了。
坟头撒满了白钱,碑前插满了香。
空旷的地方只有乌鸦用它嘶哑的嗓子传递着人心头的悲哀。
吴晴和锦鼠带了一壶酒来到他的坟头,碑上刻着“赤脚行术,平生所乐,丁公宣之墓”。
吴晴这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有一夜的谈话罢了。
吴晴将酒浇在老大夫的坟头,开口说到。
“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爱不爱喝酒,我也不常喝,不管怎样,今日就当是你陪我喝喝吧。”
吴晴在老大夫的碑前浇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直往嘴里灌。
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麻痹了肉体,却助长了消沉。
“老大夫你我萍水相逢,却愿意以性命搭救伯劳,这份恩情你说我怎么还给你?”
“你的后人我会代为照顾,我能尽的也只有这点绵薄之力。”
“你昨晚不是还调侃我来着吗?今儿怎么没这力气了?不然你再调侃我试试?我就真娶给你看!”
吴晴对着墓碑说了半天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人死了,便真的归为無了。
“锦鼠,给老人家磕个头吧。当日你虽不在,但你是我的人,老大夫性命的沉重,你亦要承受。”
锦鼠顺从的在碑前给老大夫磕了三个头,他知道吴晴是个极其看中生命的人,他能给生命赋予更多的意义。他不知道吴晴叫他这样做的目的,但他却十分诚心的去感受吴晴的意思,去感受老大夫的死亡。
锦鼠跪在老大夫的坟前,似乎是代替吴晴和伯劳般,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大夫,我就不陪你了,你就安心去吧。你不是喜欢医术吗?若有天我达成了我的心愿,就找人帮你修一本举世无双的医书给你烧去,以免你在下面寂寞。”
说完深深一拜,然后转身就走不曾留恋片刻。
这段不大不小的事迹很快就会被历史的沙尘埋没,只有林间的鸟儿仍用着不知名的歌声,传唱着一个老人的慈悲。
“锦鼠!”
“在,在!”
“回答得这么不干脆,看来这一个月的训练仍然没将你训练出个样子啊!”
“是!小的学习大人的六合七窍之术实在是过于困难。”
“困难是必然的,但是伯劳一年半载的动不了,如今只能动用你了。”
锦鼠一听吴晴要用他,心里十分激动,却不料吴晴突然回过身来狠狠的瞪着他。
吴晴狠狠地瞪着锦鼠,将剑从腰间抽出指着锦鼠,说了一句。
“锦鼠!我能信你吗?”
锦鼠被吴晴这冷不伶仃的举动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抖了起来。
但当他的眼睛对上吴晴的眼睛时,便立刻冷静了许多。
那双眼睛里哪有半分杀意,他读得出来,吴晴拔剑的目的不是为了吓唬他,而是告诉他,接下来的事非同儿戏,如果接受了,就一定要有超越生死的觉悟。
锦鼠的忠心是没问题的,但有时候忠心和叛变并不是矛盾的事,忠心是需要有强大的觉悟支撑的。
如何才能展现自己的觉悟,又如何才能让自己真正有这份觉悟。
锦鼠也想获得那种东西,在他看来,吴晴和伯劳身上的那份从容实在是太过耀眼。
锦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为自己鼓足了勇气。
然后伸出右手握住了吴晴的刀刃。
吴晴看到后既不抽刀刃,也不出声阻止锦鼠。
锦鼠握住刀的力量便一分一分的加重,直到手掌浸满了鲜血流淌到了地上。
锦鼠的胸口起伏很大,但他既不喊痛,也不停止,继续加大手上的力量。
“你的血我收到了,我会好好利用它的!收手吧!”
吴晴终于叫停了锦鼠,在他看来,锦鼠的表现已然出乎他所想。
“我乃是长安王府的王爷吴晴,受太后懿旨前来分裂江东,如今我们正在敌人的内部。”
饶是锦鼠再做好觉悟也被吴晴的话吓了一跳,吴晴说的话让他心惊肉跳,他知道吴晴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没想到自己随着他,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中站在了权利的漩涡中心。
“你渴望改变吗?”吴晴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么一句。
但锦鼠似没听到,此时的他百般思绪从脑海里流过,他最在意的是今后做事说话都要小心,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好了这些便开始揣摩吴晴的计划,可是他的脑袋能想到多少,在他拼命思索间二人已回到了军营。
看门的军士跟吴晴问安,也善意的朝锦鼠点点头。
锦鼠先是下意识的点头赔笑,后又哆嗦了一阵。
他抬头望了望整个军营,之前令他内心十分安稳的军队和营寨,在他看来完全是保护自己安危的铜墙铁壁,如今竟然……全部都是敌人吗?
往日看到那些精良的兵胄心中欣喜,如今恨不得它们都成为破铜烂铁。
“你是不是表现得太差了一点?”吴晴轻声提醒到,他看见锦鼠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是是是是是!小的不敢再多想了,晚上……睡了觉再想。”
“这附近的地形图都勘测完了吗?”
“方圆五十里的都探测完了,方圆五十里之外的只往东多勘测了三十里。”
“妥善保管,说不定以后有大用。也别被人发现了,这可是只有探子才会有的东西。”
“是的,是的!小的记住了。”
“然后我要教你行军打仗,再有五个月就要去打百越了,你起码得能统千人才行。”
“千人?”锦鼠喃喃到,行军打仗,威风八面,哪个男二不梦寐此求。
两人快速的穿过军营,直奔伯劳的住所而去。
吴晴心中还挂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替蒋仁山写的那封书信,差不多该送到太后的手里了,那里面可是秘密暗藏有很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