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在明澈怀里,心里却还未冷静下来,我以为方才便要魂断此间,这才发现原来我这么怕死,恐惧紧紧缠绕着我,我自知现在呆若木鸡,没有任何表情。临近死亡之时,我想到的仍然还是明澈。九年前的那场大火里,我已经体会过恐惧与死亡的滋味,如今再次死里逃生,除了侥幸,居然还有一丝麻木。
明澈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向密室,推开暗格,便把我抱了进去,又将我放到床上。他的青丝有几缕垂散下来贴在额前,额前的束带上也染了几滴血迹,虽是只有两日未见,却像是隔了好久。
“阿碧……还好你没有事……”明澈半蹲下身,拉起的我手,他鲜有认真的模样,紧紧的攥着我的手,也是有些后怕一般。
“若非你来的及时,你我恐怕真的要阴阳相隔了……”我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有些担忧的看向他,轻声说道,“不过你为何提前回来,可是‘狩猎’之时有何不妥?”
他温柔的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又定定的看向我,一字一顿道:“都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你我以后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明澈站起身来,抬手抱住我的肩膀,我倚靠他腰身上,静静的听他说道,“我终于有能力可以护你一世,此生绝不负你。”
我抬手环住他的腰身,紧紧的握着他身上的锦缎,渐渐合上眼睛,轻声说道:“好。”
……
……
晋国九年,璧相暴毙,丞相之位空缺。
晋帝蛰伏多年,终将萧党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自此晋国朝廷一派清明,再无党羽林立。
除却前朝,后宫更添了一位皇后,坊间曾传言皇上曾不顾太后反对,执意要立朱氏为后。更为新皇后赐封号:全,意在十全十美。
除此之外,坊间传言越传越歪,曾有人谈起全后,提及她与暴毙的璧相竟有几分相似……
……
如今,明澈已将立后之事晓谕前朝后宫,我的身份也随之公开,立后大典在三日后举行。这几日在宫里往来奔波的侍女内侍众多,皆是为了筹备三日后的礼宴。
皇后的喜服已经送到了乾光殿,凤冠霞披,好不绚烂夺目。宫里的司制司连夜赶制而成,听说是皇上亲自作的图,没有用凤凰等花样,倒是用了仙鹤龙纹,正红的颜色上蜀绣勾勒出一幅鹤翔龙鸣之景,居然并不冲突,更显大气高雅,长长的摆尾更是精致,还坠着几颗明珠,熠熠生姿。凤冠以金制为底,两翼垂着流苏,额前也有一颗耀眼的明珠做装饰,一点也不显繁复,反而更衬喜服大气,不会喧宾夺主。
我摸着华丽的服饰,却想起来当年我刚封中书侍郎之时,明澈曾送我一匹紫狐裘做贺礼,他知道我惧怕严冬,大约是此意。只是在消息公布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回过府邸。
明澈此时不在我身侧,太后派千禧宫的清宁来传信,说太后茶饭不思感念先帝,先帝托梦,太后感慨犹怕先帝基业毁于一旦,遂绝食以自省其身。明澈知道后立即去了千禧宫。我自然知道太后绝食不过是为了给明澈施加压力,更能感觉到明澈处在我与太后之间的不易,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眼下已经临近我与母皇约定的三年之期,我不想让明澈为了我徒添烦扰,既然已经决定与他一起,我自然要回绝安辰绎,不管付出何代价,我都要留在明澈身边,与他共度难关。
彼时乾光殿侧殿外传来一声通传声,像是个侍女的声音:“全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去一趟千禧宫。”
难道是太后那边有何异样,我正想到此处,忙从密室里走出来,走向侧殿,到了侧殿却看不到那个侍女了。我虽有疑虑,但还是走出了乾光殿。
殿外也没有凤辇,我正思忖着,彼时嘴巴已被人在身后用手捂住,我大惊失色,究竟是何人这么大胆,乾光殿正门竟敢如此。我也不敢动,生怕大喊大叫小命便没有了。
“别说话,跟我来。”声音自身后传来,这个声音是……安辰绎!
安辰绎一把将我扛在肩上,一路飞檐走壁,躲避禁卫军巡查,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混进皇宫的。晋宫里究竟有多少他的眼线,我暗暗想着,彼时已来到一处破旧的宫殿。
安辰绎将我放下来,他今日倒是没有带着面具,面容在烛光下更添精致。见我一脸惊异,遂说道:“不必如此惊慌,本王要来什么地方,想来便来。”他顿了顿,又见我有些思忖的模样,勾了勾唇,“不必想了,千禧宫的清宁是本王的人。”
我顿时大惊,表面上对太后忠心耿耿又深得太后信任的清宁嬷嬷居然是安辰绎的人,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埋在晋宫的,安辰绎当年只是做过一年的质子罢了,如何能将势力安插到晋宫里,我回想起当年,那时候我懵懂无知,想不到,这家伙与我年纪相仿,竟已开始做大事了。
“你带我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我不由得问道。
“你来。”他拉过我的袖口,有些迟疑,还是握了握将我带进那座破旧的宫殿里,四处是尘土,原来正殿门口那还藏着个人,五花大绑的,嘴里还被塞了东西,像是个中年男子,穿的也十分破烂。见到我与安辰绎,一个劲的叫嚷。
“这……此人是谁?”我皱了皱眉,借着昏暗的烛光使劲看了看那男子,还是认不出来。
安辰绎走到那人面前,一把将他口中的塞的东西扯掉,那人慌忙叩头,一个劲的磕头,也不说一句话。
“行了,把你要说的话全都对她说了。”安辰绎略带威胁性的对那男子说道。
那男子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一白,又对我俯首一叩:“朱姑娘,小人对不起朱府!对不起朱将军!”
我不禁一颤,紧紧的盯着他,他究竟是何人。
“他就是当年替萧昱伪造密谋信的付家之子。”安辰绎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顿道。
我大惊,咬了咬牙,冲到那男子面前,一把揪住他的上衿,怒骂道:“为何你要害我朱家!我朱家满门数十条性命就毁在你这双手里!”
那男子早已吓瘫,慌慌张张的流了一脸泪,不停的摇头:“当年萧相找到我,我已欠下一堆赌债,他说只要我肯帮他,就会帮我将赌债还了。我虽是好赌,可我也已是我付家唯一的技艺传人了,当然要守祖上的规矩,绝不伪造。可萧相传来密诏,说是先皇下令,我付家不得不如此。我虽知此事关系重大,可我付家也得罪不得先皇啊!”他说到此处,又痛哭了一声,“朱将军功高盖主,我付家实在是迫不得已,如今我们被迫南下,颠沛流离,这也是报应!全是报应啊!”
我顿时怔住,真的是先皇,先皇为了明澈,将我朱家灭门。原来这才是太后急不可耐非要除我的原因,明澈纵是与我深爱,如此我便会成为旁人威胁他的软肋。可她更怕的是,我若知道当年我朱家灭门的真相,便会对明澈不利。
安辰绎见我缄默,在我身后说道:“当年晋国先皇驾崩之前,曾传召沈岩萧昱和时莫,为的是什么你已经清楚了。沈岩是朱将军死后的直接受益者,而萧昱和时莫不过都是替罪羊而已。时莫留下的那封线索,被时冷一直留存着,你以为沈岩是怎么死的?当年的知情者,晋国皇帝绝不会让他们活着。可他百密一疏,算漏了还有个付家。”
我静静的听他说着,以前的种种证据全部推翻,好像眼前摆在我面前的已是事实。我已被迷惑双眼,我已看不清真相。我不想任人摆布,我不想接受现实。
“跟本王回华国,已经到日子了。”安辰绎又说道。他站在我身后,自然看不清我脸上的神色。
我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痛哭流涕的付家后人,站起身来,回身走向安辰绎。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做明澈的女人。”我不带一丝感情一字一顿道。
安辰绎一怔,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废物东西,你疯了?本王已帮你查清当年真相,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和你母皇约定的?!”
“什么真相!全是骗子!”我咬牙切齿,都有点歇斯底里,“你以为随便找一个人来捏造一篇说辞就能哄骗我?!安辰绎!你别太自信了!”
“废物!你再给本王说一遍!”安辰绎气的一挥衣袖,手掐在腰间,有点语无伦次,目光看向我的时候,竟然还带着一丝恳求和期待,“你来这三年不就是为了查明当年之事吗?!本王已经帮你查清了啊。纵使你明明心里仍有疑窦,你也要留在他身边?你别忘了,你回华国,你无需做别人的女人!那是万人之上的位置!”
我自嘲一笑:“就算是万人之上,那位置也绝不会是我的。”
安辰绎一怔,缓缓摇了摇头,再看向我之时,眼里竟有一丝失望:“九皇女!你最好给本王回去!不然……”他顿了顿,一咬牙,“本王杀了你!”
“你杀我啊!”我与他争锋相对,毫不退让。
安辰绎盯着我怒气横生,随手一掌竟隔空拍向了那付家后人,他当场吐血昏死过去。
我不禁一颤,还是丝毫不退让的瞪着安辰绎。
未曾想安辰绎居然顿时变得有些失落,他抬起两条胳膊放在我肩上,似乎要将我摇醒,他握的不紧,却也不失力道,他低声说道:“你都已经知道了啊……当年的事跟他脱不了关系的,”他看着我,失望之时又似像想到了什么,又对我说道,“我带你去找清歌好不好,她知道,她知道的,她知道时冷所做的一切都是奉了晋国皇上的命令。他一直在骗你啊,他一直在给你设局让你往里钻啊。”
他慌慌张张的摇头,我也不禁咬了咬下唇,他又说道:“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啊?你不过是用来权衡三家的棋子!如今萧家倒了,白家顾家皆受损,受益的都只是他!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信我不信……”我脑袋里一团糟,无助的看着他,不停的摇头。
“你还不信?!你还不信……!”安辰绎恨恨的看着我,眼睛里似有怨恨,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楚成碧!你是不信还是非要与本王作对!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他能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要为他舍弃你华国皇女的身份,可他能为你做什么!”
“当年你就看不见我,如今你还是看不见我!”他恶狠狠的瞪着我,眼里的怨恨似要将我淹没,他低头在我肩上狠狠一咬,我不由得闷哼一声。
“你以为凭一个影卫凭一个御史中丞就能护你周全?!本王为你善后,为你除掉所有怀疑你身份的人,本王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眼里还是只有晋国皇帝?!”安辰绎离开我肩上,眼里的失望更深,“你眼里只有他,从始至终,都只有他……当年与你初见之时的人,不止只有他一个……”
我不由得怔住,眼前一片模糊,这三年来我从未想到,安辰绎居然在暗处一直在护我。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带着哭腔对他说道:“七叔叔……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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