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仁走了,春草撇撇嘴道:
“整个宫里就数娘娘大方,难怪娘娘得人缘儿。”
“你呀,眼窝子这么浅,金子银子算得了什么。”
春草心想,元妃娘娘可是今非昔比了,金子银子都算不了什么了,然刚入宫时,每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更不要说当年在家里,恨不能掰成十瓣。虽然受过穷,可是娘娘不愧贵族的根子,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穷酸气,怪不得连赵安仁那样的老实人都愿意为其所用。过去娘娘好像皇后的影子,随时跟在皇后身边,用不着花银子用心思收买人心。自从生了第一个儿子,立即被皇后抱走之后,二人便渐渐疏远了。娘娘为了避嫌尽量少去中宫,但其实这更像是个借口。两位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越来越貌合神离,以至勾心斗角,娘娘也要大把撒银子建立自己的人缘了。除了跑腿办事的下人,娘娘也努力在嫔妃中修补关系。过去为了维护皇后得罪了不少人,现在都渐渐捐弃前嫌。尤其废后被皇后处死之后,原来亲近废后的嫔妃们敢怒不敢言,便靠拢到元妃周围。娘娘的地位高了,月银和皇上的赏赐多了,娘家也变得有权有势,上门巴结的人车水马龙,手头自然大为宽裕。不要说娘娘,自己如今不也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父母兄弟都跟着沾光,再也不用挨穷日子了。
“娘娘,齐国长公主和魏国长公主来看小皇子和娘娘了。”
春草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见宫女夏禾在门外报告。
“快请她们去客帐坐,叫嬷嬷把小皇子抱过去,我这就来。”
萧耨斤赶紧下榻,宫女们进来帮她换了一身正式的宫装,她照了照镜子,往脸上补了点粉,在春草的搀扶下快步朝客帐走去。
“长公主,怎么敢劳你们大驾亲自过来,实在不敢当。哎呀,秦晋国妃也来了,我说呢,怎么一早起来就听见喜鹊喳喳叫呢。”
萧耨斤满脸惊喜,说着热呼呼的寒暄话,蹲身朝三位贵客福了一福。五十岁出头的齐国长公主倚老卖老地稳稳坐在主客的位置,受了她的礼,魏国母女都站了起来。比齐国小五岁的魏国含笑点头,她的女儿秦晋国妃深深地蹲了一礼,算是替母亲和大姨回敬了元妃。耨斤伸手拉着魏国一定让她和齐国并排坐在主位,自己则和萧蓉坐到对面的椅子上。魏国推辞不过,和大姐并排隔着矮几坐下。耨斤笑道:
“我这宫里的冬雪最会煮茶,我让她在外帐煮新贡的小凤团茶呢,一会儿沏上来尝尝,看入不入得几位的贵口。这是皇上刚刚赏的,不是你们来,都没有人消受得起。”
齐国端起宫女刚才上的极品散茶泡的茶汤,啜了一口道:
“费那事干嘛,这茶就很好,不怕元妃笑话,我喝不惯那劳什子。前两天蓉儿回来,我去看她,她亲手煮了给我,稠得像粥似的,喝了一盏闹得我一夜都没有睡着。”
萧蓉咯咯笑道:
“大姨真糟蹋了好东西,那一盏茶可比一盏银子都值钱呢,就是在南朝也只有皇帝才喝得起。元妃,你现在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什么好东西都有。”
耨斤笑道:
“国妃这是寒碜我呢,都老黄瓜了,还什么心尖儿。国妃怎么回娘家了?还来看我,真是不敢当。”
魏国一直微笑着插不上嘴说话,又是齐国气哼哼道:
“蓉儿命苦,先嫁了隆庆,还没成礼,丈夫就让人给害死了。说是等等找个好人家再嫁了吧,狐狸精又撺掇皇上赐婚改嫁宗政。这两人你不情我不愿,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呆得下去,阿蓉不回娘家去哪?今天就是她要来看元妃娘娘,说是错过了宗元的周岁,要来补一份礼。还非要我们两个老糊卷子陪她一起来。”
萧蓉从怀里掏出两对小金镯子,放到红木螺钿矮几上,说道:
“不值什么,只是一点心意,专门找人在南朝打的,人家的做工好,咱们就是比不了。”
耨斤放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细细地看,又拿起来对着窗子照,啧啧赞叹:
“瞧瞧,瞧瞧,这凤凰像活了似的,连双眼皮儿都雕出来了。金子也又纯又润,咱们的物件一比就得扔。还是一左一右一对儿呢。国妃真是有心了,这对儿小的这会儿戴上正合适,这对儿大的明年戴。”
萧蓉笑得直不起腰来,说道:
“明年还有明年的,哪就要现在送。那大些儿的是脚镯。娘娘喜欢南边的东西,以后宗元每年过生日我都送两对儿过来。”
“阿蓉,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谢谢你,你想着我就比什么都强。不过我不明白,宗政多好的孩子,为什么你们两人都不愿意?那现在算怎么回事呢?皇上指婚不作数了?这事我前两天才听说。皇上怎么也不先问问就乱点鸳鸯谱呢?”
魏国摇摇头,掏出丝帕拭了拭眼角,萧蓉爽爽朗朗道:
“宗政很好,可我既然当了他的继母,又顶着秦晋国妃的头衔,怎么能改嫁给他,咱们是野蛮人么?”
还是齐国忍不住帮腔道:
“放在一百年前这事很正常,搁在现在就是整治人。别说年轻人,就连我这个老太婆都不能接受。皇上对隆庆心里有疙瘩,为了面子不得不封了三个侄子做郡王,可不想让他们好过,加上狐狸精煽风点火,就指了这么个缺德的婚。好在蓉儿想得开,性子爽朗,要不还不得活活给气死。”
萧蓉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才不气,她不想我过得好,我就要过得美美的给她看。我对宗政说了:‘你喜欢谁就娶回府,做王妃做嫔妾都行。我喜欢谁就嫁谁,反正我是秦晋国妃,皇上说了一辈子不变,又不是中山郡王妃。其实就算是中山郡王妃谁又能挡着我嫁给别人。众人不会笑我也不会笑你,只会骂皇帝糊涂’。”
耨斤听得目瞪口呆,道:
“这是怎么说的,吃亏的是咱们女人。宗政三妻四妾没人说,你不离婚就嫁别人,能行?”
“怎么不行?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就不能多几个丈夫?我偏要做给她看,气死她。”
耨斤瞠目结舌,尽管她早就听说这个小女子博学多才特立独行,却不相信她是说真的。看来齐国和魏国早都听过她的这些奇谈怪论,并不反驳,只是叹气摇头。这时一个十八九岁的清秀宫女把煮好的茶端了上来。她端着一个黑漆托盘,里面放了四只小拳头大的白玉茶盏,茶盏中浓绿的茶水好像稠羹一样,冒着香气扑鼻的袅袅轻烟。她将托盘轻轻放在矮几上,蹲了一礼垂首倒退出去。四人各执一杯在手,深深地嗅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还没有入口就感觉神清气爽。耨斤道:
“长公主要是不喜欢就别喝,别晚上又睡不着觉。”
齐国呷了一小口,笑道:
“今天睡不着明天补上就得了,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萧蓉一边啜茶一边道:
“元妃娘娘,今天来看您,还有件事要顺便禀报,这也是要叫上我娘和大姨一起来的原因。宗政已经派人去秦国妃府上提亲了。”
耨斤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秦国妃是外命妇中用得最多的封号之一,齐国长公主的大女儿,嫁给耶律隆庆生了吴国公主萧缨和陈国公主萧络的萧玫就曾封为秦国妃,不过一个封号只能有一个在世的人拥有,而现在顶着秦国妃封号的不是自己的大姐吗?她试探问道:
“宗政派人?给谁提?秦国妃的女儿吗?她才四五岁啊。”
萧蓉噗嗤笑了:
“看您想到哪儿去了,是给秦国妃提。宗政现在是一家之主,派人去替三弟长沙郡王宗允向秦国妃提亲。”
这下耨斤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巴,话都说得直结巴:
“这,这怎么能行?他们差着辈分不说,年纪也相差太大了。长沙王我见过,年纪轻轻,一表堂堂,怎么会看上我大姐?”
不怪萧耨斤吃惊,一个长沙郡王,一个秦国妃,就像鸡兔不同笼,没有人会把这两个人想到一起。耶律宗允是耶律隆庆最小的嫡子,也是萧蓉的亲姐姐萧莲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八岁。他继承了他父母的优点,生得比他的两个已经很帅的哥哥更加高大英俊,是契丹贵族中数一数二的人才。他的性格活泼开朗,风流潇洒,是所有契丹贵族女孩儿心中的白马王子。而秦国妃比他大了足足二十岁。也许是从小吃苦、干粗活,生得粗手大脚膀大腰圆,皮肤黝黑,却不似耨斤黑中透着细腻光润,而是干糙粗粝,被人讥为“男人婆”。正因为丑名在外,直到二十多岁还没有人上门提亲,愁得耨斤的老母整日里唉声叹气。后来耨斤成了皇上宠妃,才像一夜春风吹得桃花齐开,媒人忽然蜂拥而至,她千挑万选嫁给了皇族出身,做到上京留守的耶律宁。可两年前耶律宁又死了,她带了一双小儿女回到娘家寡居。萧耨斤见她可怜,想起早年大姐帮助母亲操持家务抚养弟妹对自己的恩德,请求皇上追封耶律宁为漆水郡王,封寡姐为秦国夫人,这样一来既有了荣耀又有俸禄,以为可以让她在家安心荣养,谁想竟生出这件事。齐国长公主叹了口气道:
“蓉儿不好说的话我来说吧。元妃是自己人,不用藏着掖着的。其实哪是宗政他们主动提的,是秦国有一次见到宗允,心里喜欢,派人去宗政那里试探。宗政他们商量了,觉得虽然年龄上差了些,可是一家人,论起来都是阿古只宰相的后代,特别秦国又是娘娘的至亲,太子的大姨。隆庆生前再怎么风光,如今早已是昨日黄花,撇下几个年幼儿女无依无靠遭人厌憎,正需要个靠山呢。难得秦国夫人看得起,愿意下嫁,是求之不得的呢。这才会去提亲。”
从一向骄傲自负的长公主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禁令众人百感交集。萧蓉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淌血。她想起了在南京商议这件事的情景。宗政起初坚决反对,激愤得流出泪来,说道:
“父王在的时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不是皇上是父王,父王有钱有军队有地盘,还有太后宠着,谁不得仰头看着秦晋国王府。父王过世这才几年,难道咱们就沦落到这个地步,要靠后宫裙带撑腰,要三弟去嫁一个又老又丑的长辈,这太委屈了,从我这里就过不去。”
宗教在坐,他年纪虽长阅历也最丰富,可他是庶子,早就接了母亲迟娘分出去单过,这次是专门被请来商议这件事的,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宗德身体弱,性情平和,平时就少言寡语,这时也没有主意。宗允却是个极洒脱的性子,说道:
“还说那些做什么。要是当初皇祖母一念之间让父王登了大宝,天地都得翻转。但父王死得不明不白,咱们成了孤儿孽子,就什么也别说了。只要能报仇,什么我都不在乎。娶个老姨妈怎么了,就是年纪再大些,只要她敢嫁我就敢娶!”
说是长辈又说姨妈是这样论的:萧排押与萧耨斤的爹萧和有着同一个曾祖父,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萧阿古只,宗允的生母萧莲就和秦国夫人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姐妹,宗允自然可以管秦国夫人叫姨妈了。就连萧蓉也应该叫萧耨斤一声堂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