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蔓进门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她想,有些话,她该好好的跟他谈一谈,那些,从前一直在逃避的话,在逃避的事,她应该鼓起勇气说出来。
她走过去,只是刚刚接近,他便抬起头来,看着她,他两只眼睛略有不同,有一只稍小,微眯着眼睛时,便更加明显,这样的特征,使得他看人的时候,总有种蔑视他人感觉,高傲不可冒犯一般。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即便当面对他说出离婚两个字,也未尝不可。
然而,看到他这样看着她,翘起一只脚来,手臂懒散的搭在沙发背上,那种慵懒的姿态,让她马上感觉自己好像只低微的臭虫,毫不受重视。
她抿了抿,“你不觉得…你这次走的时间有点太短了?”
他挑眉,“你说什么?”
她苦笑,“你看,你平时出差,都是十几天回来,我已经习惯,所以我估摸着时间,可以应对爸突然的问话,这一次你七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几天,所以,说错话了…所以,下次你最好还是依照习惯,不然,我还真不好猜。”
他撇起嘴角来,看着她,说,“好,下次我回来,会提前通知你。”然后,他话锋一转,轻轻站起来,“本以为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猜透所有事情。”他抬起头来,“最近不是一直做的不错,怎么,在外面可以做的很好,到了自己家里,马上不行了?”
她只是低下头,说,“这不一样。”
他冷笑,“工作怎么样了?”
她可不认为他突然对她的工作有了兴趣,他想知道凡兀怎么样,打个电话就会有人向他报告,他这样问,也不过是讽刺而已吧。
她说,“还好。”
他随意的嗯了声,说,“那好好做吧,我很看好你的,独立有自主的新主妇!”
满含嘲讽的一句话后,他便脱下了衣服,向里走去。
她看着他,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有时明明心里有气,想要对他爆发,然而,他只是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轻轻几句话,便将她打发掉了,几次之后,她才明白,气又如何,怒又如何,他全然不在乎,或许,只要她不打扰他的生活,那么,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去管。
她放在身侧的两手,慢慢的握紧了,这样的婚姻,只剩下绝望,只是,他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这一次给他的邮件,她在最下面写着,“既不能在入口处迎接我,不如在出口处送别我,你知道吗,我已经对你厌烦。”
她知道他收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他只会将邮件拖进了属于离婚协议书的那个分类,根本不会看一眼。
只是,不看,他就能当做不存在吗?
今晚,她又要睡沙发。
*
然而第二天到了公司,才知道又出事了,纪云峥气愤的走过来,手里拿着他们刚刚讨论完成的企划案。
他说,“咱们不是说好,要扩大库房,增加投入,周云涛这个家伙之前答应的好好的,刚我去找他批准,他竟然说没这回事。”
沈蔓也皱眉,之前是她跟周经理说好的,虽然跟他说了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们跟顾氏的合作,还是要通过他的协调,所以,他们所做决定,还是有跟周经理商量,因为销售一直不错,所以,也该到了扩大规模的时候,规模扩大,库房,包装,代工厂,资金,都是个问题,现在他们订下的货,已经在运来的路上,这个时候,库房却还没定下来,所以纪云峥说去催几次。
每一次,他都说,快了,快了,却在最后给他们摆了一道。
沈蔓咬着牙,说,“我去找他。”
她快步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敲门,进去,却见他办公室还有别人,他摆手,意思自己在忙,让她等一下,她便忍耐着,在那里老实的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他一直在那里,不断的说着,没完没了。
她终于无可奈何,眼看着货马上到了,到时,大批货物,要存放在哪里?
她大步上前,来到他面前,忍着怒气,沉着脸,对那个一直在接受他“指示”的女孩子说,“对不起,我有点急事,马上你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先让我说。”
那女孩诧异的看着她,带着惊奇的目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周经理笑了笑,“你看,你急什么,还把人赶走了,年轻人,要有点耐性。”
耐个屁,等了一个小时了,谁跟你耐性,她咽下了心里的怒气,也笑了笑,说,“您看,上次我来给您看了策划案,您也点头了,这货,眼看马上要到了,您看,您给安排的库房,怎么样了?”
他却马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哎呦,你是给我看了,可是,你不是警告过我,咱们是合作关系,我也不能管的太多,要不,好像你们凡兀卖给我们了一样,所以啊,我能说什么,我没意见,你们想怎么办怎么办,我完全没意见。”
她无语的看着他,说,“可是您答应了给我们准备库房…”
他便更睁大了眼睛,“我可没答应啊,谁说我答应了?文件在哪?”
她终于明白,他这是在耍他们。
她点头,微笑,对他鞠躬,“没事了,是我搞错了,我先告辞,打扰您老了。”
她说着,踩着高跟鞋向外走去,手上已经将策划案的壳子捏的碎裂。
纪云峥焦急的走上来,“怎么样了?”
她只是沉着脸,说,“货到哪了?”
他说,“已经到外面了。”
她向外走去,他看着她脸上好像石头一样的冰冷,也不敢多说,跟了上去。
一卡车的货物,停放在下面,她只是心平气和的签收了,纪云峥急的脸上冒汗,“这库房还没有,怎么办?”
她说,“怎么办?凉拌,管他库房不库房的,先搬上去,这么点衣服,哪里不能堆。”
“啊?搬上去?搬哪?搬办公室去?你疯了吗?”
她却已经将衣服挽上去,露出胳膊,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你看什么,搬啊。”
他丧气的仰天长叹,最后也只能无奈的跟着搬。
2
一直搬了几个小时,凭着办公室六个人的力量,将全部货物,都搬到了楼上,办公室里哪里都堆着东西,本来就不大的地方,现在更要踮着脚走。
周经理进来了,拍着手,说,“哎呦,哎呦,你们这是把顾氏当什么了。”
那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着实让人觉得厌烦,然而沈蔓只是整理着货物,入数据库,记录在案,抬起头来,说,“当成什么?还能当成什么,工作伙伴啊,这我们给顾氏这么多分红呢,这么点地方也不给吗?”
知道她在讽刺,他也不在意,只是拍着那些衣服,说,“好好,你们就慢慢分,慢慢做。”
等人走了,纪云峥才过来,说,“你这跟他对打就算了,可是,咱们这货到了,剩下的钱谁付?他不会资金也不给我们吧?”
沈蔓坐在一堆杂物里,满脸灰尘,双手酸痛,在那里呆愣的想了想,然后,舒了口气,说,“算了,先弄好,到时候再说。”
顾泯杰上楼的时候,就感觉灰尘漫天,他眯着眼睛,伸手在面前扇了扇,“这是怎么了?”
琳达瞥眼看着里面,说,“凡兀那边吧,呵,好像到处都是破烂,不知道又在做什么。”
他皱眉,走过去,只见沈蔓毫不顾忌的坐在地上,身上白色衣服都成了灰色,头发凌乱,一手拿着文件夹记录,一手算着身边的货物,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认真的要命。
他摇头,真是拼命的可以,为了这份“事业”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记得她往常将家中收拾的一尘不染,自己也是干净的很,现在,却弄的这么邋遢…
*
沈蔓回到家时,只觉得她全身都在酸痛,尤其是一双胳膊,简直要抬不起来了,可是晚上姑姑竟然招待客人,见她闲着, 便让她去哄孩子,姑妈家的小孙子,已经一岁多,还是不能离人,她要一直抱在怀里,才不哭闹,那么一抱就是两三个小时,只要稍微放下了,孩子便闹起来,打扰了他们推麻将,姑姑转过来训斥,“你怎么搞的,看个孩子都不会。”
那边姑妈笑着,“哎,还没当妈呢,当然不会了,不过,蔓蔓,你也该考虑了,泯杰都三十几了,该要孩子了吧?”
她低下头去,逗弄着孩子,小孩子被惯的不行,突然扯住了她的头发不动,拽的她疼,她躲又躲不开,打又打不得,弄的狼狈非常,那边嗑瓜子的顾妍妍坐在那里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顾泯杰便走了进来。
他沉下了脸来,过来将小孩子的手拉开,顾青桦皱眉,“哎,你干什么,让她看会儿孩子而已。”
顾泯杰拉起了沈蔓,“看孩子有保姆,她是顾家的媳妇,不是佣人。”
因他第一次这样发火,大家都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他。
他却只当没看见,直接拉了她上去。
进了门,她被推进去,不及说话,他扔下衣服,进去拿了东西出来,她还觉得不应该,只怕明天又要被姑姑数落一顿,可是转过头,却见他拿着药箱走了出来,她瞪大了眼睛,惊异的看着他。
他一声不吭,只是坐下,拉起了她的袖子,粗鲁的样子,与他正在做的事,一点也不符合。
她的两条手臂都肿了起来,难怪那么痛。
他沉了口气,说,“为了要离开我,所以,才这么拼命?”
她一愣,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清凉的药油在手臂上缓缓的蔓延,他的手很轻,她看着他,似乎,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相处。
他抬起头,看着她,微笑,“好了,沈蔓,你没必要把自己弄的那么累。”他说着,已经站起来,她看着他的后背,心里不由的有些难过。
这一个脊背,她也曾想要靠上去,这样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毫无预兆的,夺走了她太多的东西,然而,这样的天子骄子,本就拥有非凡的魅力,多少女人,摆到在他的微笑面容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有过催热的心,只是…
她从不能进入到他的心里,所以,她唯有放弃。
有些东西,握不住,拿吧牢,便要果断放弃,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的无奈。
她站起身来,向他走去,桌子上,是收拾的很整齐的咖啡用具,他偶尔回来时,会慢慢的亲自煮咖啡,他是很有生活品味的人,也是跟他结婚后,她才知道,弄个咖啡,还可以这么麻烦。
但是他不厌其烦的在那边做着,酒精灯燃烧,有奇怪的气味,一会儿,咖啡的浓香出来了,他回过头,说,“是泯宇带回来的麝香咖啡,你来尝尝。”
她惊讶的啊了一声,想了一下,说,“这个,据说是猫屎啊,麝香猫拉出来的…”说完了,她才觉得自己失言,这种话不该出自一个贵妇之口,在嫁给顾泯杰之前,她确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然而嫁进了顾家,才逐渐的学会,让自己有品味,有格调,很多话,是不能说的,见到奇形怪状的东西,也要淡然的微笑,尝试,但是,万万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惊奇,并盲目的说出反意见,所以,桌子上有自己不爱吃的东西,也要吃一点,礼貌的说,真的很好吃,看到燕窝,更不能大叫,这不是燕子的口水吗…
她捂嘴,他却笑了起来,慢慢走过来,也不逼她喝,只是淡淡的说,“如果可以,我们搬出去住吧。”
她更加惊异,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他只是低头喝着咖啡,听她半天没有动静,才抬起头来,“嗯?你的意见是?”
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大的舒了口气,“嗯…听你的…”
他笑,看着她,“听我的?听我的,那就不要搬了。”
她赶紧说,“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他嘴角撇起来,很好看的一个微笑,微微侧着头,揶揄的表情,也那么优雅。
3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回头去拿咖啡,然而,因为太紧张,刚煮好的咖啡烫到了她的指尖,她惊的险些摔倒,然而,一只有力的手,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吻了下来,她回过头,发间滑过了他的脸颊,他眯着眼睛,将她扶稳了,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身体不冷不热的,恰到好处,大灯在背后,他脸上有一些阴影,让他俊美的脸颊,好像素描画一般,棱角更加分明,他抓着她的手臂,那流利的手指,在键盘上流动时,稳健又自信,在煮咖啡时,又温柔又耐心,在她的手臂上,更让人感觉到安全可靠。他吸烟不多,身上有些淡淡的味道,并不浓烈,她惊诧的回过头,却见他正看着她,那眼神,深邃中,带着种她永远也猜不透,看不懂的感情,有时候,他这样注视着她,她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面前的人,对她,似乎有千言万语,她曾经跟莫子言这样说,莫子言笑话她,说,“或许他只是散光度数太高,看起来眼神涣散。”真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然而,下一瞬间,那种感觉便消失,他会用轻视,代替了所有感情,或者,直接不再看她。
然而这一刻,他的眼神,浓烈的好像要将她淹没。
她愣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只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从脚底板,一直冲上头顶,脸上,渐渐的便热了起来。
她赶紧转过头去,说,“你…你别看着我。”
他的手却更紧,紧的她无力抵抗。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我看你怎么了?”
“这…我…”她眼睛胡乱的动着,那一瞬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总不能说,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被他那眼神电到了吧?
他轻声的笑了,声音浅浅的,就好像早上刚刚打开窗,第一抹阳光,照在身上的那种感觉,浅浅的一层,说不上温暖,也说不上甜蜜,就是舒服的,让人想要张开手臂,拥抱初晨。
他终于放开了她,那一刻,她又好像变回了那干涸的河流,急需夏日的降雨。
她回过头,他已经回到沙发上,说,“我找机会会跟家里说,我们还是搬出去好。”
她不好意思的站在那里,想起还有咖啡,端起来,也不管什么猫屎不猫屎的,只是喝了起来,她说,“也不用专门为了这件事…让他们生气…”
他靠在沙发上,似乎有点累,她的手臂上,还有药水扩散时凉爽的感觉,她想,今晚,他温柔的有些诡异。
他说,“没关系,现在的家庭不都是这样,夫妻两个都会搬出去过自己的日子,你在家里,太束缚。”
那是因为人家家里不是顾氏这样的大家庭啊,她心里念叨。
他转过来,“你不愿意?”
“啊,怎么会,我愿意。”她笑起来,果断的说。
他看着她的表情,微眯着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刚刚的感觉。
她不敢看他。
他只是盯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她不知道,那一刻,是结婚三年后,她笑的最美的一刻。
或许,顾家,真的给了她太多的压力,而他,一直没有发觉。