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时。”
一直低着头的男孩,摊上这样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做。突然听到这道自己熟悉的女声,穆小时猛地转头,看着他熟悉的面容,让他绝望的世界里刹那渗透进了一束温暖的阳光。
“姐。”穆小时踉跄地爬起来,他挥动着小短腿,跑向站在大厅正门的身影,他需要她。
妈妈被带走了,那个可恶的爸爸也不要他了,他好怕。
穆青浅弯下身,眼睛目视着朝她跑来的小人儿,多像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奔向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到底不算是她的良人,但她还是死缠烂打。
穆小时跑得很急,焦急惶恐的模样落在穆青浅的眼里,让她心里的某根神经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她这样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是不是残忍了?可看着这张稚嫩的脸,穆青浅又想起云华那个卑鄙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费尽心机,不惜百般陷害她的母亲,让年幼的她失去母爱,他母亲做的这一切,难道对她就不残忍吗?
穆青浅永远忘不了,在母亲葬礼后的一个星期里,云华便以穆家女主人的身份登堂入室。更让穆青浅不能忘怀地是那个女人的出现几乎夺走了父亲对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的二十六年,那近八千多个日夜的时间里,有近六千多天她都是在漠视里生活。
她孤傲,自大,喜欢成为人群的焦点,她只是想得到更多的注意力罢了。直到她遇上南木,她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人,淡然、沉静,只是静静地存在,不在乎是否得到或失去。
这是她穆青浅没有的,所以她借那次感谢的理由强行闯入南木的生活。可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后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触不可及的事物,虽然美好,若不是自己的,妄想过后,也只是徒添烦扰。
之所以对云华出手,不过是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千不该万不该地告诉她当年的真相,在她这些年没有愈合过的伤口上无情地撒盐,让她知道自己的到来是多么不被期望。她是父母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她的母亲并不爱她,甚至认为她的出现是她人生的耻辱,却还是迫于父亲和家族的利益生下了她。
多么讽刺,她的出生竟是一个不被期许的存在。这也就罢了,偏偏云华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竟自作聪明地用她雇人绑架的那件事作为和自己谈判的筹码。明明手段烂得不能再烂,可还是耀武扬威地威胁自己让出穆氏集团的全部股份。
她穆青浅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像南木那样的烂好人,还有一种就是像云华那样愚蠢至极的傻货。父亲才授予自己公司执行总经理的职位,公司那一大群老家伙正瞪大眼睛等着自己犯错,作为空降兵,要是再被那群老古董抓到自己的错误,那后果不言而喻。
她好不容易坚持到了这一步,才得到父亲的信任,云华这一出摆明着要毁了她穆青浅,抛却其他的,光这一点就绝不能原谅。云华,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举起的匕首,好不容易磨得锋利无比,最后却好巧不巧地把刀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穆青浅嘴角隐隐透着冷笑,她抱着扑向自己的穆小时,感受着他的颤抖、脆弱和无助,心里满是报仇得逞的快感。
她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这一幕让不知情的人看去,会觉得她真的是一个好姐姐,以德报怨。可若有心细看去,穆青浅刻意伪装的外表下也还是掩饰不了她笑意里的冷意和一闪而过的痛快。
今天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杰作,穆小时,不,亲爱的弟弟,只要你一直单纯下去,我不会像对你妈妈那样不留情面,但前提是你得安守本分。
“小姐,老爷在书房你。”管家的出现打断了这一幕姐弟情深的画面。
“知道了。”
“你带少爷去休息吧。”
“是。”
穆青浅安抚完怀里一直哭泣的穆小时,看他停止了啜泣,嘱咐一番后,才将他交给管家,自己则是往书房走去。
心底暗暗忖思,那件事应该被她掩饰得很好,除了揭露云华当年不可告人的丑事,她还真不知道爸爸突然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不同于往常一样,推开门,书房里是一片死寂的沉默,穆勒坐在书桌旁,脸色凝重,可在看到推门进来的穆青浅后,随即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青浅,来了。”没有了之前大厅里的咄咄逼人,仿佛刚刚的狂风暴雨只是过眼云烟,现在的穆勒完全是一个和善亲人的好父亲。
“嗯。”
“坐吧。”
“爸,您找青浅有事吗?”
弹指之间,岁月割裂了过去和现在的联系,曾经满脸鼻涕的小女孩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之间的风情,和那个人有过之而不及。
顾柔,你在那里是不是也为我们的女儿变得如此优秀而感到欣慰呢?
“没有,只是最近不见你,想看看我的青浅过得还好吗?”
“一切都好,倒是爸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别轻易动气。”
“云华那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星期前。”
“怎么现在才说。”
“爸,你是在怪青浅吗?”
穆青浅的质问将穆勒接下来想说的话都堵住了,他终归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女儿太多。当年没有顾及年幼她的意愿,年轻气盛,自作主张地再婚。云华怎样待她,他也不过问,在她二十岁之前,他几乎将对她母亲顾柔的怨恨都加注在她的身上,对她漠不关心、忽略以及迁怒,让她的过去过得如履薄冰。加上当年有人造谣,传出顾柔肚子里的孩子是唐毅的那件事后,他更是对穆青浅没有过一次好眼色,取而代之地是无止境的厌恶。
那年,她二十岁,衣衫单薄,一身狼狈。刚被自己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左脸鲜红的掌痕,那时她死寂的神情,让现在穆勒每每想起都心疼不已。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穆青浅双膝跪在穆家大门冰冷潮湿的石阶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她的脸庞一片潮湿。
站在大厅的穆勒脸色铁青,看到对手发来的视频,他气得恨不得掐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虽然不关心这个女儿,可她竟然去酒店厮混,对象还是自己就目前有关城西项目竞争激烈的对手—楚雄。这不是往他那张老脸上抹黑吗,外人会怎么说,怕只会说他堂堂穆氏董事长竟要靠自己女儿潜规则才能从对手那里夺得项目。
“老爷,小姐站得快一个小时了,这样下去会生病的。”管家看着雨中倒了几次又挣扎着站起来的穆青浅,心想:夫人,要是你看到老爷这样待小姐,铁定心里疼极了。
“让她站,和她母亲一个德行。”
“老爷,有句话,穆远不知该不该说。”
“老穆,你今天说得太多了,别以为你在穆家待了几十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穆勒侧头,冷冷地瞪了穆远,这个管家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老爷,刚刚晚上九点医院送来的DNA鉴定书,经过比对,小姐确实是你的亲生女儿,您错怪大夫人,还有小姐了。”穆远当年欠了大夫人的情,答应过她要帮她好生照顾小姐。即使是他离开穆家,也绝不能让小姐因为这件事被赶出穆家。
“什么?”穆勒苍老的手抖了抖,他猛地扯过穆远手里拿着的报告,然后挺直的身子晃了几下,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再开口,声音低哑。
“老穆,我先休息了。”
“她,你就看着办吧。”
柔儿,原来竟是我错怪了你,而且一错就错了二十来年。
所以,穆勒就把对顾柔的爱都转移到了穆青浅的身上,生怕她再受一丁点委屈,正因为这样,短短六年就养成了穆青浅嚣张跋扈的脾性。
不过穆勒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因为他觉得是自己害死顾柔,那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他,这些年来他一直不能释怀。当年要不是唐毅的出现,也不会引发那么多的事情。到现在,他一直坚信如果没有他,那么顾柔就不会死,所以他一定要亲手毁了唐氏集团,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而这些年来,穆勒也都是尽可能在经济物质上满足穆青浅的要求,以此来弥补她在精神上的憾失,生怕她有一丝不满,幸好父女俩的关系日益改善,相处越发亲密。
往事涌上心头,又因为今天一大堆费神的事,尤其是云华,穆勒承认这些年来她待自己着实不错,可人生在世,但凡错了就要有勇气承担。可能是因为云华勾起的往事太多,穆勒觉得自己竟有些累了。
相反,也许是从云华口中知道了那件往事,先不论其真假与否,倒是此刻穆青浅对视着和之前一样,亲切和蔼的穆勒,两个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待在同个空间下,穆青浅却莫名地有些拘谨,可能是心里有了疙瘩,怎么也解不开,她真的好像无法做到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唉。”
“我只是还我母亲一个公道,难道这也有错吗?”
“嗯。”
穆青浅不解的望着穆勒,许是心情作怪的原因,或者是光线的问题,她竟然觉得站在她面前这个威武的人又沧桑了许多,之前她没有留意,这会她才发现他的两鬓已经在不经意间添了些许白丝。
“我们的青浅长大了。”
“爸。”
穆勒笑得眯起了眼睛,温柔地嘱咐穆青浅回房间。
“青浅,去休息吧。”
“嗯。”
柔儿,如果唐璃那小子对青浅的心意是真的,要是继续这个计划,就势必伤害她。为了成全青浅的幸福,这场代价巨大的赌注我到底该不该继续下去呢?
穆勒颓然的身子倚在座椅上,良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只能对不住青浅了。
穆青浅回到自己的房间,粉红色的床单,粉红色的纱帐,粉红色的枕头,梦幻般的粉红色,就像一个童话般的公主梦,而那位高贵美丽的公主便是自己。她一头栽在床上,疲倦的身体逐渐放松起来。
她是高傲的公主,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唐璃,你不是喜欢南木吗?那么我就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喂?”
“额~穆大小姐,您好!”码哥右手搂着一个性感奔放的美女,左手拿着一杯红酒,正惬意地坐在酒店豪华套房的沙发上,他的腿上还躺着着两个婀娜多姿的妙龄女郎。
“我想再确认一下那天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再给你一笔钱作为封口费。”
“这点小事还劳烦您亲自打电话来,我码哥出马,没有办不了的事。”
“药注射了?”
“嗯,那天绑架时,把那个女人弄晕后,我就让安仔给她注射了。”
“这件事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没有。”
“那你的小跟班知道他注射的是什么吗?”
“我告诉他那只是一般的麻醉剂。”
“好。”
穆青浅因为今天洛南广告公司的股东大会操心了一整天,本打算给南木一个巨大的“惊喜”,结果出席的人屈指可数,甚至那个该死的洛奇可还敢当众让自己颜面扫地。
如果依照拟定好的计划,收购洛南广告公司根本不成问题。不然以她手里掌控的25%的股份,再顶着唐少未婚妻的头衔,利用绑架事件使得洛奇可失去南木这个重要人物的发言权,凭她穆大小姐的身份入股这个小小的广告公司,提出些附加条件根本是抬举了那些小股东。
但总有一些不知好歹的人出来阻挠自己,先是洛氏总裁洛枫晚,然后是顾绛那个妖男,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跟自己作对。结果就是洛氏集团以五亿的投资入股洛南广告公司,并要求重新划分股权,她还没有展开攻势,他们就已经拍板成交。整个大会过程中顾绛处处与自己针锋相对,穆青浅终归是职场菜鸟,被他时不时的挑刺,搞得最后自己火冒三丈。
穆青浅最后拿出自己的股份转让书,却被顾绛指出此合同无效,跟随顾绛同来的华昌珉更是直接毁约,还坦言宁愿上法庭解决。虽然只是单方毁约,却动摇了其他股东代表,所以结果自然而然是洛南广告公司被洛氏集团收购,顾氏为第二股东,穆青浅黯然退场。
听到云华那个女人被赶出穆家大宅的好消息,她的心情立刻由阴转晴,一想到之前自己选择摊牌,提前告状,掌握事情的主动权,真是有远见,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
穆青浅内心雀跃不已,拧着的眉头自然舒开,嘴角的弧度,彰显着自己的好心情。
尤其是再过不久,她就会成为那个人的新娘了,所以,为了不出意外,南木绝不能留。
怀着这样的心思,穆青浅嘴角含笑的睡了过去。
不愿睁开眼,只是怕那个人是你,却不是我熟识的你。
南木一直有早醒的习惯,虽然昨天让唐璃弄得心力交瘁,不过,南木觉得自己答应了他后,反而没有了之前的顾虑和不安,兵家有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使前方乃刀山火海,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退后,又何必前怕狼后怕虎,畏畏缩缩,止步不前。
唐璃,如果你的恨意如炽热的岩浆正急不可待的喷薄而出,那么我愿意承受,只要你放过那些我珍爱的人。
她慢慢地下床,双眼看着四周洁白的墙壁,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唐璃留下的薄荷味,透过南木的鼻子,渗入她混沌的大脑。
自嘲一笑,好像自从遇上唐璃后,她几乎都要进医院,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惹上这么个麻烦人物。
南木没有便服可穿,她只能穿着病服,拖着虚弱的身子打开病房门,四周很安静,这个点大家几乎都乏了,都进入了午休状态,而现在她的大脑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
南木知道即使她走到哪,哪怕是天涯海角,都逃脱不了唐璃的手掌心,但是她还是不死心。
因为她的命她要自己做主,她的人生只能由她掌控,与其如藤蔓般依附着靠近自己的建筑物或者树干,不如让自己倔强地生长,这样的生命力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