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这张熟悉的脸和这熟悉的声音让我久违如斯,我恐怕真的难以相信远在华国的摄政王居然纡尊降贵,做起这江湖上专门打探消息情报以营计的无忧宫宫主。安辰绎是华国的摄政王,也是唯一在朝为官的男人,多年之前,更曾假借女皇之子的身份入晋国为质子,因此劳苦功高,深受华国女皇的信任。说起来,我按辈分,得喊他一句七叔叔。
只是他这个无忧宫,居然势力大到晋国境内,无所不知,所以无忧。纵然是江湖之事无所不知,可无忧宫向来不参与朝廷争斗。
而这晋国的春意楼是多少达官贵人的流连之地,安辰绎的势力已经深入晋国内部,甚至晋国朝堂上,又有多少他的人。恐怕知道他这无忧宫宫主身份的人,世间唯我一人。
想到此,我不禁有些颤抖,他的手段比我要高的多,也难怪那女人如此仰仗他,让他做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只是,如今,他已被紫月看出端倪,春意楼怕是今日以后再无往常自在了。
安辰绎,我口中的七叔叔,可我对他却从不服气,毕竟他对我从来没有好言好语过。就算他当年带我逃离火海之时,眼里也全是轻蔑,自那以后,他见我便屡屡刁难。甚至三年之前,我离开华国,他也再无说过只字片语。三年之后,他却在又在我无措之时带我离开。方才的一切,印在我脑海里,他依旧是带着轻蔑的眼神,藐视着万物,掌中的力量像控制着全局般不容拒绝。
安辰绎带我来到一间阁院,倒是清幽雅静,不似安阳城内的繁华,我讶异于来往奉茶的侍女,竟一个个的皆面容清秀,足下生风,看起来皆有些功夫底子的样子。
他就倚在窗前拿着一方锦帕细细擦着一个精致的玉瓶,那瓶子玲珑剔透,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安辰绎摆摆手示意那些侍女下去,又边擦着瓶子边跟我说道:“安阳可是有传言了,新任大理寺卿韦秋殿试上诵的可是改自你的诗词,这才得了状元。眼下朝廷坊间都认定了是你上谏了晋国皇帝。”
安辰绎顿了顿,把手中的瓶子扔向我怀里,又甩了下衣袖,抬手慢慢褪下了半边银色面具,精致又妩媚的脸暴露在空气中,他勾了勾嘴角,侧脸瞥向我,一脸戏谑,“本王毫无兴致与你谈论些你早就知道的事。”他话锋一转,看向我拿在手里的玉瓶,“这曼陀罗香可不是如此粗糙的就放在身上的,若不密封你也会虚弱无力。”
我这才知道,那日被我草草包裹的蔓陀罗香,被他近身之时便被顺走了,竟还特意装在了瓶子里。
安辰绎带着嘲笑转过身来看向我,冷言冷语道:“多年未见你七叔叔,怎么哑巴了?”
我握了握手里的玉瓶,那质感与我袖内的扇柄一模一样,我小心翼翼的将瓶子放在上衿的衣衫里,抬头看向安辰绎,他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我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被扯的生疼。啧,白珏这一掐,这后劲儿还真大。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哑着嗓子说道:“摄政王要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
未等我说完,安辰绎便冲到我眼前,他皱着眉眼里似乎有些隐忍的怒意,倒看不分明,一只手握住我下巴,自袖口抛入我嘴中一粒绿色的药丸。见我毫不反抗的咽下,他这才收手。
那药丸初入口中,带些苦涩,却慢慢变的甘甜清凉,骤然的凉意在我喉咙婉转流连,顿觉舒服,我不由得眉头舒展。
“废物……”他低声冷冷说道,“早就告诉过你,习武最起码可以防身,可你总是拿你那死鬼父亲搪塞我,否则也不会被伤成现在这么惨了。”
我顿时火大,握紧拳头咬着牙对他骂道:“我警告你安辰绎!不许你侮辱我父亲!”想到父亲一身本事却死于非命,我更是咬了牙的不习武,习武之人就算忠肝义胆,也免不了兔死狗烹的结局。任凭当年的摄政王安辰绎如何巧言令色威逼利诱让我习武,我都不肯就范。
彼时安辰绎竟然久违的大笑了两声,他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像本王认识的你,看来这舒络散还是有效果的,刚才还是萎靡不振一副快死的样子,现在都有力气骂人了。”
我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药丸确有奇效,想不到安辰绎竟然还颇懂岐黄之术。
安辰绎见我不言语,转身坐在我身边,单手撑着脑袋斜着看向我,冷冷的说道:“本王这次来,并没有故意救你,只是碰巧看见而已。不过你听好了,你与你母亲约定的三年之期已经临近,届时不管你有没有做完你想做的,本王都会带你回去。”他说完便站起身来,掸掸衣袖,一脸嫌弃的看了我一眼,又拿出手帕擦了擦他的银色面具,“你可听清楚了,本王只是来通知你的。”
我目光一沉,苦笑一声:“明白。”
安辰绎转身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我落魄的模样印在他眼底,他冷冷的问道:“你跟那老男人是什么关系。”
我霎时有些茫然,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老男人是紫月,紫月虽然如今三十来岁,倒是不减风姿,安辰绎虽然是我口头上的七叔叔,与我倒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大不了我多少。
我想了想便如实答道:“路上捡的大叔而已。”
安辰绎听到此,脸色有些缓和,他扬了扬眉:“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我渐渐垂下眼,摇了摇头。
“呵。”安辰绎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一无所知?”他蹙眉似又带着嘲笑说道,“跟了你三年的人你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包括他的身份?”
他慢慢靠近我,低头注视着我,脸上轻蔑挂着笑:“我知道你是个废物。倒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废物上几分。”
我呼吸一窒,深吸了一口气,自觉肩膀有些轻颤,并非是他离我太近,而是他所说的的确如此,三年来,我一无所获。我咽了口气,带着试探性的语气低声问道:“你知道……?”
“我无忧宫向来无所不知。”他满意的看着我瞪圆的眼睛,继而伸出两根手指提了提我的前襟,“莫紧张,”他收回了手,又说道,“本王只告诉你,晋帝年少登基,养了那么多人才,虽然备受掣肘,究竟还是有自己的势力。这皇帝影卫历朝历代皆有,尽是高手,自然是为了护佑皇帝周全。”
安辰绎的意思,莫非是紫月是皇帝的影卫。虽然我也猜到了几分,可保护皇帝的影卫为什么出现在我身边。那日遇刺之时,玄汐也曾说过她是皇帝的人,何以紫月从来没提过玄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玄汐在说谎。
安辰绎见我眉头紧锁,轻哼了一声:“本王就是不告诉你那老男人的身份,让你去想破脑袋算了。”
彼时一声唤诺在门外的屏风处传来,隔着一层薄纱,外面站着个低眉顺眼的侍女模样的人,那小丫头低声说道:“宫主,欢姑娘来了。”
安辰绎袖口一抛,那张精致的银色面具又回到了他脸上,他背对着那侍女摆摆手示意带人进来。
我站起身来准备回避,安辰绎将我拦下,示意我无需回避,彼时那人已经走了进来,竟是白玥,一身素衣遍无装饰,低调沉稳。我有些呆愣,原来欢姑娘竟是清欢,也难怪,春意楼本就是无忧宫的。只是想不到,清欢竟是摄政王安辰绎的人,我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我所做的一切,安辰绎了如指掌。
白玥见我在此,眼里尽是惊讶之色,忙唤了我一声:“大人……”转瞬她又蓦地改口,“大哥……也在此处?”
“白家情况如何?”安辰绎面无表情的一字一顿向白玥问道。
白玥面露担忧,她咬了下嘴唇,看了我一眼,继而说道:“很不乐观。白傅大怒,虽然没有认定大哥的确向皇上上谏,却也不得不怀疑大哥对白家不忠,至少是不该在择人之时将白家的人砍掉大半。白珏自春意楼回来之后,脸色一直很难看,被白傅知道去见了大哥,被罚了家规,跪了大半天。”
我听了之后心里五味杂陈,皇帝是要我做定了替罪羊,可我又能说什么,当初在罪己折上写的那八字,我已心知肚明,早有今日。白珏今日来找我,便是通知我想好应对之策,可我却一再激怒他,如今与白家恐怕再无回转余地。唯一所幸白家没有迁怒顾家也没有迁怒白玥。
白玥看了一眼安辰绎,定定的说道:“宫主,为今之计,只有提前实行计划了。”
“不急。”安辰绎眸光一沉,他勾了勾嘴角,“白家如今已知我无忧宫参与进来,绝对不敢放肆。”他又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现,“冬天了,也该捕猎了。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白玥略一迟疑,随即点头,又朝我深深的看了一眼,便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