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确认。”
唐璃输入门锁密码,系统认证完毕,外门随即迅速打开。顶着寂静的夜色,里面安静得听到他轻微的脚步声,除了轮流值班的警卫,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意之处了。但要是以此就小看暗部,那绝对会自食苦果。
警惕性极高的守卫人员早就注意到了自家老大,正纳闷间,长期训练的本能让他冷静下来,正想说话,却被唐璃示意噤声,于是他仅是鞠躬以示问候。
唐璃越过警卫,一个人不急不躁地走着,犀利的目光落在里面熟悉的建筑里,心里莫名多了丝抵触。突然想到他这次肯再返回暗部,说到底还是托了那个女人的福。
距离自己在这里经历过的地狱式的训练,对着那个人咬牙切齿地咆哮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只仿佛全身的细胞都要炸裂了,然后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成为让年少的自己夜夜惊醒的噩梦。自那以后,他便再没来过,也是真的已经久远到想不起来了。
好像自从那个人把这里交给自己后,他除了挂名,平常的大小事都一并交由齐骆那个老头打理,除开必要时的电话联系。他几乎是潜意识地排斥这里,要是他肯动用暗部的力量,那么也不用和穆老狐狸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自己不想面对而已。
熟门熟路地找到医务研究所,在走廊里负责保卫的黑衣人没想到会看到自家老大,一脸诧异,可却被他掩饰得很好,他挥手,走廊里的其他人分别站在墙边,同时中间自动腾出一条道。
推开南木所在的高级病房,一眼就看到南木在病床上休息,唐璃突然松了口气。怕吵醒南木,他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近还在熟睡的人。
这还是唐璃第一次认真看南木的睡颜,想到那次在她家,也是和她相拥而眠,却没有仔细看她。明知她是害怕而挽留自己,可他还是自导自演,顺水推舟。他搂着她的娇躯,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她的呼吸,那是他这些年来睡得最踏实的夜晚。
白皙的小脸,腮帮泛着红晕,扑闪着蝶翼般的睫毛,这女人果然睡着时比较老实,这样乖顺多了。可她秀眉微微皱起,脸上眉心处神色纠结。
她睡得不踏实。一般缺乏安全感的人都喜欢将自己缩成一团,才不会恐惧。此刻看着南木完全呈虾米状的蜷缩,他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连在睡梦里都睡得不安稳,南木,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天,你说放你走,我果真放走了你,但当看到你一个人在大街上四处游窜时那失魂落魄样,我就该死地后悔了。
你问我,你的母亲对我做了什么?我说不出口,因为那刻心里的恨和恼怒还是多过对你的那点爱。但现在,我突然改变心意了,可是如果你知道了你母亲所做的一切,你还能够义正言辞地和我对峙吗,懦弱如你,怕只会又一次逃离有我的世界吧。
与其是你狼狈逃离,不如换我强硬把你留在我身边,比起恨你,折磨你,让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消失,还不如把你囚禁在我身边。
唐璃抚摸着南木露出的侧脸,勾唇浅笑。不过有一点顾绛那小子还是说对了,错的人是你母亲,不是你,从原则上看,上一辈子的恩怨自然不该迁怒在你身上。那么,我给你一次还债的机会,只要你还活着,那就赔给我你一辈子的时间,没有我的允许,就待在我身边,直到我厌倦了你。
“南木。”
唐璃忍不住唤了南木的名字,他们兜兜转转了二十年,可以说是素未谋面,再遇已实属不易,何况再相识?但是,不是现在,因为比起这些,他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爱情与恩怨只能抉择一个时,唐璃选择了后者,因为他自信能保护好南木,让她和他一起走下去,可唐璃不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以至于当计划有变,他只能无力地将南木抽离自己的生活,然后失去他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唐璃在南木身侧躺下来,手一伸,便把南木的细腰揽住,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里,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睡去。
随着耳畔传来男人均匀的呼吸声,黑暗里,南木猛地睁开了眼,察觉到两人亲密的姿势,她本能地僵直了身躯。
他怎么又来了。
南木不敢弄出一丝声响,轻轻地试图挣来唐璃的手臂,生怕惊动了好不容易熟睡过去的男人,但男人的铁臂像铜墙一样纹丝不动,南木只得放弃。
即使北同的夏季雨水丰沛,气温偏高,但缘于地势较高,所以到了夏季的大半夜,露水还未出现的前大半时间,夜里会变得很冷,温度会出现波伏状地下降。南木毕竟刚动过手术,身体较平常抵抗力差。加上她刚忘了打开房间里的暖气,现在四周透着寒气,那股冷意不断袭来。
碰到唐璃身上涌出源源不断的热流,让南木忍不住更加贴近他温暖的身躯,因为现在的唐璃于南木而言,就是一个烧得正旺的大火炉和急需的暖源供应器。
有多久了,自从妈妈走后,她就习惯了一个人睡,一个人坚强地生活。可她终归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也会在坚强过后需要有人陪伴和支持。
要是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心无芥蒂地生活该多好,南木不奢求唐璃会放下心里的恨,只要保持这样就好,哪怕是见不得光的身份,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
时间的流逝好像缓慢了,南木也由一开始的悸动换作平静。唐璃倒是睡得很好,可怜浅眠的南木被唐璃霸道地拥住,自己则紧贴着他健硕的身体,感受着他呼出的热气,怎么都让与异性接触甚少的南木无法入眠。不仅如此,她还要忍受因为后背上的伤口痊愈带来的痛痒。尤其现在,那种感觉就变得格外清晰,让南木痛苦不堪。
之前齐骆让她注意时,她还不以为然,现在倒好,身边不仅躺着一个难缠的人物,还要忍受身体的折磨,南木想她上辈子一定干了太多坏事,所以才有如今的现世报,不然她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越过越悲催了。
南木硬撑着没有哼出声,这点痛其实比起以前受过的苦根本无所谓,可因为她的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让南木更不想轻易地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她已经很不堪了,更不想因其他事而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做作。
或许,答案早已不言而喻。做情妇,这个一直离乖乖女南木的世界那么遥远的字眼有一天也终于出现在南木的生活里,甚至她的一生都有可能带着这个烙印,也许还会在某个人生点成为南木的隐形定时炸弹,然后毁了自己。而这一切全都拜她旁边这个她关心了二十年的男人所赐。
其实南木知道,就算没有了公司,奇可依然能够活得有声有色,因为她毕竟有疼她的家人在身后。只是对于南木而言,她只有那点梦想,也只有那个公司是真正属于她的了,她不愿放弃。
纵使她不承认,可作出这个决定,最终主导她的还是那被她埋藏在心里二十年的情愫。她是因为公司的存亡而被迫答应他,而事实上更多地是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期待着有一个理由,让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地靠近他。
如今机会来了,她也不过是把握住而已。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为了爱情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的女人罢了,当曾以为坚若磐石的友谊,在南木的世界残忍地撕开一个裂口,她才明白,自欺欺人的人是自己,原来一切终究抵不过所谓爱情编织的网。
南木不知道,这个荒唐的理由还能不能继续维持下去,她又能欺骗自己多久,更重要地是身边这个男人又是怎样看自己的?他母亲的离世,她的软弱,都是阻挡南木的障碍,她不敢爱,所以她愿意承受他给予的所有恨意。
她不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相反,她的前半段人生都在焦虑,她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随遇而安,习惯了自怜自伤。从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躺在冰冷的医院里,她就放弃了挣扎,不再反抗命运,因为她知道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她那微不足道的力量简直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南木试着闭上双眼,但下一秒,铺天盖地的记忆便翻涌而来,原来人愈是脆弱,神智就越是恍惚,从而引起思维错乱,然后下意识地想起那些在自己清醒时极力逃避和潜意识排斥甚至遗忘的人或事。
南木之所以知道她和唐璃的上一辈人之间纠葛的那些事,以及那天会直截了当地质问唐璃,并非是为了激怒他放自己走,不过只是因为之前的误打误撞和自己较强的敏锐感。
宴会事件后,遭遇友谊背叛的南木,心神恍惚,感觉那时候受了伤,就完全变成了缩头乌龟,她想只要躲在自己与外界隔绝的龟壳,自己舔伤口就好,于是不加选择地回了趟原来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家。
家还是旧样,只是物是人非,都说最怕触景生情,因为旧日惹人伤。那时的南木不知道,她不该回来的,早知那样,她就应该远远躲开的。
往日的温馨,弹指之间,早已人去屋空,再想到现在的冷清,南木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失控。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南木养成了一个怪癖,就是每当遇到烦心事时,她会做很多家务,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觉得那种充实忙碌的感觉会让她暂时忘记很多事。
可就在打扫荒旧多年的房子时,南木偶然在母亲的抽屉里发现了她留下来的一个木盒子。盒子的表面积了一层灰尘,足见其历时之长。但盒子做工繁琐,花纹精致,明显出自某个名匠之手,而盒子周边有些被摩擦得褪了色,可见当初拥有它的人经常抚摸它,且非常珍视它。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见过,妈妈也没有和她说过呢?
拿起盒子,南木内心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嚣,而与之一起的是那莫名涌出的冲动让她忍不住打开了它。可若是可以,南木却宁愿自己从不曾打开它。
盒盖揭开的那刻,入眼的仅是一张泛黄的纸张,纸张被整齐地折叠成蝴蝶翅膀形状,放置在盒内中心,它安静地坚守着自己的位置,哪怕已经被写下它的人遗忘在了时间的角落里也不改初衷。
心底不自觉地发慌,好像她不经意的举动可能要把一段属于母亲的过往给揭示出来了。南木颤抖着手,耐心地解开纸条,轻轻地将其褶皱抹平,便见纸上写着:
一念之差,害得他一生不安;惹下命债,愧疚此生。
然后是三张密密麻麻的字体,里面承载了一个女子的诉说和尘封的过往。
落款处是南木最熟悉不过的娟秀的笔迹,妈妈,想必这个人是你一生都忘不了的那个他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带着愧疚度过一生。
南木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越读下去,心里越难受,连腿麻了都没有知觉。隐隐之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跑到另一个房间,翻箱倒柜,大汗淋漓后,她终于找到了她要确认的东西。
果然,衣柜的最底处放着一个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还记得小时候,宅居在家的南木意外撞见妈妈在自己的柜子里捣弄。看到缩在门后的南木,她转身看着南木茫然的表情,慈祥地笑了,然后一脸认真严肃地对南木说:“小木,以后要是你不想兑现和妈妈的承诺了,你要记得回来,看看妈妈留在你衣柜里的东西。”
“妈妈,不就是保护小哥哥吗,小木说到做到。”
南木记得,母亲看着自己坚定的眼神,她笑着笑着,眼眶里就红了,她哽咽道。
“小木,妈妈对不起你。”
在南木想安慰母亲时,母亲却紧紧地抱住她,那般用力,那般温柔。
没想到一晃就那么久了,当时自己年纪小,不以为然。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还会清晰地记起那件事,少了最初的好奇,却无端多了几许沉重,更让南木迟疑地还是这背后隐藏的事情,但南木还不知道,其实早在一开始,南木就被打入了冰冷的地狱,让她再不敢轻易言爱。
比起这些,那股强烈的感觉仍旧一直告诉南木,指引着她,仿佛只要她做了,那么所有的答案都会出现。
南木到底还是拆开了密封袋,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突然之间,南木觉得她的人生又该逆转了。她又犯了一个迟早要犯的错,只是不巧被她给提前了。
唐氏20%股份权的转让书,还有一份离婚协议。女方净身出户,所有财产归男方持有,但股份转让书经双方同意,交由女方保管,男方随时有收回的权利。而让南木更为震惊地是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协议双方竟是唐叔叔和自己的母亲。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最近屡屡浮出水面的事情都能轻而易举地打乱南木平静的生活,又是因为什么,让她周遭的一切也在不知不觉间都变得如此微妙?
就在南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许是她觉得房子太安静了,于是就打开电视,结果她刚习惯性地蜷缩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换台,就被电视上唐璃的专访给震住了,而他的深情告白简直成了压倒南木的最后一根稻草,随即就有了那一夜的放纵,然后她再次莫名其妙地和唐璃牵扯在了一起,接着又因为公司的事引发了现在的一系列糟糕的事。
要是南木那天没有回去,那么或许就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了。
侧过头,再看着睡容纯净,卸下防备的唐璃,还是一样俊美,只是多了丝柔和,少了凌厉。
同个人怎么可以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南木见过温柔的、冷漠的、强势和独断专行的唐璃,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似婴儿纯美的睡容。
南木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深夜漫漫,她每次想弄清楚,结果都是以愈发困顿收尾。最后,她轻叹道。
“我们要是从不相遇该多好。”
南木的声音很轻很轻,在暗夜里随着涌动的气流四处散去,断断续续,随后却萦绕了南木和唐璃纠葛不断的人生。
她不知道,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运,至少还可以继续没心没肺地生活。
南木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里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这一晚,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凉意游窜的夜里相拥而眠,闻着彼此身上熟悉的薄荷清香,于无声处,安静地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温暖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