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叶回到家门前就“噗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了下来，低着头，不冠也不束的一头墨发披散着把整张脸都给遮住了。
空风神色复杂的站在门阶上看着一身黑衣的他。她现在最不了解的人竟是自己的徒弟。
曾经她抚养、看着长大的人都住在他们自己的房子里，而现在与她住在一起的徒弟竟让她在面对他时心里越来越没有底。
空叶的夙愿是什么，空风怎么会不知道呢？
“师父，相处八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孜然一身，为什么会对那些刻意靠近你、喜欢你的人都漠然以对，因为你一心想守护空之一族，不想因为那些纷纷扰扰而分心，尽管受伤也不愿让任何人知晓，不愿让他人担心，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一生都只有一颗差不多大的心，你心怀整个空之一族，而我心却只有你。”空叶抬头，深邃的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沉睡的灵魂、永不凋零的桃花，他们有他们自己所要守护的人，有自己的执着，那他们就一定想要保持沉睡或者被一棵桃花树所代替？他们后来的命运如何，你能改变吗？你只能保持他们的现状！凭什么你活得最久就一定要肩负守护他们的责任？心胸再宽广的人都会有自私的时候，你何时才会问自己的心，何时才会为自己着想？”
当初想变强只是不想再被欺辱，后来，只是想……离她再近一些。
空风一脸阴霾：“我教了八年的徒弟竟是这样，看来我的确不适合当人师父……”徒弟叫自己放弃守护空之一族，这会是好徒弟？当初乖顺的小徒弟长大了，也变了。
空叶不是什么圣人，也永远都不想当什么圣人，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无论多么艰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的确不适合当我师父，但，我也无悔有你这样的师父，因为拜你为师是以遇见你为起点。”
没有遇见，就不会有后来的事。这一切似乎早已命中注定。
空风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那你一定是天地制造出来害我的。”
空之一族人没有父母，因为他们皆由天地灵气所化，天生为神，只要稍加修炼，纵使在族中不怎么出色的人，出到族外，也能翻起一场惊天骇浪。
空之一族的特别，说白了，不过是天地制造出来供它们玩乐的棋子。天地大概就喜欢看它们手中的棋子为了跳脱命运棋盘而做出的那些无所谓的挣扎吧。
神再强，终究强不过天，斗不过地。
那么空风刚才说的话的意思是……
空叶双眼一怔，双膝跪着往空风挪去：“风……”他张嘴刚想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的话。
“风姐，空叶又犯错了？”空涵看到空叶跪着，而空风的脸色也布满阴霾，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空叶做了什么惹空风生气的事。毕竟他看到空叶跪门口也不是一两次了。
空风脸色有些冷漠的看向空涵，空涵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少年，那是八年前，空风收了空叶当徒弟一个月后，空涵也收了个徒弟——空拓。
空涵绕过跪着的空叶走到空风面前，神色有些凝重：“风姐，我有些急事要说，能否屋里谈？”
空风也不含糊，转身就往屋里走，空涵通常在她面前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有真正有什么难事需要找她的时候，才会表现出少有的正经。
空涵跟着空风走进了大门，顺带把大门给关上。生怕外面的两个小兔崽子听见了似的。
空叶：“……”
空拓走到空叶的跟前，半蹲下像看笑话的模样看着他：“哟，这不是叶兄弟吗？怎么跪着啊？”
空叶冷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懒得理他。
曾经空叶还住在城门口左边第一间房子里的时候，他的邻居——第二间的空拓就经常凭借比他高一些的修为整他，后来各自成为了空风和空涵的徒弟，他们依旧不对盘，见面就冷哼，头扬起，鼻孔朝天……
“我一求族长，族长就答应收我为徒了，不像某人，跪了五天还是被拒，最后拜了个老女人为师，啧啧啧……”空拓继续开启了他的嘲讽模式，以为空叶还会像以前一样默不吭声，本来空叶是的确不想理他的，但这次空拓偏偏触到了空叶的逆鳞……
“你、说、什、么？”空叶抬头，咬牙握拳，额前的墨发仍挡不住他寒冷的目光。
空拓冷笑，不仅再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的把可有可无的也都说了出来，所以最后空风和空涵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的两个徒弟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空风柔和的脸庞覆了一层寒霜：“住手！”
空拓看到空涵和空风都出来了，心一慌便放开了空叶立即爬起来，但空叶却猛然握拳冲起，朝空拓的胃上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打上去，空拓猝不及防的被打得倒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空拓摔在草地上，一脸扭曲的捂着翻江倒海的胃半天都起不来，草地上留下了一条五六米的划痕。
空风看到自己都出声阻止了，空叶还要出手，不禁更怒了：“空涵把空拓带回去，空叶我自会惩罚！”
空涵的脸色更难看了，才一会儿没看着就打起来了！这两徒弟真不让师父省心！
空涵点头便去把空拓随手拉起带走了。
空风看着空叶原本清逸的脸庞如今鼻青脸肿，黑色的袖袍也被扯破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跪下！”
“噗通——”
空风话音刚落，空叶便面对着她很干脆的跪下了。
“……”空风握拳，不知道自己在气的究竟是什么，总觉得火气很大，很大……最后竟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说跪就跪，你男人的尊严呢？”
结果他却回答：“在你面前，要尊严还怎么和你在一起？”
空风：“……”
“说！你为什么要和空拓打架？为师教你武艺就是为了打同族人吗？”空风面带怒色的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鼻青脸肿的空叶，整理了下情绪后质问道。
空叶撇开头：“我没有错！”
空风双眸眯了起来：“你说什么？”
空叶转回头，目光凌厉的说：“我没有错！他骂你是老女人，骂你倚老卖老，连族长的面子都不给，骂你收了个徒弟实际上不知道背地里有没有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骂你是只母老虎，怪不得单身了那么多年！我揍他有什么错！我已经很听你的话没有使用法力了，也没有用你教我的武功，赤手空拳的揍也有错？”
空风只觉得脑海里仿佛有一道雷劈过，然后脑海便一片空白了。她怔怔的看着空叶，垂眸：原来我在他们的眼中是这个样子的吗？
“罚你去后山采十株百年的碧血草！不合格的回来后继续跪到我气消为止！”
空叶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就走了。
空风的家所在的平原比较大，她屋子后几百步的地方就有一座山，她以前在山上种下了不少草药，结果那座山成了“药山”。
————
空叶回来把碧血草交给空风后就继续跪着了。
空风拿着碧血草走进了自己的屋里，直到半个时辰后……
“把这个抹到伤口上。”
空风走了出来，把撵成药渣的碧血草递到空叶面前。
震惊中的空叶：“……”
“难道还要我帮你抹？”
空叶连忙摇头：“不……”后又想到什么，改点头：“好啊！”
空风脸埋在了阴影里，一翻手就把手中的药碗扣到了空叶脸上……
空叶扳下药碗，转头望了望四周，没有看到空风的身影，不禁苦笑：“……”
又半个时辰后，空风从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到他面前，有些威严道：“把这个喝了。”
空叶抬头，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空风绿绿的手……
看到除了两只眼睛之外满脸都是绿色的空叶之后，本来绷着脸的空风却忍不住笑了。
空叶看空风笑了，自己也笑了，接过空风手中的药碗，将那绿色的药一饮而尽。
碧血草可以活血化瘀，外敷内服都可以。
“我以为你罚我去采碧血草是送给空拓疗伤的。”结果却是给他自己！
“空拓是空涵的徒弟，我管他伤势如何做甚？那应该是空涵做的事，况且是空拓不对在先。”
空叶震惊：“你相信我？”
空风微偏了偏头：“你是我徒弟，你有没有骗我我看不出来吗？”
空叶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碗，感叹：“你这是在逼我往逆徒的火坑跳啊。”
空风有些疑惑：“你不是已经跳了吗？”
空叶瞪大了眼睛，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容他想想……
“你这么说是接受了我吗？”
“没有……”空风转身走回房里。
空叶失落的低下了头。
“……就怪了。”
空叶又一惊：“！”
“碰——”空风关上了大门，身子抵在门上，脸上染着可疑的红晕。如果没有喜欢，那自己的不正常情绪的确是怪了。
现在回想起八年前的相亲会上空叶对那九个来相亲的男人说的那些话，忽然感觉他说的几乎都是对的。
或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这个徒弟就格外上心了吧？
从这天开始，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很微妙起来。
“明日为师要去趟魔界，为师不在的这些天，你好生修炼，为师回来后会对你进行考验。”空风整理好情绪后，望着庭院角落里的那棵火红的枫树出神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不舍。
门外的空叶站了起来走到门前，一手拿着两个叠在一起的药碗，一手敲着大门道：“我陪你一起去！”门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绿色印记。
“不行！”空风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台阶上，素色的衣裙如瀑布般从阶上倾泄至阶下：“魔界很危险。”
“因为危险才不让我去？”空叶一愣，虽然这回答很让他开心，但……
空风应了声：“嗯。”
“但……”空叶剑眉倒竖，确定空风不在门边后便抬腿一脚狠狠的踹在了门上，大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门闩却坏了。他怒道：“有你这么教徒弟的吗？！一般师父都会让徒弟离开师门去历练，当然历练中危险常伴，不然还称得上什么历练？因为危险而不让徒弟前去？那徒弟哪来的成长？你这样当师父真的是为徒弟好吗？”
虽然这排除不了空叶想陪空风去魔界的目的……
空风背对着他，银色的长发被门风吹得乱舞，但背影仍是那么柔美。
空风抿了抿唇角：“既然你那么想寻死，那好吧。”
“你答应了？”空叶感觉今天的空风真是……越来越合他心意了！
空风点头：“嗯。”
空叶一个激动，把手中的药碗一扔，然后几步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了她，唇角上扬：“谢谢师父……”
两个药碗掉落在门槛上“噼啪”碎了个彻底。
空风一脸阴霾：“逆徒……”
“什么事，师父？”空叶脸往她的发上又蹭了蹭。
“你把为师的头发和衣服都弄脏了！”
“没事，徒儿帮你洗……”空叶说着就嬉皮笑脸的要动手去脱空风的衣服……
“……”空风咬牙，掰开空叶揽着自己的手就握拳回手揍在了空叶的脸上，空叶接着就往后倒了下去。
空风回身刚想再警告什么，却看到空叶仰躺在地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了……而他躺着的地上满是碎瓷片，不会……
她的心莫名的慌了，站起来向他走去，试探着唤了一声：“小叶？”然后跪下将他半扶了起来，结果却没看见地上有哪怕一滴的血！探了探鼻息，一切正常。
“不会被我揍晕了吧？”空风神色暗了暗，把空叶的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半背着他往他自己的房间走。
在她把他扶回床上放开他时，他的手却死活松不开，空风阴暗着脸：“小叶，不要得寸进尺！我知道你醒着！”
空叶垂着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她的脖子，睁开眼睛笑道：“能得寸自然要进尺。”
“哦，”空风忽然一脸淡漠：“可惜你没遇到好机会，等你脸好了或许还能用引诱什么的……”
空叶惊讶的张起了嘴：“……”师父好像不吃美男计吧？那族长空涵怎么算？
空叶收回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绿了吧唧的脸，难道师父喜欢他这样的？
空风在他出神之际甩开了他那只还搭在自己脖子上的绿绿的手，然后转身挥袖而去：“哼，逆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