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三品官出行才有的规格。
鬼村的这条黄土路就是这么来的。
一队八臂菩萨尸,想必是佛堂里消失的那些,佛说众生平等,但它们却分了个三六九等,最前面的八个列成两行,就好像古代官员出行时,走在最前举着回避肃静牌子的随从,不过手中物却换成了竹篮和水盆。
前四个,八只手提了四只篮,不停抓出黄土均匀抛洒在地面,后面的一对则端了四盆清水,用舀子将水洒在黄土上,浸润干土,而最后两位却抓着花篮,天女散花似的漫天扬着花瓣,再往后的菩萨尸便抓着种种乐器,演奏出我们所听到的梵呗佛音,音乐入耳,有股邪意的魔力让我心头阵阵悸动,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不自在,上一刻厌烦狂躁,刹那间又心如死水。
更有一种冲出保公所,对着这队邪门菩萨顶礼膜拜的冲动。
而事实上我也确实这样做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外挪着,幸而朵朵及时将一只冰凉的小手伸进我衣服里,就按在心口上,这股凉意让我脑袋清醒了许多,下意识看她,不见嘴动却听到一阵不知从而出传来,却阴仄仄,让我脊背发凉的凄婉歌声。
我脑中冒出的景象就是一个身穿血红色长裙的女人,背对着我,对着镜子梳理一头黑发,而铜镜中倒映的苍白脸庞,七窍都留着鲜血,但她浑然不觉,神经了似的,自顾自的浅斟低唱着。
猛地打个寒颤,眼前恢复正常,我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捂住朵朵的嘴巴,不让她再发出这恐怖的歌声,随后再看那一队八臂菩萨,便没了刚刚想要跪倒的欲.望。
垫道的,泼街的,撒花的,演奏的,剩下的便是被拱卫在中间的几个,一对手臂在身前合十,剩下的三对便接连掐出各种佛教特有的手印,变幻莫测,这本该玄奥的手印落在我的眼里,却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将欲噬人的妖魔。
它们走的极慢,似乎是踏着最后的阳光的节奏,黄土路走到一半时,天色便彻底暗了下去,将这一队八臂菩萨尸衬得更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哪怕有净水黄土的规格也没有丝毫庄严,简直邪气到了极点。
不过话说回来,撒土是为了垫道,泼水是为了防止鞋尖沾灰失了官家威严,可这群菩萨尸全都赤脚,岂不是踩了一脚稀泥?
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猛地吸几口气,对朵朵说:“你藏起来,把枪给我。”
朵朵问我要干嘛,我说冲出去和它们拼了,救出方航和尤勿。
朵朵劝道:“你连一只女菩萨都打不过,何况这么一群?现在冲出去根本是送死,还是要从长计议,咦?”叫出一声,朵朵忽然怔了怔,随后小声说道:“那里怎么会有间屋子,刚刚还没看到呢!”
菩萨尸身后,鬼村门牌楼前,平地里忽然出现一间屋子,好像还挂了一块牌匾只是看不清两个大字究竟是什么,勉强能看出的就是这屋子很贫旧,门窗被风雨吹打的残破不堪。
凭空冒出的屋子让我们稍稍失神,短短一刹那再看向那对菩萨尸时,却发现他们的速度快了三倍不止,那撒土泼水扬花的,转着圈,蹦跳着,似乎极为欢快,吹吹打打的菩萨尸也更加卖力气,甚至摇头晃脑起来,它们簇拥着中间的几位向保公所跑来,用不了半分钟便到。
仓促之间想不到可以躲避的办法,我低呼道:“藏起来,我引开它们。”
朵朵急忙喊:“不要,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她伸手抓我却抓了个空,我向门外跑去,同时让她钻到桌下,等我引开菩萨尸就立刻出村,去龙虎山和小道协求救。
不理会朵朵的喊叫,这时候我哪还顾得上她会不会死于季家的报复,我能豁出命去救她一次已经尽了男人的本分。
冲出祠堂,菩萨尸的队伍已经到了我五米之外,我抡圆了嫁妆剑虚劈一圈,大喊一句:“装神弄鬼的东西,老子和你们拼了。”
喊完,我拔腿就跑,刚刚的近距离接触,那全身没一处不让人感到死亡和邪门气息的菩萨尸,真的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倒也不是像怕鬼那样提心吊胆的恐惧,就是神经高度紧张,脑细胞不太够用,只想着引起注意就赶紧逃跑,千万别让它们抓住。
一股脑冲到保公所最近的一间房后面,拐过弯我便靠在墙上,来喘气都来不及,把出那把保长抽屉里翻出的枪,哪还担心它是否会炸膛,一手剑一手枪的又冲过墙角,准备打它们个措手不及,能杀几个是几个。
我是鼓起了全身的力气才有勇气做出这些,可转过墙角后,没能连个菩萨尸的影子都看不到。
猛地转身,并不是我想象中,菩萨尸神出鬼到我身后准备偷袭,再抬头看看,房顶上同样没有居高临下,戏谑打量我的怪物,而这已经是我能想象到妖魔鬼怪所有的出现方式,既然全都没有,难道说它们根本没有追来?
脑袋里一个大大的问号,我原路返回,一路上小心戒备着,到了保公所外,整条路上便只有我一人茕茕孑立,扭头看了看村口黑漆漆的屋子,依然阴森森的矗立着,我先进保公所,低声喊道:“朵朵,出来吧。”
没人回答,我又喊:“朵朵,你在哪呢?快出来。”
依旧是沉寂,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糟糕,搞不好被菩萨尸捉去了。
这时候也顾不上隐匿行踪,我大喊着朵朵的名字冲到后院,三两下爬上桌椅搭出的台子,果不其然,菩萨尸全都以昨夜的姿势呆在了那铺着黄布的骨灰盒子上,同样的,香炉里又插上了三根线香,那长度就是刚刚才点燃的。
除了墙根下没有藏着女菩萨,其余的根本是昨晚的情形照搬过来,佛堂中并没有朵朵的身影,但除了菩萨尸,这里不可能有其他怪物将她捉走。
这一次,我眼睁睁看着朵朵消失,是我没能保护好她,便比昨晚更加羞愤,猛地拔出枪指着那七级高台上的菩萨尸,怒吼道:“赶紧把老子的朋友交出来,我草你姥姥的,数三下,不交人老子就开枪了。”
一,二,三。
三声喊过,菩萨尸纹丝未动,而枪声也终究没有响起,虽说昨晚已经干掉一具八臂菩萨,但此时却不敢再杀一个免得彻底结下死仇,它们抓了我三个朋友,不言不语却也没表示方航三人已死,或者绝对不会还我,这种前提下我总会投鼠忌器,担心自己的莽撞彻底害了那三人。
而且,我现在都不敢确定朵朵是不是被它们捉了,因为这鬼村里还真有我们之外的怪物,就是那女菩萨。
如果我没猜错,佛堂里的这些会在天亮消失,入夜再冒出来装神弄鬼,它们好像按部就班的机器人只会重复这一件事,而那女菩萨却是很灵动的,或许它们虽是同类却不是一回事,我若开枪难保不会将它们惊醒,若是我死在这里,方航三人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恨恨的瞪了瞪这些不该留在时间的邪门怪物,我跳下台子向村口跑去,一路上始终大喊朵朵,却只能是徒劳。
菩萨尸应该就是从村口那间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破旧老屋钻出来的,昨晚始终没找到女菩萨和方航,应该也是藏在那里,我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屋子里没有,我即刻下山,让钱旺搞一颗炮弹来,九龙棺不找了,人也不救了,哪怕被国家拉去枪毙一百遍我也要轰平这座山头,不管是僰人还是鬼村亦或是许祈的梦中情人,全都给方航他们陪葬吧。
越来越近了,立着还有三四十米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间房子居然没有门?!
有两扇斜挂着的破木门和纸糊的窗子,但根本是嵌在墙上的门面货。
而门上的牌匾也终于看清了。
白底黑字,大喇喇的两个繁体字。
義莊。
义庄,寄放棺椁的地方。
这两字阴森大字让我脚步一顿,略有失神,但下一秒却要不顾一切的过去看看,或许入口在后面,但脑袋里却忽然响起个很虚弱的声音:“客栈。”
是名人兄,我急迫的问他在说什么?什么客栈?
但名人兄却再一次沉默了,我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喊带骂叫他赶紧滚出来,同时转头在一排房屋中寻找客栈,却没想到我就站在客栈门外。
似乎,名人兄想告诉我朵朵就在里面?
我冲进客栈,但昨晚追女菩萨时踩踏了楼梯,跳起来可以抓住碎裂的台阶,但这些木板都是被岁月侵蚀,腐朽了的,抓断几块反而抓不到了,幸好客栈的一楼有好些方桌和椅子,我再一次搭了高台,足有二楼的高度,颤颤巍巍的爬上去后,喊朵朵,还是没回应。
名人兄不会无的放矢,若非朵朵在这里,便一定是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或者事情,二楼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我借着手电微光冲进一间客房,将椅子砸烂,裹着棉被做了火把,点燃后,一间间搜查着。
回字形的二楼回廊足有十几二十间房,我又要小心检查衣柜和床下便颇费时间,差不多三四分钟,似乎到了昨晚方航失踪屋子的隔壁,我踹开门,火光照进屋里,便看到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素色白净,十分诱惑的女人。
是朵朵,她那身粉蓝色的裙子和薄薄的单衣被扒了下来,叠整齐了搁在桌上,全身只剩下一间绣着鸳鸯的红底肚兜,以及脚上的粉色罗袜,这两件古代女人才穿的东西我至今只在朵朵身上见到过。
还有方航,他穿过肚兜。
朵朵那细腻的肌.肤在火光照耀下,好像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柔和莹润,我不由自主的有些心跳飞快却随即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个将她扒光的怪物。
目光挪到了被床单覆盖的床板之下,直觉告诉我,今夜的八臂菩萨依旧藏在那里。
不管在她消失的十几分钟里遇到了什么,此时终于被我找到了,但我看看床下又看看那衣柜,也不知道哪来的念头,但我照做了,我退出去轻轻掩上房门,默数十个数,鼓起全身力气再一次冲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