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不断重复的梦。
我站在山顶之巅,眼前是苍茫而广阔的天空,灰白的颜色透着莫名的压抑感。脚下是缭绕的轻云薄雾,以及云雾之下隐约可见的树林。
然后我纵身跳下,云层擦身即逝,冰凉的触感裹面而过,耳边是风嘶哑而急促的呼啸声。地面上的树木由小及大,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在即将跌得粉身碎骨之际,一双洁白的羽翼自我的背脊扑腾展开,稳稳地承住我的身体,使我在树林之中犹如灵动的精灵般,飞舞穿梭。
我轻盈地躲过一个又一个挡在我面前的树木枝桠,周围的景色仿佛被什么怪力猛扯一般,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些树木灌丛的样子,它们便已飞快地闪到了我的身后。我知道我飞得太快了,快到上一秒才出现在我视线中的一根粗壮树枝,我正惶恐着以为会撞上它,下一秒,我已躲过了它——准确地来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躲过去了还是撞上去了,因为这样的速度实在让我无暇顾及。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飞向哪里,似乎漫无目的,却又很执着地前行着。
只是,飞了很久,久到我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久到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久到我已精疲力竭,我依旧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何处。
就在我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踉跄倒地时,我模糊的视线中忽然映入一双浅褐色瞳眸,那双眸子,柔和如冬日暖阳,化冰融雪,澄澈如深潭之水,波澜不惊……
*
安穗音蓦地睁开眼睛。
空旷的房间内有些昏暗,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格外静谧的夜晚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地上硕大的熊布偶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静静地注视着她。
些许微柔的光亮透过窗帘洒进屋内,使得整个房间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之中。窗帘轻轻拂动,像是有人撩动过那里——可是,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呢,应该是被风吹的吧。
不可能会有人在。
独居的安穗音很清楚这一点,或许一个人偶尔也会觉得孤单,便总是幻想和期待有什么奇怪的生物会闯进来。明明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不过要是真的遇到了,只要不是像恐怖片里那么吓人,她大概还是会十分淡定地跟对方打声招呼。
这样也比不停地做同样一个诡异的梦好吧。
她是一个很恐高的人,虽然在梦境中不仅感觉不到身处高处的恐惧感,反而在纵身跳下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畅快,但穿过森林抵达终点的希冀在重复交替不断的景物中渐渐溃散成失望乃至绝望的感觉,令她倍感压抑。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恼怒,梦里的她究竟要去哪里呢?
还有那双眼睛,每一次它的出现,就代表着这场梦境的终结,开始和结束从来没有变化过,也没有任何进展,仅仅是单调地重复着同样一个梦而已。
不明所以,毫无头绪。
安穗音不禁苦笑了一下,随手拿起一件毛衣外套披上,起身走到窗边。
她伸手撩开窗帘,屋内顿时涌进一大片柔和的明亮,像是一双温暖的巨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连她的眼眸也变得光华熠熠起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墨盘一般的天空中,隐隐露出一团光源——没有圆润而光滑的轮廓,月亮仿佛被罩上了毛玻璃般,朦朦胧胧地散着银辉。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安穗音使劲眨了眨眼,定睛仔细再看,依旧模糊不清。她低头看了看夜空下灯火辉煌轮廓清晰的街市楼宇,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后,再次将视线移向天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月,云雾遮住了它的面庞,使它和它的光芒相融一体,如同一汪散着柔和光晕的天光之湖。
朦胧月。
传说这样的夜晚,因为月亮被遮蔽了眼睛,这个世界将会有一些奇妙的事情发生。
奇妙的事啊……她可不敢苟同,否则没有月亮的夜晚,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安穗音整了整身上的外套,伸手想要打开窗户,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玻璃的那一刻,她忽然定住了。
等等,窗户没有打开,刚才窗帘是怎么飘动的?!
自己不可能看错,而这个房间从始至终一直处于密闭的状态,难道她家窗帘已经修炼成精、可以无风自动了吗?!
一滴冷汗悄然滑落,安穗音一边划了个十字,默念“圣母妈妈保佑,天主耶稣保佑”,一边强装镇定地环视左右。
还好,什么都没有。
她悬着的心稍稍稳了下。也是,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晚上不能说的东西嘛,要是真的有,抗战时期枉死了那么多人,某岛国还不早被踏平了?这样想着,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完全放松下来,缓缓转过身,视线随之流转于身后。
外套无声地滑落在地上。
窗外的夜空中,朦胧的月光突然暗淡下来。
目光所及,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团幽蓝色的光芒弥散着飘荡出来。
莹莹幽光迷离扑闪,光芒中心霍然环绕着一个“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安穗音忘记了呼吸,然而墙上时钟的秒针还在兢兢业业地走着,嗒,嗒,嗒……
幽蓝色光芒中的青年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看不出是蓝色还是灰色的短裤,肩上搭着一条类似毛巾的东西,海碧色的眸子迎上安穗音的目光,也是一愣,眉头微皱,有些错愕,有些疑惑,转瞬低咒一声,看了看身后卫生间的门,飞快地“飘”了回去。
“啪”!
门被大力关上。
安穗音暂时休眠的大脑被这一声响震得重新启动,她下意识地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来。
麻哒!她、她、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裸男!发着光的裸男!
不不不,那是什么东西?他想对她家厕所做什么?!
安穗音的小心脏怦怦直跳,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各种思绪如同泡沫般漂浮涌现。是人?是鬼?是贼吗?什么贼会对卫生间感兴趣?来偷马桶的?再说……什么人会发光?那……是、是、是鬼咯?!
就在她胡思乱想、犹豫着要不要壮起胆子去卫生间一探究竟时,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打开,那团幽蓝色的光芒再次飘散出来,连带着光芒之中,依旧满脸愕然的青年。
青年:“……”
什么情况?他怎么会在这里?!
穗音:“……”
什么鬼?怎么他看起来比她还惊讶?!
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原本迷离的月光此刻更显暗淡,使得屋内昏暗一片。
青年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幽蓝色的气息妖娆地环绕在他的四周,连空气中都泛着粼粼的蓝光。
穗音暗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他的眉头还皱着,但这并不影响他英俊华美的容颜,短短的碎发似乎沾有液体,服帖地垂着,水珠滴落在地上,散着诡异的幽芒,如同盛绽的蓝色花朵。他没穿衣服,上身赤*裸健硕,线条堪称完美,一看就不是她班上那些个小鸡崽男生可以比拟的……阿西吧,她在看什么?!会不会被当成是色女啊!
穗音忙收回视线和邪念。
这个鬼确实不像恐怖片里的那么恐怖,反而……有点好看——好吧,是很好看!那么,她该不该“十分淡定”地跟他打声招呼?
穗音怯怯地、鼓起莫大勇气挤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友善正常的笑容:“你、你好啊……”
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他环顾着房间的布局,没有理她。
……哑巴?还是听不懂?
也是,这鬼的眼睛是蓝色的,应该是个外国鬼吧。穗音又鼓起勇气,朝他挥挥手,说:“Hello,nicetomeetyou,whereareyoufrom?”论学好英语的重要性啊。
青年瞥了她一眼,仍旧一言不发。
……英语也不行吗?
穗音心中略略绝望,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阿你阿色哟?欧巴你吃了吗?Call你鸡娃?哦哈哟?”感谢韩剧和日漫……
也不知道对方是听懂了,觉得她发音很不标准还是怎么的,居然递给她一个十分嫌弃的眼神。穗音嘴角微抽,拉倒吧,她也就会这几句。
穗音心中微恼,又担心惹毛了这鬼,变回原形吓死她,只得握了握拳头,捡起地上的毛衣外套递给他,头别到一边,“你应该刚洗了澡吧,快穿上,别着凉了。”
话说,鬼会感冒吗?咦?鬼还洗澡?
青年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看到她递过来的毛衣外套,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一般,顿了几秒接下,穗音还没来得及欣喜她们之间的互动有了进展,就见他拿着自己的外套擦起头发来。
麻哒!他居然拿她的宝贝外套擦头!那是她妈妈亲手织给她的!
穗音气得差点跳脚,一想到万一惹毛了这鬼,变身成恐怖片那样的就不好了,小女子能屈能伸,能忍则忍!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衣柜,打算重新找一件衣服给他穿。
不管怎么样,先示好总是没错的!
这鬼个子挺高,估计有一米八几,身板又结实,她的衣服他自然是穿不了的,穗音翻翻找找了许久,没发现合适的,最后从夏衣柜里抽出一件宽大的睡衣T恤,抖了抖,有些舍不得,又有些无奈地递给青年,“这件我还没穿过,给你吧。”
青年擦好了头发,默然地看向她手中的T恤,似乎不明白什么意思。
穗音哭笑不得,知道他可能听不懂,只得一边指着他赤*裸的上身,一边耐着性子解释:“你,光溜溜的,不合适。就算是鬼,也要有点节操对吧,不能做一个暴露鬼,这件T恤送你了,赶紧穿上。”
罪过,又不小心看了他的身体,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穗音说完,急忙把视线移到一旁。
青年注视着那件粉红色的T恤,上面还有个可爱的熊猫脑袋,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情怀油然而生,他瞪了穗音一眼,回头看了看卫生间,扬起傲娇的头颅再次“飘”了进去。
仿佛有风在吹,门徐徐合拢,就在快要关上之际,穗音的毛线外套被丢了出来,如同一坨揉乱了的毛线团,还挂着零星幽蓝色的水光。
“啪”地一声,可怜的卫生间门再次被大力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