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常常呈现出一种突兀的节奏感。很多事情会随着节点急速飞转,比如女孩子们对待感情问题的态度,刚来学校时说起感情的事,大家还需要一块遮羞布呢,藏着掖着,新学期一来,仿佛雪藏了许久,待雪融化后一切裸露了出来。
开学后,李雪尘回来了。比较生猛,满不在乎地说:“我呢,跟男朋友在一起呆了半个冬天,本来想回来上课,结果怀孕了,还要打胎,就跟他在那混吧,我也知道学校的规矩,最大就是个开除,无所谓了,他有的是钱,我上不上学都不重要,上学就一定能挣到钱吗?”结果不出所料,学校开除了李雪尘,她们室友在一块儿吃了顿饭,算是送行。
庄晓梦私下里心想,雪尘说的也许是对的,她不缺钱,上学干吗呢?上学不就是为了挣钱吗?自己隐隐地到有些嫉妒李雪尘,可人家是人家,你是你,跟人家比什么啊,庄晓梦,你有那么狭隘吗?
又一天,柳雨溪说:“他跟狗仔似的追着我,简直就是狗皮膏药,撕也撕不下来。”可没几天,晚上就不陪室友了,跟她的“狗皮膏药”遛弯去了。
庄晓梦坐在上铺跟看电影似的嘿嘿笑着,柳雨溪捋了捋头发说:“好赖这家伙个头比较高,精力旺盛,大方,我发扬一下人道主义,就把他当成帅哥吧,算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嘻嘻,也许鲜花插在牛粪上有牛粪的供养,更鲜艳。”
开始几天,柳雨溪对着手机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眼睛瞟着她俩,说悄悄话似的。没多久就不在乎了。庄晓梦每天看着她对着手机表演,指手画脚的,仿佛在手机里遥控着对方。常常说一些哭笑不得的话。有时她不明白,没有迹象表明她们有矛盾冲突,刚才还哈哈大笑呢,突然就眼泪哗哗的。
朵晶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无暇顾及男生们,当然了,也许她更沉静,更隐匿,哪个女生不思春啊,也许她心里装着一个人,也不跟同学说,也不向那个人说,谁说的准呢?
柳雨溪的电话有时多得让人羡慕嫉妒恨。庄晓梦听得出,不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最少是三个。有天晚上,她又对着手机说:“你他妈记着,就你姑奶奶我给你面子,可怜你,收留你,你别不知好歹的,跟狗似的瞎咬乱叫的。”
她关了机,庄晓梦说:“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刚才没见你怎么着啊。”柳雨溪说:“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开始瞎叫唤,不给他留这个例子,不给他叫板的机会,不然就拜拜。”
庄晓梦对着柳雨溪竖起了大拇指:“你厉害!”
可不一会儿,柳雨溪出去了,晚上十二点,还没回来,她还在为柳雨溪担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知她现在干嘛呢。庄晓梦心中本来还疑疑惑惑的,柳雨溪从外边回来了,看到庄晓梦还没睡,盯着自己,就用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庄晓梦倒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看着别人卿卿我我、亲亲密密的,庄晓梦越来越明确地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激情,她抑制不住那根触须挠绕之痒了。
上课时,就坐到韩墨林附近的座位上,盯着他上课的一举一动,听着他跟同学的聊天。
一天,她听韩墨林说:“我们文学社需要上乘的稿子,把质量往上提提,社长给我们派任务了,让我征稿呢,一般稿子我还看不上。”
然后开始想写点东西,就写写《寂寞》吧,草草地写了一千字,主要意思是耐不住寂寞就成熟不起来。
她羞涩地走到韩墨林跟前,感觉他身上有层纱罩着似的,令自己心里颤抖,怯怯地说:“韩墨林,听说文学社征稿呢,我写了点东西,你给指点一下,看能上不?”
韩墨林微微笑道:“好吧,想不到你还会写文章呢,我看看。”
庄晓梦还想听他哪怕暖暖的一句话,什么都没说。
极度想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却缺乏勇气,导致了抑郁。
一天在阅览室,庄晓梦和柳雨溪边看书边聊天。柳雨溪说:“这个世界对女人太残忍了,上了年岁我们就完了,年轻是我们的本钱,要对得起自己,得让青春保值增值,这些穷小子给不了啊,什么情啊爱的,净虚的,我不想把大好年华给浪费了。”
周末,庄晓梦和朵晶去阅览室,问柳雨溪去不去,柳雨溪说不去。庄晓梦她们到商店买卫生巾,出来看见教学楼门口似乎是柳雨溪。看见后面一辆车在柳雨溪前面停下了,响了一声喇叭,车门洞开,柳雨溪一扭身子就闪了进去。庄晓梦还没反应过来,车又启动了。
看到这一幕,庄晓梦才想起柳雨溪前几天说过的话,要青春保值增值,青春不在,到那时再争取,就难了。但是,像柳雨溪这种活法,自己又天然滋生一种排斥感。
韩墨林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庄晓梦估计稿子被毙掉了。后来去打饭时在篮球场瞥见翰墨林打篮球,就想,何不在篮球场附近等他呢。
于是,每当韩墨林在篮球场打球,庄晓梦就会在附近花园石凳上看书或者背英语。如此这般,呆了两周,她依然没嗅到韩墨林朝她放电的味道,难道他对自己视而不见?
她脑海中依旧不断闪现韩墨林的身影,尤其是在独木桥上的一幕。
一天晚上在宿舍聊天时,听朵晶说韩墨林夸奖庄晓梦来着,还说积极上进的人爱去图书馆和阅览室,然后她心里窃喜而又忐忑。
接下来几天,庄晓梦觉得应该有点什么事情会发生,等了一周,什么事也没有。
她提醒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但克制不住自己的期待,期待下次实现小小的、弱弱的、散发着光芒的让人心酸又无奈地期待。
庄晓梦就去了阅览室,她镇定了一下,慢慢走进去,几十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在。庄晓梦心里非常失望,马上转了出来,在走廊上转了个弯,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这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犯傻,拿手到自己脸上掴了一巴掌:“庄晓梦,你怎么这么贱啊?”
实在受不了了,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了,她下决心把心里话和盘托出,抛给那个人。
第二天进了阅览室,庄晓梦扫了一眼,发现靳春山面向大门坐着,正抬头望她。轻轻努了努嘴,有些挑逗的意味。庄晓梦站在那里想:我心情这么糟糕,你不理解我,还刺激我。这么想着,噌地坐下,用冷漠来回击他。靳春山露出失望的表情。拿起书,走到她身边坐下。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就在那呆着。
眼盯着书似看非看好一会儿,庄晓梦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将这种不自然的状态坚持了这么久,很吃力,就往后靠了靠身子。
她心里在想,韩墨林在干嘛呢?怎么老不出现呢?
靳春山见她有了动静,稍稍凑过来悄声问:“晓梦,喜欢看什么书啊?”
庄晓梦觉得刚才难受了这么久,都是他的错,没有理由不怨他,于是说:“无可奉告。”
从余光中扫了他一眼,他正很诚恳的甚至带点谦卑地望着自己,手指在她的书上轻轻拍了两下说:“听说你喜欢看小说?”
庄晓梦说:“你很聪明呀!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靳春山狡黠地说,“这不是关心你啊?”
庄晓梦依旧冷冷地说:“谢谢,还有人默默地关注我呢。”
说了一阵,庄晓梦仿佛觉得不该对他这么厚道,说:“我要学习,别吵我啊。”就扭头去看书。
马上就要考英语四级了,庄晓梦平时一般都是跟朵晶一起去阅览室的,朵晶有事,这天就独自去了。刚坐下,靳春山悄无声息地从外边溜进来,指了她旁边的座位说:“没人吧?”
不等她回答就坐下来,侧过脸朝她笑。庄晓梦看他笑,感觉哭笑不得。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靳春山儒雅的跟一尊佛似的,了无生机。这样心神不定地看了一下午书,没看进去什么。
靳春山笑着说:“一块吃个饭吧。”释放着真诚和善意。
庄晓梦有板有眼地说:“下次吧。”委婉谢绝,又留有余地。
靳春山厚着脸皮说道:“我的公主啊,赏一次脸吧。”
庄晓梦就不再矜持了,说叫上朵晶吧,对方没意见。
三人吃着说着,无拘无束,天南海北的神侃。靳春山几次想把两人贴近了来说,庄晓梦都机巧地绕开了。庄晓梦几次想要走,可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
庄晓梦试探着问:“韩墨林这人怎么样啊?”为了掩饰只关注一个男生让靳春山多想,又问:“班长呢?”
靳春山暂时没能参透里边的玄机,信口说道:“韩墨林比较傲气,现在好像正在勾搭一个大款的女儿,据说成了;班长呢,挺会做人,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简单的一句话差点将庄晓梦击碎,仿佛一块黑幕将自己完全遮住般的窒息,她心里咯噔一下,然后缓缓平息,做了个深呼吸,反而笑了起来,夹了口菜。稍等了一会儿,她就找了个借口走了。
然后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尽情地哭了一场,把几个月来的压抑哭了出来。她明白了,眼泪原来源于血液,是血液升腾起来的悲欢,血液才是发动机,刺痛了神经,拧开了泪腺这个蓄水池的阀门,一旦打开,泪就顺着眼睛奔流而出。
如梦如幻的林海花田给她带来空前的视觉享受,沉醉其间又激起她青春女性曼妙的、沉入心底的眷恋,然而,这无边的林海花田又抛给她一座空中楼阁,让她在这座楼阁中白白地做了一场梦,梦着一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人,还默默地付出那么多时间。这也许也属于刻骨铭心的一种,怅惘的迷失感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思索,让她审视。
事情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过去了,庄晓梦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何必把自己绑在一个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人身上呢?这种平静使她觉得,自己还没完全失去理智,还没傻到歇斯底里。
考完英语四级庄晓梦松了一口气,就跟朵晶一起去爬了一次山。回来的晚上她审视了一下自己。在心里隐隐约约地将靳春山和韩墨林做了一个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