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音很懒。
但凡是有人替她操心的事,她就懒得过问和插手。
反正最后的结果令她满意就行。
自从她的家境越来越好后,自告奋勇替她操持一切的人就越来越多,张美秀就是其中之一。这个精明而世故的中年妇女,从穗音搬进小区那天起,就积极扮演着她半个监护人的角色,衣、食、住、行,几乎面面俱到。
表面上不计回报,不辞辛劳,实际穗音很清楚,母亲给她的酬劳不少。
对于这种建立在金钱与利益之上的关爱,穗音心知肚明,也习以为常,就像花钱买服务的交易一样,再普通不过。
所以,当穗音不乐意再进行这种买卖时,她也没必要再睁只眼闭只眼了。
“牛二哥,这种瓷砖你找厂家拿多少钱?”穗音指着图册问。
牛老二摸摸头,“可能得一百多。”
“五百。”
“呃……啊?!”
“这个橱柜呢?”
“这上面标的8999,我们找的话应该能便宜一到两千……”
“三万,给我做成粉红色的。”
“啊……啥?!”
“这个抽油烟机呢?”
“这、这个有点贵……”
“八万够不够?我要粉红色的。”
牛老二:“……”妈呀,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讲价”的,他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大财主?!
坐在一旁始终被冷落的张美秀沉不住气了,“音音啊,你这是何必呢?他们……”
“有什么问题吗?”穗音头都没抬地打断她,“张阿姨不就是这样管我妈要钱的么?”
一句话堵得张美秀闭上嘴,干瞪眼。
“暂时先这样吧,其他的等我想到再说,”穗音从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有二十万,密码438748,不够再补,反正只要把厨房给我装修得漂漂亮亮的就行。”
牛老二不敢接,“太、太多了,不、不能要……”
“那你免费给我装?”
“……”
穗音冷笑一声,把银行卡塞到他手里,“赶紧收着,磨叽啥呢?”
“……好、好的,谢谢,谢谢,”牛老二哆哆嗦嗦地捧着银行卡,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现在去找我大哥,他和厂家那边熟一些……”
穗音盯着他局促的模样,“牛二哥,你该不会只能找那个咒我不得好死的人来给我装修厨房吧?”
“……呃……那啥……不是……哎……”呜呜呜,是啊,大哥才是顶梁柱啊!
穗音揉揉眉心,“明天我就开学了,你明天再开工吧,免得吵。”
张美秀逮着一丝机会,“那我明天来帮音音看着。”
“怎么好意思总是麻烦张阿姨呢,您直接把钥匙给牛二哥吧,”穗音故作凶恶地瞪向牛老二,“不准放任何人进来,要是我家掉了啥,你都得赔!”
牛老二吓得缩起脖子,“不、不会的,不会,什么都不会掉。”
哈哈,好歹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胆子怎么就这么小呢!
穗音暗暗偷笑,没有搭理张美秀的反对声,起身回房,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
牛老二离开后,张美秀在穗音的卧室外敲了半天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垂头丧气地走了。
穗音觉得很痛快。
或许是因为帮助了憨厚的牛老二,又或许是因为冷落了势利的张美秀。
想想实在讽刺,搬来这里一年多,穗音见自己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和张美秀却几乎是天天碰面。
不知情的邻里街坊都以为她是张美秀的闺女。
曾几何时,穗音也对这位“和蔼可亲”的阿姨充满了好感,一度真心相待。
直到看清张美秀的真面目后,她也深受打击了许久。
说起来,这事多亏张美秀的女儿王拉。
张美秀总是在人前人后对穗音百般疼爱,这让年幼的王拉很是嫉妒,那时候穗音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颇为沾沾自喜,她不喜欢王拉,所以王拉越是吃醋,穗音越是得意。
于是两人经常争抢,食物,文具,玩偶,等等。
实际上穗音什么都不缺,但就是喜欢和王拉争,因为有趣。
结果自然是王拉输,无一例外。
终于有一次,忍无可忍的王拉对洋洋得意的穗音说:“你真的以为我妈是喜欢你才对你好的吗?”
“什么意思?”
“呵呵,你给我妈手机打个电话,看看就知道了。”
当时穗音心里想着才不会上你挑拨离间的当,然而越是暗示不在意就越是在意,她最终没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和狐疑,拨通了电话。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呜呜振动,穗音看见了上面的来电显示。
倒也不是什么“傻瓜”、“蠢蛋”之类的。
就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不是“安穗音”,而是“小金猪”。
王拉说:“你知道么?要不是因为你家有钱,谁特么会费心尽力对你好?你凭什么?你配吗?真把自己当高高在上的公主呢?你爸妈都不要你,指望别人家的爸妈要?醒醒吧,每次看你自鸣得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可怜,特别可笑。”
那是唯一一次,她输给了王拉,输得很彻底。
手机振动了一下。
穗音掏出来看了看。
银行扣款短信。
呵,王拉说的没有错,她就是一个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的可怜虫。
听袭扭眉看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一会儿冷笑的穗音,心想这精神不太正常的小孩子该不会又犯病了吧,他屈起手指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
“哎呀!”
穗音捂着头,从消极思绪中挣脱出来,愤愤不平地瞪向蓝精灵,“你干嘛?手又痒痒了是不是?”
听袭觉得小孩子气咻咻的模样像极了《老夫子》里的大番薯,脸圆圆的,腮帮子鼓鼓的,特别有趣,不由得再次伸出手想要捏一捏。
穗音浑身警铃大作,连躲带挡,哇哇大叫。
谁料她越是这样,蓝精灵越是觉得好玩,追赶着她满卧室里跑。
然而空间毕竟有限,上蹿下跳的穗音一脚踩到个空果汁灌,重心不稳,慌忙中胡乱抓到书柜的抽屉把手,人还是摔了,连带着抽屉也被扯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唉哟——”穗音疼得头晕眼花,她知道她以后是怎么死的了,被他玩死的!
女孩子总是喜欢收集一些可爱、好看的小东西,穗音也不例外。
她喜欢收集石头。
奇形怪状的、色彩斑斓的、光滑圆润的、纹理特别的……房间里摆放着许多有特色的大石头,长得像五花肉的,放在水里像是有鱼儿在上面游的,还有斑点像只熊猫的。这些石头都是她捡来的,不值钱却很喜欢。
而抽屉里放的是她最喜欢的几颗小石头,每一颗都有专门的“别墅”,可说是珍爱非常。
听袭蹲身打量着“灾难现场”,朝穗音无辜地眨眨眼。
这可是你自己弄的,不是我。
“紫霞,小白,阿凡提……你们死得好惨啊!”穗音心痛地捡起石头,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摔得“缺胳膊断腿儿”后,又捡起它们的“别墅”,把碎纸和绒布铺好,一颗一颗地重新放回去。
“咦?我的梦幻银水晶呢?”穗音在一片狼藉中反复搜寻,那可是她最喜欢的石头,“你左手里攥着什么?”
蓝精灵抬头望天花板。
“拿出来!肯定在你那里!”穗音紧紧盯着蓝精灵握起的左拳头,地上、抽屉里都翻遍了,梦幻银水晶肯定在他手里!
只是蓝精灵何时听话过?
一种捍卫自己宝贝主权和领土完整的使命感油然而生,穗音猛地扑过去,使出浑身气力掰他的手,而蓝精灵好整以暇,紧握的拳头纹丝不动。
“可恶,还给我!”这个鬼真是幼稚得可以,看起来也应该有二十好几,偏偏喜欢捉弄她,每天不跟她打几架就浑身不自在似的。
穗音手脚并用,蓝精灵顺势后仰,她就像只树懒一样,大半个人都扒拉在他身上。
掰不动,牙齿上。
这是女生的专属必杀技。
冰凉的气息灌入嘴里,穗音狠狠咬下去,却发现他的肉质异常坚硬,就像咬在厚厚的《辞海》上——根本咬不动,反倒磕得她牙痛。
嘤嘤嘤,这就是传说中的铜墙铁臂吗?!
穗音无可奈何地滑坐在地上,举小白旗。
“送你,送你,大爷抢不赢,喜欢啥都是你的。”
蓝精灵盯着穗音,神情变得有些微妙,片刻后,他朝她伸出手。
穗音呆了一瞬,屁股往后蹦了蹦,双手护住胸口,“我不行!”
然而蓝精灵只是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曰,她想多了。
而且,也误会他了,他的手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条细长的伤口,横亘掌心。
切口很新,裂得有些深,却没有血液凝结,就像划开的豆腐一样工整平滑。
穗音想象不出究竟有什么利器可以割破他如此坚硬的身体。
“你怎么弄到的?”穗音轻轻触碰了下伤口,觉得光是看看都疼,他却毫无反应,“你……没有血吗?不痛吗?”
蓝精灵发出一声轻哼,满不在乎地收回手,起身去到阳台。
“其实很疼的吧?要不然你捏着拳头做什么?我刚才弄伤你了吗?”穗音跟在他背后,愧疚不已,“让我替你消毒包扎一下啊。”
她老是误会他。
但其实他只是爱玩闹了些,心眼真的没有那么坏。
听袭没有理会穗音的叫嚷,前脚踏进阳台,后脚便拉上了落地窗,把穗音隔绝在卧室之内。
穗音推了推,竟然推不开,只能拍玻璃,“你该不会生我气了吧?你能听懂我说话了?鬼大哥,我错了,有话好好说,不闹别扭行不行?”
听袭背靠在玻璃上,缓缓松开右手,在他的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枚通体透白的小石头。
阳光耀耀,石芒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