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安穗音惊恐地尖叫。
拂动的窗帘掀开些许缝隙,落地窗外,一只巨大的圆眼窥视着她。
穗音一动也不敢动,木然地望着那只灰白色的眼球,内心已无法用“震撼”来形容。遇到蓝精灵之后,她的三观下限每天都在刷新,见怪不怪的心态每天都有提高,然而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只有她想不到,没有什么发生不了。
好——大——的——妖——怪——啊!啊!!
现在打声招呼以示友好还来得及吗?
穗音与圆眼妖怪对视许久,突然鼓起勇气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紧窗帘,“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她也快死了,大不了就是一口吃掉她,怕屁。
话是这样说,想是这样想,两腿还是止不住地打颤。开玩笑,那么大个死鱼眼,本体该有多大啊,要是冲进来,整栋楼都会被它碾碎吧……先前以为怪叫声和妖风是蓝精灵搞出来的,现在看来,定是这大妖怪所为。一想到自己始终被这么个鬼东西窥视着,穗音浑身鸡皮疙瘩直抽。
僵站许久,她的脚下忽然窜起一股凉风,耳边响起大妖怪绵长的怪嚎。穗音紧闭双眼,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跳得飞快。
怪嚎渐远渐弱。
大妖怪似乎走了?!
攥住窗帘的手攒满了冷汗,穗音无论如何也不敢拉开确认。深呼吸几次,她才把手伸到口袋里,然而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掉出去了。
房间里很黑,拉上窗帘更是什么都看不见,这意味着蓝精灵不在这里。刚才的混乱来得太快,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被撞了一下,然后大妖怪就出现了。
而蓝精灵去哪里了呢?
“蓝精灵……你在哪儿啊……”穗音试着呼唤,她很害怕。
早知道当初就该养只猫,这种时候,家里哪怕有半条活物也能给她壮壮胆。
起码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蓝精灵……”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又拼命强迫自己不要这么软弱。
不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怎么好像有了依赖后,就会忍不住期待呢?
穗音咬住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动。如果判断没错,此刻的房间应该一团糟,到处是摔坏的东西,贸然行动不仅可能受伤,还可能因为制造出声响而惊动大妖怪。
是了,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如何能指望别人呢?
一定是孤独太久,才会不假思索地将蓝精灵视为“同伴”,可说到底,她怎么能够信任他呢?
他是鬼,她是人。
他们才认识几天,连话都没有说过。
穗音抹掉眼泪,吸吸鼻子,贴着墙壁在黑暗中摸索行走。
她可以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就这样不断在打击自己中鼓励自己,穗音成功找到灯的开关,然而现实再次给予她沉重一击,灯不亮。
穗音再也撑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害怕,她一直都很害怕,怕黑,怕鬼,怕孤独,怕一个人,怕跟人接触,怕被人讨厌,怕死鱼眼的大妖怪……
哭到一半,鼻涕包不住了,想去客厅拿纸,发现房门也打不开,穗音万念俱灰,痛哭流涕,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捏着胸衣的丝带,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索性鼻涕眼泪一把擦,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格外邋遢和悲惨,哭得更加凄凉。
“呜呜呜……别人的内衣都是‘惹火’,凭啥我的内衣是‘惹祸’,胸小怎么了?!”人在悲极了的情况下难免胡言乱语……
“而且这个当初买小了!我现在长了,有B了!”小声嘀咕,“垫一下的话……呜呜呜呜……”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胸不平何以平天下……奶不小何以晓人心……愚蠢的地球人……呜呜呜……”
强行把锅甩在自己胸罩上的穗音胡乱发泄一通后,仍然觉得十分不解气,抬手将利用完的内衣狠狠扔在地上,埋头继续抽泣。
“死蓝精灵……臭蓝精灵……关键时刻居然丢下饲主跑了……白对你好了……呜呜呜……白给你吃那么多芒果……呜呜呜……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
穗音靠在墙边哭哭啼啼许久,听到屋外隐有声响,立即噤声,竖起耳朵聆听。这个时候……会是谁呢?难道牛二哥出去时没把门关好?雷永年?大妖怪?
穗音紧张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要是大妖怪的话还好,反正横竖都是死。可要是雷永年的话,她现在关在卧室里,虽说安全,但一想到这个猥琐男指不定会在自己家里搞出什么幺蛾子,穗音就直犯恶心。
很快,她听到呼唤声。
“音音,你在家吗?”是张美秀!
自打知道张美秀的真实心思后,穗音再没有觉得她的声音像现在这样亲切过,“张阿姨,我在!我在!”
热泪盈眶。
张美秀闻声走来。
穗音急切地说:“张阿姨,我卧室的门锁好像坏了,我被关在里面了,您从外面能打开吗?”
门把手动了动,没有期待中的光明投入。
张美秀说:“还真坏了……打不开,你等等啊,我马上找人上来开锁。”
“好的,好的,谢谢张阿姨……”后半句变了调,穗音捂住嘴,眼泪直往外流。
有人来了,她有救了。
不用再待在黑暗之中了。
张美秀抬脚要走,察觉到穗音的异样,默然几秒,柔声道:“音音别怕,再忍耐一小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门后面的穗音无声地点点头,眼泪涌得更加厉害。
*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穗音觉得她像是终于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张美秀见她满脸泪迹,眼睛鼻子红得吓人,忍不住心疼地想要抱抱她,刚伸出手,又想起这两天穗音对她的排斥,尴尬地僵了僵,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幸好我还是不放心,上来看看,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啊。”
注意到她的举动,穗音心生内疚,“谢谢张阿姨……谢谢叔叔。”
“傻孩子,说什么谢不谢的,”张美秀温柔地笑笑,“还没吃饭吧?我买了东西上来,都是你爱吃的,正好吃点压压惊……或者,要不要先去洗把脸?”
穗音虚弱地摇摇头,倒在沙发上。哭也是个力气活儿,此刻劫后余生,身心俱疲。
“呀?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顿了几秒,“您别担心。”
张美秀稍稍松口气,心知这孩子一个人被关在家里肯定吓坏了,“东西都是热的,趁热吃点吧,吃饱了精神也恢复得快。”
“……嗯。”穗音闭着眼,回答得有气无力。
张美秀打开餐盒,盛好饭,把碗筷递给穗音,见她没有一动不动,不禁宠溺一笑,“这个样子……是想张阿姨喂你吗?”
穗音慢吞吞地爬起来,接过碗筷,挤出一丝笑容,“让您见笑了。”
“别光刨饭,多吃点菜,”张美秀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此时的穗音温顺乖巧得像只小猫儿,让人又怜又爱,这令她十分欣慰,音音总算回归“正常”了,“被关多久了,怎么也不知道给张阿姨打电话呢,我要是不上来,你不得……哎,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穗音默默地吃着热菜热饭,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最后解救她的会是她“反感”的人,而她先前对张阿姨的态度明明那么恶劣,她就一点也不气恼吗?
“音音……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美秀觉得现在的气氛不错,索性掏出心里话,“或者是不是张阿姨哪里做错了,让你很生气,你可以说出来,憋在心里你难受,我也……难受。”
穗音没有说话,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自从知道张美秀只是把她视为“小金猪”后,她就认定了她对她的好全都是虚情假意,可……若真的是误会呢?王拉一直不喜欢她,刻意挑拨离间也不是没可能,当初她只顾着震惊愤怒,二话没说就判了张美秀死刑,现在想想,这一年多,张美秀对她几乎无微不至,比她亲生母亲还要关爱她的多得多,如果没有真感情,何至于此?
穗音迷茫了,她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为了钱做到这种地步,可……
张美秀瞄了一眼换锁的工人,压低声音说:“音音,你是不是觉得张阿姨是为了你妈妈的钱才会对你好的?”
穗音的手抖了抖。
张美秀叹了口气,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穗音。
穗音疑惑道:“张阿姨,您……您这是做什么?”
“这是这一年多你妈妈打给我的钱,作为照顾你的报酬,总共一百五十五万,我一分钱也没动过。原想着等什么时候杜姐过来再还给她,不过……现在交给你也是一样的。”
穗音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给您的就是您的,我、我不要。”
“那你是不肯原谅张阿姨吗?”张美秀心痛地说,“我和你妈妈一起出来闯荡,二十多年的姐妹情谊,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这也是你妈妈相信我、把你托付给我的原因。再说当初我来照顾你,压根没想过要什么酬劳,这本就是应该的,你一个孩子在蓉都无依无靠,说出去谁不心疼谁不怜爱?”
她父母就不心疼!不怜爱!
本就红肿的双眼又泛起泪花,穗音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钱又怎样?钱会说话吗?钱有温度吗?钱能在她害怕的时候抱一抱她吗?她想要的是家人的陪伴与关心、照顾与呵护,为什么那么难?
为什么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