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庄晓梦和林平之来到枫林禅寺,悟明这次讲了“联接”的意义。
联接和归属看起来有接近的地方。什么叫联接感呢?现在电脑发达,有另外一个词“链接”,我们可以定义为一个层面上的;而联接是和比我们高的对象、跟一个超越层面上的生命或精神的贯通。一个人有作为人的内涵,也有超越于人的内涵、超越于人自身的价值,所以他可以与高层次的生命或精神联接及沟通。我把这种联接分为两种,一种叫价值联接,另一种叫身心联接。
首先说价值连接。佛经里经常用一个词,叫“十方三世”。十方是空间,指四维上下;三世就是过去、现在、未来。茫茫无边的宇宙,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在无量无边的生命群体里,我们怎样联接?跟什么样的价值发生联接呢?佛经里经常有这样的话,“过去诸佛已说,现在诸佛今说,未来诸佛当说”,这就是讲一个法、一个真理、一个价值,它在时间轴上的联接——过去的觉者们讲过,现在的觉者们正在讲,未来的觉者们还会讲。佛经也说,“过去诸菩萨已学,未来诸菩萨当学,现在诸菩萨今学”,这条路是过去有人走过的,未来还有更多的人走,现在有很多人同时在走,这也是学禅、学佛的一个价值联接。
佛教里特别重视传承,重视自身的价值联接,这个传统实际上也影响了中国的儒学。宋明理学的很多理念乃至修养方法,包括它所建立的哲学体系,都受启发于佛学及禅宗。有一点很明显,他们开始建立他们的道统——佛教叫“法统”,也建立了他们的价值在时间轴上的联接:他们说孔子的法、孔子之道传给子思,子思传给孟子,后来就中断了。到了韩愈,开始讨论这个问题,韩愈倒没有说他就是联接的那一环,但是他提出孔孟之道是有传承的。我们知道,韩愈是了解禅学的。跟韩愈同时代的李翱跟他思想也接近,更是经常去拜访一些禅者,也学禅。由此可知,宋明理学建立道统的理念和做法是受禅宗的影响。
禅的价值在时间轴上的联接有一种延续性,因此它比较完整和系统。拈花微笑的公案开启了禅的先河。释迦牟尼佛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迦叶破颜微笑,于是佛就把禅之心法传给了迦叶。但是我们从佛经里,包括在《妙法莲华经》里,还可以获得另外一个视角,其实在无穷尽的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长河中,我们这个世界的释迦牟尼佛也只是这个价值联接的一个环节而已,他也联接着过去诸佛,过去觉者的法通过他联接到我们现在。所以禅的体验和修行重视这种联接,表现为重视师承、重视师父的印可、印证。
对于学禅的人来说,更重要的是在日常生活中能够直接体验到、感受到生命那超越的价值,所以禅师说“搬柴运水,无非妙道”。我想信仰最高的境界,就是你能在日常生活中把那最超越的价值落实。所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将信仰落实于生活,将修行落实于当下”,当下的此时此地,让它和过去、现在、未来的觉者发生联接。
第二种是身心联接,这属于修行体验了。《楞伽经》里有这样一段话,“能见自心妄想流注,无量刹土诸佛灌顶,得自在力神通三昧”,这是在修行中发生的真实体证:能见到自心的很多念头像水流一样,而这个时候,这一个独立的、个体的身心和一个更广大的世界发生了联接,“无量刹土诸佛灌顶”——“灌顶”是古印度太子继承王位的时候,国王用一个瓶把海水浇到太子头上,表示从此以后太子就获得了王位,后来佛教里借用了这个词——一个师父给你灌顶,相当于你从他那里得到关于法的传承、法的联接。那么这几句话里所说的灌顶,是指这个修行的禅者,他的身心和诸佛的世界发生联接,相当于他的生命进入到一个佛菩萨的族姓里面,所以《华严经》里有这样的句子,“入于如来种姓”,修行人当他突破了某个点的时候,就进入到佛菩萨的家族了,这个家族欢迎他。灌顶就是这个意思。
太虚大师的文集里面有一篇《我的宗教体验》,讲到他几次在闭关的时候所发生的身心和诸佛、诸圣贤相联接的感受。在禅师的表达里,这种联接就更加生动活泼了,比如说“三世诸佛在老僧的拄杖头上放光动地”等等。
庄晓梦倍感欣慰的是,悟明给她讲的这些禅理,都是他自己用毛笔写过很多遍,反复研读,用自己的语言讲出来的,都是他生命的真实体验,能够通俗地落在生活当中,她钦佩悟明的执着和体悟,自己也把这些知识反复抄写,了然于心。
晚上在抽屉翻找项链,却看到了水寒送的那条,心想,事情过去了,物归原主吧,她决定见一下水寒,拨打了他的电话,他答应地挺爽快,说:“呵呵,谢谢你还记得我呢。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最近好吗?”
庄晓梦说:“才几天啊,能忘记吗?最近挺好的。”就约好了见面,她建议还到“老地方”那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餐厅。
庄晓梦特地去朵晶给她联系的美容店化了妆,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还算看得过去,表情比较生动,感觉自信满满,去了。
水寒已经在小包间里等她,很文雅地起了身,伸手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她坐下后,心想,毕竟坐在对面的人不是普通朋友,虽然没有当时的那种狂喜,多少还保留了一些激动的余味。
水寒说:“有段日子没见了,我这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常常不是人去找麻烦,麻烦找人啊。”
庄晓梦也没问他发生什么了,心想,那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情了,说:“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世间除了生死,还真没什么大事,我感觉主要是心态啊,心态。”她又精读了一下那张脸,发现他的眼神增添了忧郁。
水寒说:“还真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快,跟前段时间判若两人。”
庄晓梦不由自主地说:“是吗?我有什么变化呢?”
水寒说:“你现在神采奕奕啊。”
庄晓梦说:“是吗?我脸上写着呢?”
水寒说:“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容易体现的,那段时间,你是满脸的忧郁,现在呢,是自信的流露。”
饭上来了。吃着饭,水寒说:“认识你,我感觉不后悔。”
庄晓梦说:“我也有同感,起码,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因为有了你的存在,使得我苟延残喘,这个词可能不好,但是我感觉比较准确的概括了当时的状态。”
水寒说:“你的感伤一扫而空,是件好事情,能给我说说,是如何走出那段岁月的吗?”
庄晓梦说:“感伤是平衡其他伤痛的一种心绪,但还是一种负能量,让人萎靡不振,没有什么意义,至于如何走出来的,我想,是自己学会了游泳,在生活之水中游泳,所以在里边呛不到自己了,原先老在矛盾中挣扎,实在没必要啊,把矛盾看淡一些,自然就变了。”
水寒说:“难得,祝福你,喝一杯吧。”
庄晓梦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说:“与其冷看众声喧哗,不如笑对自我。”
水寒坏笑一下,说:“你不会是又有了新男人了吧?”
庄晓梦说:“亏你想得出,非得需要男人来安抚自己吗?看你的神态倒是有了新欢了,是不是吧。”
水寒说:“不瞒你说,没有,真没有,只是最近忙的焦头烂额的,无暇顾及其他的了。”
庄晓梦说:“我不信,没事的,你再有,跟我也无关,也触及不到我,有什么说什么就行,简单痛快。”
水寒说:“病由心生,心理压力是百病之源,76%的疾病是情绪性疾病。”
庄晓梦说:“抗压能力可能是挺立在社会中的必备素质。”
水寒说:“是的,很多变态的人,其实是抗压能力不行造成的。”
庄晓梦突然想到了今天来的目的,说:“今天来,还有件事。”说着,把那条项链拿出来,推到水寒面前,说:“我们之间结束了,这条项链就还给你吧。”
水寒说:“算了吧,送就送了,哪有收回的道理呢?”
庄晓梦说:“那我怎么面对这条项链呢?我依然戴着?或者封存起来,或者扔掉?我觉得都不太好,还是还给你,我就踏实了。以后就了无牵挂了。”
水寒无奈地笑了笑。
晚上,庄晓梦花了很长时间洗澡,任凭喷头中兀自喷出的水流漫过她修长的身段,她把头发湿漉漉地散着,两眼盯着雾气弥漫的镜子,陷入了沉思。
他不过是另一个自己,在该告别时告别,该落幕时落幕,没有生死离别的恸哭,没有落花如雨的渲染,只是一个深深的拥抱,一个肃穆的吻,一句无言的呢喃。看着各自的命运由各自承担,她们之间的感情程序是由他打开,又由他关闭。一场相遇已是奢侈,给她提供了反复咀嚼的片段和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