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东宸宫前,阿翎一张脸都快黑成煤炭了。丫的,那一来是自家舅舅,二来又是皇帝,简而言之就是说不得。可是这干的是什么事儿啊!他对皇后渣就算了,太子和宋王何辜?揉了揉眉心,阿翎自觉如今气量还是大了不少,沉了沉气,才迈入了东宸宫的宫苑。
只是刚踏上玉阶,便见一个少年从门中走出。那少年身材颀长,却有些瘦弱,衣着得体,看得出是新裁的。阿翎此时一肚子火气,虽说对着少年郎有些好奇,但还是没有多看。薛庆林上前打千道:“奴才见过殿元。”
那少年郎生得也是眉清目秀,见是薛庆林,忙虚扶一把:“薛总管客气了。”
状元亦有称呼“殿元”,一闻这词语,阿翎不免对这少年郎多看了几眼。他生得也是俊美,举手投足间一股子书卷气,看着极是儒雅。也不待阿翎开口,那莫云已然转过目光,笑道:“元熙王姬。”
“你认得我?”对于这年仅十八的状元郎居然认得自己这事,阿翎表示惊奇。莫云笑道:“与王姬曾有一面之缘。”
这话说得有够模糊的,但阿翎也不愿深究,点头致意后便进了主殿。皇帝此时负手立在窗前,背挺得好直,倒像是故作出来的一般。
这样多年了,皇帝也老了不少。
“回来了?你与皇后说了些什么?”皇帝也不回头,目光尽数落在窗外的金顶朱墙上,“你倒是不甚欢喜。”
“舅母说,请舅舅多多保重身子。”对于要帮皇后刷印象分,阿翎觉得还是很必要的。
“请朕多保重身子?”皇帝淡淡笑道,“果果啊,朕比你了解皇后。以她的性子,现在没有恨毒了朕都是罕见,如何还会关切朕是否安好?”
见谎言这么容易被戳破,阿翎也就静静的不说话了。皇帝忽然“呵”的一声笑出来,转头看着阿翎,笑容之轻淡让阿翎怀疑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果果很怨舅舅?”
“果果不敢。”连皇后都没有说出一个“怨”字来,甚至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着柴氏会不会对皇帝做什么。
有些人,模样装得再怎么恼恨,其实,心还是向着那个人的。
“朕总是有朕的理由。”皇帝转头,就那么怔怔的看着阿翎,“果果,与舅舅说些体己话如何?”
“好。”阿翎顺势坐在左下首的位子,“舅舅想要说什么?”
“我一向很疼你,甚至超过了亲生的皇女,你晓得为什么?”皇帝也坐下,虽说有了些年岁,但一张俊颜还是不减半分魅力,“你这张脸啊,总是叫我想起了长乐姐姐。”
“舅舅节哀。”这么多年的只言片语,甚至上次伊雷的话,都叫阿翎心中有个大概的印象。亲姨母长乐帝姬,她很美,很好。
皇后就那么把玩着朱笔,脸上的笑容也染上了几丝落寞:“翎姐儿像极了姐姐……朕虽是皇帝,自认从无愧于人。除了长姐,除了你母亲。”
阿翎不觉静默,皇帝只是笑着:“休论我,便是你母亲,对长姐也是愧疚颇多的。长姐当年远嫁,本就是为了我与你母亲,甚至到了最后,连丢了性命,都是为了我与你母亲。”
对于这话,阿翎还是沉了呼吸。长乐丢了性命都是为了皇帝和纯仪?皇帝的笑容愈发落寞,眼底甚至又浅浅的晶莹:“果果,你并不晓得这些。自然也并不知道,你母亲当年嫁与你父亲,也是为了我。”
听得他的声音,阿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在沈婉兮的婚事上松口了。
“君王者,总有不得已。当年朕与沈珩逆贼相抗衡之时,错一步便是步步错,实在容不得一点半点的不妥。”
阿翎还不怀疑自家舅舅说这话是为了让自己别那样担心,也是为了让自己回去转述此事,让夏侯家和顾家整个体谅一下皇帝的处境。
如今秦王余孽已然有出现了的,世家的力量自然需要借助,更何况柴家还有一个免死金牌——太祖皇帝亲口许诺的“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
一旦涉足进了政治漩涡,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只能一步步往下走,万丈深渊还是康庄大道,有时候,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这么想着,阿翎忽然能理解当年的嘉国公萧逸,被太祖誉为是“卧龙在世”的智囊为什么会立下“萧家男儿永不入内阁”的祖训来。一旦进了权力的中心,身不由己。
阿翎低头沉思着,皇帝倒是笑起来:“你方才来的路上,可见着莫云了?”
想到那翩翩少年郎,阿翎点头:“莫状元倒是一表人才,这样年轻,学识便如此惊人,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小丫头别与舅舅贫。”皇帝笑道,“你应是见过他的,可能想起来?”见阿翎一脸的莫名其妙,也不逗她了,“莫家的小儿子,唤作‘云哥儿’的,你果真没有见过?”
阿翎忽然觉得自己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