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快说说。”萧继远眼睛一亮。
“宋国王让他的儿子送我出来,那小子对我说了一番话。”
“你说的是哪个儿子?”
“道士奴。”
“那个在皇上身边当侍卫的?”萧继远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更圆了。
“还有几个道士奴,就是他。”斜轸不慌不忙道。
“少吊咱胃口,快说他说了什么。”
耶律斜轸将手里的筷子放到桌上,头向前倾,放低声音说道:
“他说他们一帮年轻侍卫恨死了姓韩的,都想要扫平妖孽廓清君侧。他听了我对他父亲的一番话,希望可以合力共谋大事。”
萧继远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杯盘酒盏咣啷啷一阵响,他大笑道:
“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他们有什么具体计划?”
“没有细说。我对他不摸底,又怕他们年轻气盛惹出祸来,只说要慎重行事,日后再议。”
“你怎么说这种泄气话!应该让他们积极行动,告诉他咱给他们做后盾。”萧继远顿足道。
他真想骂这个北枢密一句:“老朽颟顸。”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怎么想,可是咱们身居高位,不能和那些毛头小子一样顾前不顾后。要是一口答应了,一是怕他们会嚷得尽人皆知,二是怕他们胡闹咱们沾上包抖搂不清。”
萧继远被他一说,发烫的脑袋也凉下来一些,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个老狐狸的心思细密。但还是抑制不住兴奋,一拍巴掌道:
“真是天助我也。你想,这楞头青一头连着皇上,一头连着宋国王,加上咱们,几股力量合在一起,何事不能成!改日我约他聊聊。”
“国舅爷要聊就聊,我劝你勒着些儿马笼头,别让他们疯跑起来掉下悬崖。他们自己舍得牺牲,别忘了他们身后牵连着更多的人。”
这些话耶律斜轸本准备自己去说,现在觉得由萧继远去说更好。自己又多了一层保护。他最担心这些初生牛犊子们不但想着清君侧除掉韩德让,还想着拥戴皇帝亲政。这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百分之九十九会失败。他们身败名裂不要紧,连累皇帝、他们的亲属也不要紧,就怕把自己也扯了进去。
萧继远眼珠一转忽然问道。“你说这事宋国王知不知道?是不是他指使的?”
“我问他了,他说不敢让老爷子知道。老爷子一根筋,天天教训他们几个兄弟不许惹事,胡闹就打断他们的腿,让他们出不了门。”
“你说这事皇帝知道不知道?”萧继远又问。
“天知道。”耶律斜轸耸耸肩,两人相视一笑。
转眼到了来年。朝廷在延芳淀热热闹闹过了个太平新年,大筵小宴一直摆到正月十五。这一日天空早早降下夜幕,一轮明月盈盈高悬,满天星斗熠熠闪烁,只是可恶的北风也跑来凑热闹,呼呼地猛吹,搅得雪尘飞扬枯树呜咽。延芳淀中沉浸在节日喜庆气氛中,哪管北风肆虐刺骨严寒,各个营盘中照旧挂满写着或俗或雅各色灯谜的彩灯,鸣锣击鼓,品竹弹丝,灯光比天上银河还要璀璨,热闹比瑶台盛会还要繁缛。
奚王府中搭建起了一座硕大帷幕,里面足可容纳上百人宴会。但是今天只在中间摆了一张圆桌,对着一座张灯结彩的舞台。
圆桌一左一右坐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十几个花枝招展的侍女在旁边侍候。黑脸的胖子站起身举着酒杯向对面生着一对三角眼的瘦子说道:
“北枢密,多谢你赏面光临。和朔奴先敬你一杯。”
瘦子也站起来,喝了这杯酒,呵呵笑道:
“多谢奚王一片盛情。只是没想到王爷只邀了斜轸一人。两个大老爷们对饮过节岂不太寡淡了些。”
“坐坐,请坐。别急,这延芳淀里人有的是,什么样的贵胄重臣咱都能请来相陪。佳人美娘你看这帐里帐外总有几十上百,喜欢哪个今夜就送到府上。只不过这些日子天天混吃混喝闹得昏天黑地,北枢密还不烦么。今天就换个清淡口味闹中取静。满朝大人物咱只佩服北枢密一个,借着过节巴结巴结。”
“说得是,奚王天下英雄,咱也正想多亲近亲近呢。”斜轸坐下说道。
他看了看席面上的菜,这是头一轮的下酒菜,鸡鸭鱼肉山珍海错点心鲜果应有尽有,倒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寻常的盛宴老套。
和朔奴用银筷敲着描花细瓷的盘子边缘,发出“哒”“哒”脆响,粗声大气说道:
“没啥好吃的,这些都难入你北枢密的法眼。不过咱家厨子做的这道红扒熊掌还是值得一试。这是白山上雪窝子里新掏的小熊身上的巴掌,又细又嫩。为了今晚请你,足足炖了三天。还有这个人参炖鸡,真正的白山千年老参,吃了保您夜夜金枪不倒。我还备了两根,待会儿你带回家去。”
斜轸哈哈大笑。用面前碗中的瓷勺舀了一勺子鸡汤喝了。砸吧着嘴说道:
“奚王老当益壮娶了那么多小妾,我还奇怪,怎么照顾得过来。原来是有这千年老参打底。”
和朔奴的祖先是奚族可汗。奚族和契丹族同种同源,自古以来共同生活在潢河、土河交汇的两河流域。奚族原来人多势众,后来被新崛起的契丹吞并。它的王族受到笼络优待,在朝廷中享有崇高地位。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共同生活,两族基本融为一体。奚六部成为契丹国中诸多部族中势力仅次于契丹的部族,由奚大王统领。这个和朔奴就是现任奚王,他的姓就是一个奚字。这位奚王年过六十,从先皇的保宁时代就担任奚六部之长了。他久经战阵,曾经做过耶律休哥的副手。一年多前曹彬来侵,他在反击大战中立下战功,刚刚受到褒奖。这个老王爷忠直骁勇,平生只有一大弱点或说是嗜好,就是酷爱酒色,老而不改。府中除了老王妃,已经陆续娶了六房侧妃和小妾。这一点上他和斜轸颇有些趣味相投。
“你看这座戏台子如何?我专门请了南京城里最有名的戏班,来给你我佐酒。来人,拿戏牌子来!”
斜轸看时,只见那牌子上写了满满一张,属于百戏的有:吞刀吐火、寻撞走索、扛鼎跳丸、角抵相扑等等;属于戏剧的有:东海黄公、兰陵王、踏摇娘等等;还有名目更多的歌舞、散乐、鼓子词。这些戏目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这么一个无所不包的单子,请的班子人数可想而知,应该最少不下百人。老奚王为了这个晚宴准备如此隆重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斜轸道:
“难为老哥想得周到,咱也不想看那太闹腾的,就上个女子角抵找个乐子。”
一会儿就见台上上来两个几乎全裸的肥硕女人,她们只在腰和裤档系一条丁字织锦丝带,上身赤裸。她们一亮相就令耶律斜轸心中一阵翻腾,既觉得有些憎厌又觉着看得过瘾。一位小了一大号的“行司”穿着齐整长袍、戴着高帽、手拿礼扇,道貌岸然地在一旁进行裁判。三个人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副滑稽图。台角边上的乐师们擂起轻盈细密的鼓点,拨起悠扬悦耳的弦索。乐曲声中两名女子霍然起势,做着各种推、撞、顶、摔的动作,运用着全身的腿力、腰力、靠着速度和技巧展开肉搏。她们竭力让对方的身体倒向地面,除了脚底板之外,身体任何部位,哪怕是一个手指着地也算失败。两人身体庞大,四目圆睁,气势逼人,动作忽如雷霆万钧又忽如行云流水,刚柔相济,中规中矩。看到两个庞大的肉体合着激情的曲子纠缠在一起,令人血脉贲张。最后,一个面容清秀些的女子抓住对方的兜裆,将她抱了起来,被举起的女人四只手脚无可奈何地狂挥乱舞,她被抱出界外,摔倒在地上。这个场面令人忍俊不禁。如果是在瓦子里的表演场上,就该是举座沸腾狂叫喝彩了。这种赤身裸体的格斗有着一种神奇的观感,两个对手外观庞大粗俗,但一开场就彬彬有礼相互施拜,斗起来虽不失勇猛,却又无血无伤。真是既粗俗又高雅,既刺激又可观。
斜轸久闻女子角抵,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觉得大大开眼。他拍手叫好,使了个眼色,让站在帐角的随从去打赏。
和朔奴道:“我也来点一出,北枢密听一听,这段踏摇娘和其他有什么不同。”
随着美妙的丝弦响起,一个沉鱼落雁般的美人儿载歌载舞走上台来。柳腰轻摆美目顾盼唱道:
“谈容娘,心栖惶,说起身世把心伤。面如芙蓉身似柳,二八嫁与邻村郎。奴不嫌他生得丑,不怨家无隔夜粮。只要他知冷知热知温柔,清水塘里做鸳鸯。恨只恨醉汉没心肝,打得我遍体鳞伤……”
这个女子唱着苦情,却是满头珠翠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秋波飞转。看得斜轸两眼发直春心荡漾。和朔奴在一旁连连劝酒,他吃了一大块熊掌嚼了小半根人参,觉得浑身燥热。
”啪,啪,啪“,和朔奴拍了拍手,乐曲忽然停了下来,谈容娘也不再舞蹈歌唱,望着台下两个男人抿着嘴笑。和朔奴招招手,女子扭着腰肢走下舞台来到桌边。老奚王满脸得意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着斜轸道:
“快快给北枢密大人行礼敬酒。”
那女子婀婀娜娜地蹲了个万福,娇声说道:
“奴婢给北枢密大人请安。”然后伸出纤纤玉指执起酒壶给两位男人斟满,自己也从桌上拿起一只空杯倒了酒,举起来说道:“奴婢给老爷和大人敬酒。”
斜轸直愣愣地盯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一仰头把酒干了。和朔奴知道斜轸见色动心,不以为意,哈哈笑道:
“老弟,你这个小嫂子人品如何?”
斜轸一怔,知道自己失态了,干笑两声自我解嘲道:
“没想到这就是王爷新娶的美娇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奚王年过花甲大交桃花运,可喜可贺。”
和朔奴大咧咧拍了拍谈容娘的屁股道:
“下去吧,回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