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陆予没有来接于江江,陆妈妈下午的时候出了点状况,陆予临时回去了。他一到江北就给于江江来了电话。
这么远距离确实让他太不放心。经过一晚上考虑,陆予决定听从于江江的意见,把陆妈妈接到北都来。江北的医疗条件虽然不错,但怎么还是比不过北都。
在于江江爸爸同学的帮助下,陆予办好了转院手续,第三天就把陆妈妈从江北接到了北都。他工作很忙,请了个护工24小时贴身照顾陆妈妈,他自己则每天一下班就完全耗在医院。陆鑫还在暑假,每天也和护工一起在医院,倒也很听话。
于江江隔个两天就会去医院看一次。陆妈妈虽然病得重,精神状态却很好。逢人就要夸自己的大小儿子多争气多听话。于江江看了也挺难过的,一辈子没享过福的女人,最大的骄傲和收获就是这一双儿子了。想想命运真是挺不公平的。有人生来含着金汤匙,一生平顺;有人坎坷赴日,披荆斩棘,还没得其荣光,已经枯萎。
于江江陪陆妈妈说了会儿话。肝癌本就是操劳过度,陆妈妈也不能一直说话消耗精力。所以陆予下班,和陆妈妈打了招呼以后,决定先送于江江回家。
两人并肩穿过住院部的长廊,在刺鼻的消毒水味里浸淫。医院里始终有股病气,于江江一贯怕上医院,陆予也是知道的。
他多次和于江江说让她别来,但她这人倔起来像牛似的,谁拉都不行。陆予见说了没效,也就不说了。
“一直忙,都忘了和你道谢了,这次多亏了叔叔,才能把转院的事办得这么顺利。”陆予诚恳地对于江江说。
于江江笑笑:“我爸让你请那位叔叔吃饭来着。”
“已经请过了。”
“嗯。”于江江点头:“你这么会来事,肯定不用我操心。”
陆予轻舒了一口气,感慨地说:“结果还是这样。”他苦涩一笑:“原本以为这种日子终于要停止,我终于要回江北去了,到头来两头都舍不下。”
于江江眨了眨眼,看着前方,很自然地说:“舍不下就不要舍了。这是最好的结局。大家都能得到想要的,多好。”
“我妈还是有点不习惯北都的生活,她不会说普通话,和病友聊天都有点困难。”
“我倒觉得不是。”回想起来时听到陆妈妈和护工聊天的话,她说:“阿姨只想和你们在一起,在哪都是家。”
陆予脸上有愧疚和自省的神色:“是我太没用了,一直没有把她老人家接过来。”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于江江阻止陆予一直送下去,“别送了,回去陪阿姨吧,我自己能回家。”
于江江轻叹了一口气,悯然看了陆予一眼,由衷地说:“陆予,别让自己那么累,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人的心就像一个容器一样,是有一定容积的,想太多,会漫出来的。不要想太多,只念一点点就够了。”
和陆予比起来,于江江庆幸自己真的太幸福了。父母健康和蔼,朋友铁杆忠诚,她已经拥有很多了。想想过去那些无病呻吟,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红。
从陆予那里感染了许多正能量,于江江摒除了杂念,认真工作和生活。
于江江之后平静地过了两天,这两天她做成了从同事那接来的一个案子。一对处女座夫妻,人挺好的,就是对细节各种吹毛求疵,完美主义得有点过头。扎个气球还得数数是不是两边个数一样,得讲求对称,把于江江搞得很崩溃。
好在她还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倒是因此被主管在开会的时候小小表扬了一顿。
主管一时兴奋,给她下了不少新的任务,虽然不是主要负责,倒也多了一些新的机会和挑战,虽然累,于江江还是高兴地接了下来。
下午回家,于江江敷着面膜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直到一条短信将她吵醒。她迷迷糊糊醒来,脸上面膜已经干了,有些精华也结了痂,于江江先洗了脸,再来看的短信。
短信来自钟又青。她走了,去了法国。
之前办了签证是为了工作,现在没有工作了,正好去放松一下。
“我一直梦想能去看看真正的普罗旺斯薰衣草田。我特别喜欢紫色,因为学周小葵,我一直告诉江一述我喜欢蓝色。我终于可以做自己了,这是最好的结局,最后还是得忘了他。”
于江江看着她的短信,有些难受。她编辑了许久,最后只回复了四个字:祝你幸福。
祝你能早日找到一个避风的港湾,一个宽厚的肩膀,一个再也没有眼泪的天堂,一段,永远不会有遗憾的爱情。
也许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是真的会有心电感应的吧。钟又青走了没两天,江一述就到于江江公司来了。
他没有要求退款,只是把合同的时间延期了一年。
他对于江江说:“又青特别喜欢你,如果她还愿意嫁给我,我们一定会找你给我们策划婚礼。”
于江江有些震惊,也有些感动,想到钟又青最后和她说:如果今生我还会遇到那个和我相爱的人,我一定还找你给我策划婚礼。
于江江喉头有些哽咽,她问:“你想通了吗?你是爱她的人,还是爱她像周小葵的那张脸。”
江一述没有回答她。但他脸上有轻松的笑意,“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
他从钱夹里把那张于江江见过的照片拿了出来。递给了于江江,“我还是不忍心丢掉它。于小姐,麻烦你帮我处理掉吧。”
于江江捏着那张一寸的证件照,确认道:“你想清楚了吗?”
“又青不是小葵,我无法将她和小葵的脸分开,因为她们现在是那么相像。可我清楚的知道,又青并不是小葵。”江一述抿了抿唇,如数家珍一般说:“小葵喜欢蓝色,又青喜欢紫色;小葵喜欢吃鸡肉,又青喜欢牛肉;小葵喜欢穿裙子,又青喜欢穿裤子;小葵喜欢棉,又青喜欢麻和绸……”
“其实我一直知道她不是小葵,是我自己一直不肯收拾自己的情绪。”江一述面有愧色:“我爱又青,这种爱也许比不及和小葵的深刻,可是我不能不承认,我在爱她。”
于江江捏着周小葵的照片,心里酸酸的:“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对她说呢?”
一个爱了你十几年的人,如果听到这些话,该有多感动?
“我一定会和她说。我相信如果有心,这个世界都不算大,我一定会找到她,我会告诉她,‘到我身边来,我给你这辈子你想要的幸福’。”
出于对这对苦命鸳鸯的担心和同情。善良的于江江把钟又青的行踪告诉了江一述。范围那么广,能不能碰到,只能凭老天安排了。
闺蜜周灿又要来北都出差了,两人煲了好久的电话粥,于江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和周灿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你说这姑娘有多可怜。当个替身,最后只能远走法国,哎……”
周灿在电话那头一边修着指甲,一边没好气地揶揄于江江:“人家白富美的生活需要你可怜啊?人家爱情失败了去法国寻梦,一般屌丝大概也就去什么乡什么屯的晃晃就回了。”
“……”于江江忍不住制止周灿说下去:“别说了,我已经哭昏在厕所。”
周灿和渣男分手后一直处于空窗状态。她被戴绿帽子的事整个单位的人都知道了,原本请柬都准备印了,最后却草草收尾,周灿知道单位里很多人议论她,她也不怎么在乎,更不屑于和大家解释什么来博取同情。不知道是不是感情失意驱动了她,她在之后的一次职称评选里面,以非人的发挥破格被提升,评选上了目前以她资历非常勉强的职称。
升迁也让她工作多了很多机会,之后都一直全国各地到处跑,偶尔想起来了,给于江江打打电话,忘了就算了,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感情。真正的闺蜜就是久不联系也不会成陌生人,一见面还跟和同性恋似地腻在一起。这么多年,两人这种神经病状态也就这么持续了下来。
“我上次出差,去了一趟云北,带了只真空熏腿子。我妈喊我给你扛过去。太重,我装行李箱里了。”
于江江最喜欢吃各地特产,尤其云北的火腿,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吃过当地的了。立刻喜笑颜开起来:“女王大人!您来了,我一定去接驾!”
“会有人来接机吧?”周灿问。
于江江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我啊!”
隔着电话周灿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有车的!不然怎么走啊,我可不想排队去等出租车。”周灿想了想问:“上次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段……就那个真爱。他呢?能来吗?”
于江江掏着耳朵,特别无辜地问:“你说谁呢?我咋不认识?”
“掰了?”周灿特别幸灾乐祸地说:“想想也是,你这种人高富帅不可能真上看你,你也就死心眼喜欢陆予去了。”
于江江不爱听这些话,忍不住打断:“不说这些了行吗?我现在只想工作的事。”
“学我干嘛?”周灿笑说。
两人突然默契地一笑,不用多说什么,彼此就能懂。受过了情伤就不敢轻易去尝试了。越是看似坚强的女人,越是如此。像周灿这种毒舌女霸王,也没人敢拾掇她去相亲,倒也乐得清静。
周灿吐槽于江江:“上次都和你说过了,要么买个车,要么交个有车的男朋友,真是,我每次去北都都没人接,你作为东道主也好意思。”
“我哪有钱啊,再说了,限号啊,有钱都上不了牌。”
“我还没来呢,你就哭穷。不是说好了这次我去,你就请我上金辉吗?”
金辉是北都一家六星会所。进门消费就是三千,之前于江江曾忽悠周灿,说下次来了北都带她去。若是平时,于江江再怎么抠还是会攒点工资实现承诺的,但无奈她最近真的囊中羞涩,打着哈哈说:“下次,下次哈。最近真没钱,嘿嘿。”
“你忽悠我呢?”
于江江见她不相信,立刻义正词严地说:“真的,不骗你,陆鑫在我这拿了三万,我没那么多,还动了我妈给我的卡。”
周灿愣了愣,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说陆鑫?他一个孩子,要那么多钱干嘛什么?”
于江江也没在意到周灿的意思:“陆予把妈妈接过来了,陆鑫那天去交住院费,没带卡,叫我先给刷着。”
“陆予知道吗?”周灿不再插科打诨,口气严肃了起来。
“肯定啊,陆鑫一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钱。”
“这事多久了?”
于江江想了想说:“没多久,三四天吧。”
周灿沉默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陆予找你拿钱,不是当天、也是第二天就还了,就算不还也不会都不和你交代交代。”
“不是拿钱啊,就是当时没带卡。”
“于江江,你下午就去问一趟。这事太不对劲了。陆予是什么人,他就算借高利贷也不会拿你钱。”
于江江听得直皱眉,忍不住问:“为什么?找我拿钱怎么了?”
“你不懂,陆予这人自尊心很强,不可能做这事。我怀疑是不是陆鑫乱来了。”
于江江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要说是别的孩子,那还真的指不定会乱来。陆鑫这孩子真的不好说有多乖了,和陆予一样,除了学习不知道别的。”
虽然于江江这么说,周灿还是不能放心,又嘱咐一遍:“反正不管怎么去问一次。总没错。”
“噢。”于江江嘴里答应了,但扯到钱的事,她可不好意思去问。一方面她现在没有缺钱到急用那三万买米下锅。另外找陆予要钱,总觉得感觉怪怪的。
第二天下了班,于江江和同事一起聚了餐,他们选的地方离协和近,于江江顺路就去了一趟医院。病房里只见到陆予没有陆鑫,于江江想起周灿说的话,顺口问了一句:“陆鑫呢?”
陆予没当回事,顺口回答:“说是回江北拿通知书和档案,过两天就回来了。”
于江江听陆予这么说,一时也放下心来,大约是陆鑫走得急,忘了和陆予说了。
她在心里不由有些埋怨周灿,这女人现在对谁都警惕得不得了。陆鑫还是个小孩子,能做出什么来呢?
周灿到北都来那天,北都正在下暴雨。以国内这种航空状况,于江江本以为她最起码得晚个五六七八个小时,谁知她的飞机居然准点到了。
周灿从下飞机就一直心有余悸,一见到于江江就开始絮絮叨叨:“可把我给吓死了啊!我天!我从舷窗外面看到闪电了好吗!我当时都在想我这是要死的节奏啊!平常屁大点事就延期取消的航班,今儿个什么德行那么大雨还起飞了!”
于江江拖着周灿的大行李箱,吭哧吭哧走着,也不忘吐槽她:“放心,祸害遗千年,你肯定死不了。”
“那可说不准。”周灿说:“要天妒英才呢?”
于江江做了个想吐的动作:“你淫才还差不多,还英才呢。”她看了眼机场的电子时间,问她:“你想吃什么?饭点了。”
周灿四周看了看,想了几秒说:“这个点北都肯定堵,要是回城里估计能直接去宵夜。算了就在机场附近吃吧。”
“行吧。”没想到折腾女王周灿居然才做出这么善解人意的决定,于江江都有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了。
段沉这么多年到处飞来飞去,对飞机会遇到的各种状况也算是颇有经验了。广南起飞还是艳阳天,靠近北都的时候就看到了大片的乌云伴随着雷电。
飞机盘旋了一会儿,广播报了两次北都的情况,本以为飞机会就近在天城降落,等天气好了再转北都。却不想飞机居然奇迹一般地穿过了很危险的雷电云,降落在了北都的机场。
下飞机的时候,整个飞机上的人都有点心有余悸。几年前段沉曾在飞机上遇到过很严重的状况。从旧金山起飞的飞机,因为机长操作失误,当时整个飞机向右倾斜,大家桌上的杯子都滑到了地上。整个飞机像失了重的石头从空中往下陡降几百米。当时情况紧急,氧气罩全体弹了出来,很多人已经经受不住精神压力开始尖叫。
那时间并不长,前后不到五分钟。段沉听从空姐的指令将氧气罩戴上了,机舱里渐渐有哭声,但他始终很平静。
那时候的他身无长物,一无牵挂,死亡当前,他连个能想的人都没有。想想这么活在世界上,还真的有点可悲。
几年过去,穿过那片雷电云,看着闪电似乎触手可及一样在不远处炸开。段沉却突然有些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